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顶盒砸进井口的刹那,陈三槐已经把防毒面具扣在脸上。面具是孙不二上个月塞给他的,说是用三昧真火烧过,能过滤孤魂怨气,实际上连狗尾巴草味都挡不住,但好歹能让他喘气时不觉得肺里长蘑菇。
他抓着井壁湿滑的藤蔓往下蹭,道袍补丁蹭在石头上,北斗七星图样被刮掉一角。井壁冷得像冰窖,黑水顺着石缝往下滴,每滴一滴,他左眼就抽一下。不是疼,是账本在翻页。
他低头看手机,屏幕亮了。
信号满格。
他以为是幻觉,把手机倒过来甩了两下,又按了重启。屏幕闪了闪,跳出提示:“正在连接wiFi……已连接至‘地府养老院-尊享VIp’。”
他盯着那行字,手指僵在电源键上。
这井底下不该有信号。这井底下连空气都不该有。他师父活着时说过,这口井是祖宗埋债的坑,不是通水的,是通账本的。可现在,他手机不仅连上了网,还自动跳转进一个直播平台。
画面里,太爷爷正站在一片虚拟广场上,穿红舞鞋,戴金链子,头顶悬浮着“本月打赏榜第一”的皇冠。十二个纸扎女团围着他转圈跳《最炫民族风》,动作整齐得像被线吊着。弹幕飞得比纸钱还密:“老陈头今天动作僵硬”“不如昨天有激情”“求翻牌,刚打赏一千冥币!”
陈三槐对着手机吼:“关了直播!密码呢!”
太爷爷没回头,还在扭胯,一边扭一边抬手比了个“六”的手势。屏幕下方弹出一行字:“主播正在激情热舞中,打赏十万冥币,可解锁祖传密钥。”
陈三槐咬牙,从怀里掏出冥币U盾。这是他最后一点流动资产,本来打算拿去兑点阴德积分,换瓶止血的眼药水。现在全得砸进去。
他输入密码,确认转账。
屏幕震动两下,弹出新消息:“打赏成功!感谢‘陈三槐’赠送十万冥币!密钥已发放。”
然后跳出四个字:桃符1314
他盯着那四个字,右眼突然一热。
血泪滴在屏幕上,把“1314”晕开了一点。
他没擦,也没动。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桃符?师父塞给王寡妇那块桃符,背面刻的编号……是不是就是这个?
他没敢往下想。太爷爷的直播画面还在,老头子终于跳完一曲,转身对着镜头咳嗽两声,说:“下一位打赏者,送我一台智能音响,我要让女团唱《月亮代表我的心》。”
陈三槐把手机塞回口袋,抬头看井底。
脚下不是淤泥,是一块平整的黑石,表面光滑得能照出人影。他蹲下,用铜钱在石头上划了两下,发出刺耳的响。石头没裂,但井壁上的刻痕突然亮了一下。
全是“刘”字。
大大小小,深浅不一,像被人用指甲抠出来的。有的新,有的旧,有的已经被水泡得模糊。他数了三遍,总共七十三个。他知道这是太爷爷的后遗症——当年替刘备铸过衣带诏铜钱,阴德账户带“刘”字后缀,死后连井壁都开始自我修正,自动刻字。
他站起来,把手机拿出来,重新打开提示界面。
“亲情密钥验证通过。”
“阴库通道开启倒计时:2:59:58”
数字开始跳动。
他盯着那串倒计时,忽然笑了一声。不是高兴,是那种“老子又被耍了”的笑。他跳了三支舞,打了十万冥币,就换来四个字。而这四个字,很可能跟隔壁王寡妇有关。他师父临死前塞桃符给她,说是定情信物,结果现在成了开祖坟的密码。
他把铜钱往井壁一磕,发出“当”的一声。
井底安静了。
没有风,没有水声,连蚊子都不来。他能听见自己呼吸在面具里打转,像破风箱。他抬头看井口,蜘蛛还在那儿,蹲在蛛网中央,八足微微张开,像在等什么。
他没管它,开始往上爬。
藤蔓湿滑,手心打滑,他每爬一截就得停下来喘。道袍补丁被石头刮得更烂,北斗七星现在只剩五颗。爬到一半,手机又震了一下。
他掏出来看。
直播没关。
太爷爷正坐在虚拟广场的椅子上,啃一只纸扎烧鸡。纸鸡还在冒烟,老头子咬一口,掉一地灰。弹幕刷着:“老陈头吃相太差”“打赏一万,求别浪费食物”。
陈三槐想关,发现关不掉。退出按钮点了没反应,返回键失效,连强制关机都卡住。手机像是被什么东西锁住了。
他干脆不试了,继续往上爬。
快到井口时,他听见井底传来一声轻响。
像是石头裂了。
他停住,低头看。
黑石地面没变,但倒计时突然跳了一下,从“2:58:17”直接跳到“2:57:03”。少了七十四秒。
正好是井壁上“刘”字的数量。
他没说话,继续爬。
爬出井口,他把藤蔓甩开,站在院子里喘气。蜘蛛没动,八足依旧张开,像在计时。他走过去,盯着它看了两秒。
蜘蛛抬了抬前腿,像是在打招呼。
他冷笑,从怀里摸出一张冥钞,撕成两半,扔在蛛网边上。纸灰飘了一圈,落在“陈三槐”三个字上。
他转身往堂屋走。
推门时,发现门缝里的补丁还在,挡住新长的蛛丝。他把门踹开一条缝,闪身进去,反手把补丁重新塞紧。
供桌上,机顶盒没了。
他知道它已经沉到底了,成了通道的钥匙桩。他走到太师椅前,椅子没动,暗格闭合,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他没坐,站在原地,把手机拿出来,再次点开倒计时。
2:56:41
他盯着“桃符1314”四个字,低声说:“师父啊,你要是在天有灵,现在最好别看我。”
他把手机放回口袋,从袖子里抽出小刀,在掌心划了一道。
血滴在地上,没被吸走,反而聚成一小滩,像在等什么。
他闭上眼,右眼又流血,滴在血滩里,混在一起。
地面突然震动了一下。
不是地动,是某种东西在下面启动。
他睁开眼,血泪顺着脸颊往下流,滴在道袍前襟,烧出一个小洞。
他抬手抹了把脸,血糊了整只手。
他知道子时还没到,但通道已经开始预热。井底的黑石在吸收时间,太爷爷在用打赏换节奏,而他,刚刚花十万冥币买了一个可能跟寡妇有关的密码。
他走到供桌前,拿起香炉,倒扣过来。
炉底刻着一行小字:“桃符不毁,债不过三代。”
他盯着那行字,没动。
香炉突然自己翻了个身,正了过来。
炉口朝上,空的。
他把小刀插回袖中,转身往外走。
路过井口时,蜘蛛动了。
八足齐抬,摆出一个姿势。
不是“救我”。
不是“等”。
是“三”。
他停下,回头看了它一眼。
蜘蛛没变姿势,八足稳稳指着天空。
他抬头。
天灰得像烧过的纸,没有月亮,没有星星,只有一层厚厚的阴云,压得人喘不过气。
他低头看手机。
倒计时:2:55:18
他把手机塞回口袋,从怀里摸出最后一张冥钞,撕成两半,一半扔进井里,一半塞进蜘蛛网。
纸灰飘着,落在蛛丝上,像雪。
他转身,朝柴房走。
推开半塌的门,屋里堆着旧家具,蒙着灰。他翻出那个木箱,打开,里面只剩破碗、锈剪子、半截蜡烛。
机顶盒不在了。
他知道它已经沉到底了,成了通道的钥匙桩。
他蹲下,把箱子倒过来,拍了拍底板。
一声闷响。
箱底有一层夹层。
他用小刀撬开,里面是一张泛黄的纸条,写着一行字:“密码不对,别往下跳。”
他盯着那行字,没动。
纸条突然自燃,烧成灰,飘向井口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