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的血珠悬在半空,离地面还差半寸。
它没落下去。
不是凝固,而是被一股无形的力托住了,像有根看不见的线吊着。陈三槐没动,他知道这血不能滴。上一秒他还盯着那扇青铜门缝里飘出的“祖传二维码”四个字,下一秒,一道朱红细线从门缝里射出,快得连影子都没留下,直接扎进他左肩胛骨下方。
疼。
不是火烧,不是刀割,是有人拿蘸了滚油的绣花针,一针一针往骨头缝里绣字。
第一笔落下:本金百万贯。
他膝盖一软,跪了下去,但手撑着地,没全倒。后背的皮肉像是被掀开了一层,字迹在血肉里生根,每一个转折都牵动神经,像有虫子在爬。他咬住下唇,没出声。叫出来是弱者的行为,而弱者在阴司活不过三集。
第二笔又来:滞纳金亿贯。
这一笔拉得长,从脊椎一路往下划,像是要把整条命都写进债单里。他手指抠进地缝,指甲翻了,血混着灰泥从指缝里挤出来。三百纸兵想上前,却被一股无形的墙拦住,胖娃娃举着纸矛撞了三次,头都撞瘪了也没进去。
“陆离!”他抬头,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你改利率,阴司账房没有复核章?!”
门缝没回应。只有一阵极轻的“沙沙”声,像是笔尖在纸上走动。又一道朱砂落下,写的是“三日限期”,时间精确到刻,后面还加了个小括号:逾期未清,子孙轮回自动扣除阳寿。
他冷笑,嘴角扯出血丝:“好啊,连我还没投胎的孙子都算上了。”
话音刚落,右眼猛地一热。
不是流泪,是血。
一滴血从眼角滑下来,顺着鼻梁流到嘴唇,咸的,带点铁锈味。他知道这是祖魂强行连通的代价。左眼却看见更糟的东西——后背那些朱砂字,正在发光,像烧红的烙铁,每一个字都在往深处钻,仿佛要把他的命格改写成“欠债者专用模板”。
他抬手摸后背,指尖沾了朱砂,还带着体温。那字不褪,不晕,像是直接刻进了骨头。
“太爷爷……”他低吼,声音像从井底往上爬,“你不是说咱家祖上只欠十万贯香火钱吗?”
话刚出口,意识一沉。
不是昏迷,是被拽进去。
眼前黑了,接着浮出一间老式账房,木桌、油灯、算盘珠子还在动。太爷爷坐在案前,穿着地府养老院发的红马甲,手里捏着一支放大镜,正指着账本怒骂:“看清楚!复利算法被篡改了!原始契约写的是‘年复利’,现在变成‘时辰复利’!一个时辰滚一倍!你爹还没出生,债就翻了三千六百倍!”
画面一抖,像是信号不良,字迹开始断续:“……三十七种算法……偷换……阳间公证……没有……无效……”
“说全了!”陈三槐在意识里咆哮,左手狠狠掐进胳膊,疼得眼前发白,“给老子看全了!”
一缕血从槐木符残芯里渗出,顺着经脉往上冲,像电流打穿迷雾。画面骤然清晰。
太爷爷把账本摔在桌上,指着其中一页:“看!判官陆离,私自在‘阴司债务管理条例’第215条后面加了补充条款,说‘重大历史欠款可启用动态复利模型’——可这条款没在阳间公示!没有公证!就是黑账!”
陈三槐脑子“嗡”了一声。
黑账。
不是不能还,是**不该还**。
他刚想追问,画面碎了。意识被扔回现实,后背又是一阵剧痛——第三行字正在成型:“精神损失费,折合三万只纸马。”
他喘了口气,冷笑出声:“精神损失?我还没找你索赔呢。”
就在这时,地面影子动了。
不是晃,是**凸**起来。
一块影子像鼓包一样隆起,接着“噗”地一声,冒出个脑袋,接着是肩膀、身子。张黑子从地底阴影里钻出来,手里提着哭丧棒,棒头刻着“往生咒”三个字,其中一个“往”字还少了一撇。
他一出来就咳,咳出半截烧鸡骨头,落在地上还冒着热气。
“三槐,”他抹了把嘴,把哭丧棒横在身前,“别让笔再写下去了。”
“你来干嘛?”陈三槐咬牙,“阴差也搞义务救援?”
“少废话。”张黑子把棒子往前一横,正对门缝,“我在账房扫了三十年地,偷看过流程。复利生效,必须有阳间公证文书备案。没有?那就是违规催收,债不算数。”
陈三槐一愣。
“你说什么?”
“我说,”张黑子把哭丧棒架在肩上,棒头对准那道朱红细线,“陆离再牛,也不能绕过阳间公证。阴司的债,得阳间认。他没走这程序,写再多字也是白写。”
话音刚落,判官笔虚影再度刺出,直取陈三槐后心,要写下第四行:“违约金,折合阴兵三百具。”
张黑子反应极快,哭丧棒一横,挡在笔锋前。
“铛——”
一声脆响,像是金属撞上金属。朱砂笔尖与哭丧棒相击,火星四溅。棒身猛地一震,那根少了一撇的“往”字“啪”地裂开,整根棒子出现蛛网状裂痕。
张黑子闷哼一声,退了半步,嘴角溢血。
“你……违规干预?”陈三槐盯着他。
“咳,”张黑子抹了把嘴,“我早就不算正式编制了。上个月给你的驴办冥界通行证,已经被记大过三次。这次……就当退休前最后一件好事。”
陈三槐低头看自己手。
还在流血。
但血不再往下滴,而是被一股无形的力吸住,在掌心上方凝成一颗血珠,微微颤动。
他忽然笑了。
“好啊,”他抬头,盯着那扇青铜门,“既然债要阳间公证才生效……”
“那这债,就不算数。”
他抬起手,血珠悬浮在掌心,像一颗微型太阳。
三百纸兵察觉到什么,齐刷刷转身,胖娃娃举起纸矛,矛尖对准门缝:“我们拒绝承认非法债务!”
张黑子拄着哭丧棒,咳了两声:“三槐,你打算怎么搞公证?”
“简单。”陈三槐把血珠轻轻一推,让它浮向空中,“阳间哪天报纸,登过陈氏祖债公告?”
张黑子一愣。
“没有。”
“那就对了。”陈三槐冷笑,“没公示,没签字,没登报,连个烧纸通知都没发。这债,从头到尾就是陆离拿笔瞎写的。”
他抬手,用指甲盖轻轻一弹血珠。
血珠炸开,化作细雾,洒在后背那些朱砂字上。
字迹猛地一颤,像是被泼了盐酸,边缘开始模糊、褪色。
“你干什么?”张黑子惊了。
“我在做证据。”陈三槐咬破舌尖,又喷出一口血雾,“证明这些债,是非法催收。”
他抬手一指门缝:“陆离!你有种就把公证文书拿出来!不然,这债,我一分不认!”
话音未落,后背最后一道朱砂落下。
写的是:“总欠额:九亿九千九百九十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贯。”
笔尖一收,那道红光缩回门缝,青铜门缓缓闭合,缝隙越来越窄。
陈三槐站着没动。
血还在流,后背的字在褪,但没完全消失。他知道这不算完,陆离不会认输。
但他也不怕了。
他转头看向张黑子:“你刚才说,阳间公证……得有报纸?”
“对。”张黑子点头,“地府备案,必须附阳间公开文书。登报、公告、村委会公示栏都行。”
陈三槐从道袍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
是上个月杨石头送来的《华尔街阴报》,边角还折了个千纸鹤。
他展开报纸,手指在头版划过。
突然停住。
目光钉在右下角一则小广告上。
标题是:“陈氏祖债清算公告,债权人请于三日内申报。”
落款:阴司债务管理办公室。
日期:三天前。
他盯着那行字,慢慢咧嘴笑了。
“张黑子。”
“嗯?”
“你有印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