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动,只是把老年机从怀里掏出来的时候,手指在发抖。
那根伸在水面上的手,还悬着,像根断掉的旗杆插在墨河里。陈三槐盯着它,右眼还在淌泪,左眼黑得像烧糊的符纸。他不知道自己看不看得清现实,但至少能摸得清手机外壳上那道被香炉爆炸震出来的裂痕。
汤映红蹲在他旁边,手撑着船板,膝盖压着一张烧焦的冥钞。她没说话,也没催他,只是鼻尖微微抽动了一下——桂花味又开始往上冒了。
“扫码的事不能停。”他说,声音哑得像三天没喝水,“他敢伸手,就说明还没死透,后台还连着。”
他把防水冥钞撕下一角,贴在手机背面,用力按了按。纸钱边缘翘起来,沾着血和灰,勉强黏住。这是林守拙教的土法子,说阴间的信号靠功德流通,纸钱就是天线。
屏幕闪了两下,跳出一个加载圈。
【正在连接:阴德银行·个人账户】
汤映红看了眼他的脸,“你查谁?”
“我太爷爷。”他盯着进度条,“他老半夜托梦让我买‘骨质疏松灵’,说是包治百病,还能返利百分之三十。我说这玩意儿哪来的?他说平台认证,保本保息。”
她冷笑一声,“他还真信了?”
“他不仅信了,还拉了十二个纸人女团成员一起投。”陈三槐咬牙,“现在她们跳广场舞的音响都抵押出去了。”
加载完成。
登录界面弹出,需要验证。
他试了密码,错。
试了密保问题:“您师父的道号是?”
他输了个“老王八蛋”,系统提示“答案过于主观,请重新填写”。
汤映红叹了口气,撕下记账本一页纸,蘸了点他鼻下的血,抹在屏幕上。
页面一闪,跳转。
【欢迎回来,家属代理权限已激活】
下一秒,自动跳进“阴阳电商平台·用户中心”。
弹窗蹦出来:
【您亲族‘陈太公’持有理财产品《骨质疏松灵》(编号Yh-663),当前净值:0.00,亏损率:100%】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该产品已于三小时前终止兑付,运营方失联。】
陈三槐盯着那串数字,半天没眨眼。
“好家伙。”他低声说,“这不是骗钱,这是拿鬼当韭菜种,割完一茬再骗下一茬。”
汤映红凑近看,“这平台……什么时候开的?”
“地府历壬申年腊月廿三。”他念出注册时间,忽然一顿,“等等,这个日子不对。”
他翻出怀里的千纸鹤,展开——是上个月滞销冥钞折的《华尔街阴报》副刊。
报纸皱巴巴的,标题印着:
【纸扎教父旗下电商平台涉嫌非法集资,用户投诉超十万起】
配图模糊,只能看出一个穿西装的男人背影,左手戴着戒指。
“我什么时候成股东了?”他挠头,“我连平台都没注册过。”
汤映红指着角落一行小字:“备注:创始团队含匿名投资方,股份代持于‘三槐道观’名下。”
“放屁。”他把报纸拍在地上,“我那破观连屋顶都漏风,哪来的服务器?”
他重新打开后台日志,输入关键词:“孔门生 三十年前 转世兑换”。
系统卡了几秒,突然跳出一段未归档记录:
> 【初代运营者Id:威廉·孔】
> 注册时间:地府历壬申年腊月廿三
> 关联设备:镶阴符象牙手杖
> 初始资金来源:黑市转世通道结算款x37笔
> 备注:本账号已于十年前注销,所有数据封存
陈三槐盯着那行“注销”,冷笑,“封存?那你现在怎么还能查到?”
他往下拉,页面自动加载出一张图表。
用户增长曲线。
横轴是时间,纵轴是注册鬼户数量。
最近三个月,直线飙升,从不到一万涨到百万以上。
资金流向却是一片空白,只有几个跳转节点写着“内部调拨”“系统维护”“跨域结算”。
他掏出算盘,用指甲盖磕了颗珠子,心算复利。
“前三个月年化收益百分之八十,后来变成百分之一百二,现在宣传能翻倍。”他自言自语,“这种数,连阎王殿发工资都不敢这么算。”
汤映红问:“什么意思?”
“庞氏骗局。”他收起算盘,“新进来的人交的钱,拿去给前面的人分红,等没人投了,卷款跑路。”
她盯着曲线,“可为什么这么多鬼愿意信?”
“因为平台打着‘官方试点’的旗号。”他指了指页面底部的小字,“你看这儿,合作单位写着‘地府社保筹备组’,还有二维码能扫。”
“你扫过吗?”
“扫了。”他苦笑,“跳转到一个直播间,主播是个纸扎童男,正推销‘来世颜值提升套餐’,满十万阴币送孟婆汤优惠券。”
汤映红沉默片刻,突然站起来,“我们得有证据。光凭你这破手机,没人会信。”
话音刚落,甲板边缘传来一阵吧唧声。
杨石头提着夜壶走过来,明光铠蹭着老头衫,裤腿卷到膝盖。
“你们吵够没?”他一边往船板上倒水,“我正啃鸡呢,骨头卡牙了。”
陈三槐抬头,“石头哥,帮我个忙。”
“说。”
“能不能弄份今天的《华尔街阴报》正刊?要头条。”
杨石头翻白眼,“你以为我是印刷厂?”
“你是土地神。”陈三槐指了指他腰间铜牌,“信用土地,信誉担保,阴间支付通兑。”
杨石头哼了一声,把夜壶往地上一蹾。
功德水洒开,蒸腾起一层雾气。
雾中浮现文字,越来越大,最后铺满半块甲板:
**惊天骗局曝光!**
**“骨质疏松灵”实为洗钱通道**
**幕后黑手操控阴阳电商**
配图清晰:孔门生签署合同的背影,左手无名指戴着象牙戒指,桌上摆着太阳能棺材模型。
文章写道:该平台以“养老服务”为名,诱导大量孤魂野鬼投资虚假理财产品,资金最终流入“六道轮回”集团离岸账户。多名受害者表示,曾收到“系统升级”通知后资产清零。
末尾还附了一句采访:
【地府金融监管司回应:已介入调查,相关责任人正在追捕中。】
陈三槐看完,笑了。
“笑什么?”汤映红问。
“你看发布时间。”他指着角落,“十分钟前。”
“说明什么?”
“说明他们知道潜艇沉了,所以赶紧发通报撇清关系。”他把手机往前一推,“真正的问题不是谁被骗了,是谁让这个平台活到了今天。”
汤映红盯着那张照片,“孔门生……他根本不是临时起意。他是从三十年前就开始布局。”
“不止。”陈三槐低头看着水中那只手,“他一直没打算跑。他想谈,是因为他还想留条后路。”
远处,水面轻轻晃动。
那只手依然浮着,指尖微微颤动,像是在等回应。
陈三槐坐回烧焦的船板,把老年机抱在怀里,屏幕朝上。
汤映红站在他身边,手里攥着撕碎的记账本残页。
杨石头蹲回角落,继续啃鸡,嘟囔:“公务餐记账完毕,月底报销。”
风刮过来,带着河水的腥气。
陈三槐忽然想起什么,翻出千纸鹤内层的一小片木屑——是张果老葫芦炸裂时飞出来的。
他把它放在手机屏幕上。
木屑轻轻震动,浮现出几个字:
【漏洞仍在运行】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手机突然弹出新消息:
【您的账户已触发风控机制】
【是否确认接收来自“威廉·孔”的视频通话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