陈三槐的手指还悬在确认键上方,孔门生的呼吸声像破风箱似的贴着地砖响。他正要按下,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不是脚步声,是纸张摩擦的哗啦声,密密麻麻,像是整条街的冥钞被风吹着跑。
紧接着,一个纸人从拐角冲出来,符纸做的脸上印着二维码,一边跑一边大喊:“社保开了!能补缴工龄了!”
他话音未落,身后涌出一大群纸人。李白纸人穿着褪色长衫,手里攥着半截毛笔,边跑边吼:“我要投胎优先权!我写了三百首诗没领稿费!”
扫墓童子扛着迷你铲子,嗓门尖利:“我妈说我干满十年就让我转世当城里人!”
连路边烧给孤魂的祭品都活了,一张印着烤鸡的黄纸蹦起来,举着叉子喊:“我也要参保!我天天替别人吃香火!”
人群直奔社保终端,速度越来越快,阵型越来越歪。最前头的几个撞上机器支架,哐当一声,三台终端翻倒,电线爆出火花,屏幕闪了几下,开始冒烟。
陈三槐一个箭步冲过去,从道袍里抽出一叠防水冥钞,往地上一甩。铜钱大小的纸币自动展开,边缘微微翘起,排列成一道低矮围栏。他咬破指尖,在第一张上画了个符,轻喝一声:“通!”
电流顺着纸面窜过,发出细微的噼啪声。靠得太近的纸人猛地一缩手,像是碰到了烫铁丝。
“排队。”陈三槐站到终端旁边,声音不大,但压住了喧闹,“谁插队,谁的账户冻结七天。”
没人理他。
李白纸人直接跳过冥钞栏,扑向最近的终端,手指刚摸到屏幕,机器突然黑屏,弹出一行字:【检测到历史欠薪记录,是否申请劳动仲裁?】
他愣了一下,下一秒狂喜:“申请!必须申请!”
其他纸人见状,立刻炸了锅。有人挤,有人推,还有人开始撕扯彼此的符纸衣服。一台终端被挤得离地半尺,又重重砸下,外壳裂开,露出里面烧焦的电路板。
陈三槐左眼发烫,通阴眼自动开启。他扫了一圈人群,目光停在三个穿黑袍的纸人身上。他们的魂火颜色不对,偏紫,像是被人用朱砂染过。其中一个正悄悄把一张阴符往终端背面贴。
“林守拙!”他扭头吼,“搞点动静大的,别让他们动手,要让他们想跳!”
角落里蹲着的老头应了一声,袖子一抖,掏出一部用纸折成的平板。屏幕上是《阴阳折纸七十二变》图谱,页面卡在第十九变,但下方多了一个新建文件夹,标题写着“社保健身操V1.0”。
他点了播放。
下一秒,阴德wiFi信号全城推送。
所有联网纸人的手机、符纸、甚至骨灰盒上的二维码,同时弹出通知:【恭喜您成为首批参保用户!现赠送福利——《最炫社保风》广场舞教学视频,请立即查看!】
音乐响起。
前奏是电子唢呐加鼓点,节奏明快。画面里跳出一个纸扎小人,穿着红马甲,戴着红袖章,动作标准得像军训。
第一节:双手上举,左右摆胯,口令:“医保缴费,月月不断!”
第二节:单脚站立,拍腿转圈,口令:“养老金多,活得更欢!”
第三节:蹲马步,前后摇晃,口令:“工龄清零?绝不答应!”
百余名纸人齐刷刷停下争抢,抬头看各自的设备,然后不约而同地开始模仿动作。
原本挤作一团的人群瞬间散开,变成整齐方阵。李白纸人一边扭腰一边念词:“这动作……比我写律诗还讲究。”
扫墓童子踩不准节拍,急得原地蹦:“领导!我能申请一对一辅导吗!”
陈三槐松了口气,低头看了看自己还在流眼泪的右眼,抬手抹了一把,结果越擦越多。他干脆放弃了,只盯着那几个魂火发紫的黑袍人。
他们没动。
音乐对他们没影响。
其中一个已经把阴符贴上了终端后盖,正用指甲抠开螺丝口,想接入内部线路。
“杨石头!”陈三槐喊。
墙根底下坐着的土地神正抱着夜壶打盹,听见叫声猛地惊醒,壶嘴一抖,喷出一股红雾,尖锐的警报声随之响起:“检测到伪装身份!城南富商联名请愿团,实为孔门生残党重组!重复,非真实灵体注册!”
杨石头提着夜壶站起来,铜牌在裤腰上晃荡:“我就说这些人走路没影子,原来是假的!”
陈三槐冲张黑子使了个眼色。鬼差立刻会意,带着两名巡逻纸人绕到后方,堵住退路。
他自己则走到社保终端前,伸手按在机箱侧面一个不起眼的按钮上。
“启动应急模式。”
嗡的一声,倒在地上的几台机器开始震动。烧焦的外壳自动剥落,露出内里的金属骨架。六台终端缓缓升起,变形重组,最终拼成一座六角形控制台,表面浮现出细密的电网纹路。
轮转王送的永动机香炉核心正在其中嗡鸣运转。
“定向识别,非法阴符持有者。”陈三槐低声说,“电击等级:三级。”
控制台顶部亮起一圈蓝光,扫描范围覆盖全场。跳舞的纸人们毫无察觉,继续扭腰拍腿,口号喊得震天响:“社保在手,投胎不愁!”
蓝光扫到第三个黑袍人时,突然变成红色。
那人正要把另一枚阴符塞进数据接口,手指刚碰到屏幕,整台机器“啪”地爆出一道电弧,直击他手腕。
他惨叫一声,整个人抽搐着倒地,手中阴符化作黑灰飘散。
其余两人见势不妙,转身就跑。可刚迈出两步,脚下突然一绊。
林守拙不知何时已在地面铺了一层纸扎藤蔓,细长的纸条交错编织,埋在尘土下,专等敌人踩空。
两人摔得结结实实,还没爬起来,就被张黑子带着人用纸绳捆了个结实。
“收工。”陈三槐揉了揉发酸的眼睛,走过去检查俘虏。
其中一个昏迷不醒,脸上符纸裂开一道缝,露出底下暗紫色的魂核。另外两个死死闭着眼,嘴里念叨着什么。
他蹲下身,听见了。
“……三十七次转世……不能白费……系统必须崩……”
话没说完,远处跳舞的队伍突然乱了一下。
一个纸人动作僵住,低头看手机,忽然大喊:“我的参保记录不见了!”
另一个也慌了:“我刚登记的抚恤金呢?怎么变成欠费名单了?”
陈三槐眉头一皱。他回头看向控制台,发现屏幕角落多了个警告图标:【区域阴气浓度过高,数据同步延迟】。
跳舞的人群开始躁动,有人停下动作,有人互相推搡。刚才被电晕的那个俘虏嘴角忽然扬起一丝笑。
“想拖垮系统?”陈三槐冷笑,一把扯下自己道袍上一块补丁,塞进控制台缝隙,“老林,加码!”
林守拙立刻反应过来,手指在纸平板上快速滑动。下一秒,新消息全网推送:【紧急更新:新增“社保舞积分兑换”功能!跳满十分钟,奖励阴德值五十!】
音乐节奏骤然加快,领舞纸人动作变得更夸张。人群重新投入舞蹈,甚至有人开始比谁扭得更花。
陈三槐趁机打开后台日志,快速翻查异常访问记录。他在一条加密请求中发现了熟悉的签名——阴曹账房特供算法,带催债标记。
“陆离的人也掺和了?”他啐了一口,“连社保都想收管理费?”
他正要追踪Ip源头,杨石头提着夜壶走过来,壶嘴还冒着红雾。
“城南那几家富商,我去看了。”他说,“全是纸扎替身,真身早跑了。估计等着咱们系统一崩,就出来喊‘陈三槐诈骗灵心’。”
陈三槐点点头,把日志截图发给张黑子:“押这几个回去,关进临时拘留所,用纸墙围着,别让他们接触任何电子设备。”
张黑子敬了个不太标准的礼,带着俘虏离开。路过跳舞人群时,有个纸人还想拉他一起跳,被他用哭丧棒轻轻一拨,整个人转了三圈,愣是没停下舞步。
林守拙蹲在控制台边上,拿镊子夹出一块烧坏的芯片,嘴里嘀咕:“下次得给这玩意儿加个防雷功能,不然一下雨就得瘫痪。”
陈三槐站在冒烟的终端旁,右手还在流泪,左手指甲缝里嵌着烧焦的符纸碎屑。他看着眼前这片荒诞的集体舞现场,忽然觉得有点饿。
“有吃的吗?”他问。
林守拙从怀里摸出半包辣条,递过去:“蟠桃味的,张果老剩的。”
他接过,刚撕开包装,控制台突然滴滴响。
新提示弹出:
【检测到高风险操作】
【用户尝试批量注销参保资格】
【来源Ip:未知(跳转节点三十七层)】
【是否启动反制协议?】
陈三槐咬了一口辣条,腮帮子鼓着,盯着屏幕看了两秒。
他抬起手指,准备点击“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