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4月11日晚7时许,香港天水围天恒邨恒运楼208室,一名男子用颤抖的手拨通了报警电话:\"警察同志,快救我……我老婆杀了两个女儿,还刺伤了我,我就住在天水围,你们快来……\"电话那头传来急促的呼吸声,随后便传来嘟嘟嘟的挂断声。
这通报警电话揭开了香港历史上最令人震惊的家庭惨案之一。当警察赶到现场时,看到的是一幅惨绝人寰的景象:一名32岁的女子和两名年仅5、6岁的女孩倒在血泊中,早已没了呼吸;而报案的45岁男子腹部被刺三刀,肠子从伤口处流了出来。
这起灭门惨案很快震惊全港,成为媒体争相报道的焦点,也引发了社会各界对家庭暴力、新移民处境和社区支援服务的深刻反思。案件最终以陪审团一致裁定\"丈夫杀死妻女后自杀\"告终,但惨案背后的故事,却远比判决结果更加复杂和令人痛心。
一、悲情市镇:天水围的社会背景
1.1 \"悲情市镇\"的形成
天水围位于香港的西北端,远离传统市中心,是一个以公屋为主的社区,居住着近30万居民,其中大部分是依赖政府综援(综合社会保障援助)生活的底层民众。这里80%的住宅是政府公屋,被称为香港的\"悲情市镇\"。
天水围原本是大片的鱼塘,从1990年代开始建设成为居民区。这里数万新移民,大多是来自内地二三线小城市或乡村的女性,她们冲着香港的繁华而来,却往往过着失望的隐忍日子。
从2004年开始,天水围发生了多宗伦常惨剧,包括新移民妇女及女儿被丈夫乱刀斩死,也有患精神病的妻子把子女用绳索捆绑从24楼掷下等令人震惊的事件。一系列的新闻事件,促使媒体和政党持续多年关注天水围的社区危机,天水围也因此被贴上了\"悲情市镇\"的标签。
1.2 天水围的新移民困境
天水围的新移民面临着多重困境。语言不通、学历不被承认、就业机会缺乏等问题困扰着他们。更糟糕的是,天水围本身没有工业,没有写字楼,连商场都不多,居民如果去市区找工作,每月单是交通费就需要数百元,而工资往往只有几千元,算下来得不偿失。
不少女性新移民因为要照料孩子,又找不到合适的工作,于是索性做了全职妈妈。她们面对社会援助的难堪有时是难以启齿的,甚至政府为低下层申请综援的社工,在帮她们登记综援时,也会给这些新移民脸色看。另一个极端情况是,有些新移民甚至不知道可以领取援助:因为没有社工找他们,街上也没有宣传。
天水围所属的元朗区连续九年成为香港家暴案件最多的地区,家庭暴力问题尤为严重。这些因素共同构成了天水围特殊的社会环境,也为后来的悲剧埋下了伏笔。
二、孽缘:李柏森与金淑英的婚姻始末
2.1 一段跨越两地的婚姻
案件的男女主角分别是45岁的香港人李柏森和32岁的四川姑娘金淑英,这是一对典型的港陆夫妻。
1959年,李柏森出生于广东,后来偷渡到香港,通过与当地人结婚获得了香港户口。作为香港底层的装修工人,李柏森经常来深圳接一些装修活。得益于当时深圳的迅速发展,李柏森的收入相比内地很多人来说,已经算是\"有钱人\"了。
1972年,金淑英出生于四川仁寿县的一个农村家庭,家境十分贫穷,又是家里的长女,很早就辍学打工了。1993年,21岁的金淑英跟随村里的年轻人来到深圳打工,成为一名外来妹。
1994年,在熟人的介绍下,金淑英认识了比她大13岁的李柏森。当时的李柏森虽然在香港只是个底层装修工,但在更底层的金淑英面前却有着莫名的优越感。金淑英被李柏森的钞票和香港身份证深深地吸引,两人迅速恋爱并同居。
然而,金淑英并不知道李柏森早已结婚15年,还有三个孩子。这段不伦之恋持续了3年后,李柏森才与原配妻子离婚,三个孩子全部判给了前妻。
1998年,金淑英怀孕了,李柏森陪她回四川老家待产。同年7月9日,这对\"非法同居\"了3年的情侣在民政局领取了结婚证。8月3日,大女儿李燕利出生。
李柏森为了展现自己的\"财力\",还拿出几万块钱,给金淑英的父母建了一栋两层小楼,这让金淑英在村里很有面子,村里人都羡慕老金家找了这么个能干的女婿。
2.2 命运转折:车祸改变一切
1998年,就在一家三口返回深圳后不久,李柏森遭遇了一场严重的车祸。这次意外导致李柏森右腿骨折不得不打钢钉帮助恢复,然而不知是主治医生的医术问题还是其他原因,李柏森的腿瘸了,走路都有些影响,更别说干装修这种重体力活了。
这场车祸成为李柏森人生的转折点。不久后,工地将他开除,他变成了无业游民,每月只能领取政府的低保生活。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李柏森的性格发生了巨大变化,经常动不动就发脾气,时不时就拳打、脚踢妻子,哪怕是金淑英菜炒得太咸都会挨耳光,甚至女儿李燕利吃饭掉桌上也会被揍,母女俩几乎隔三差五就会遭来一顿莫名其妙的毒打。
1999年,金淑英又怀孕了,两人第二次返回四川待产。2000年,二女儿李子云出生。为了获得更多福利,李柏森谎报两个女儿是双胞胎。
面对生活的困境,李柏森却向妻子隐瞒了自己受伤失业的事实,反而和金淑英说自己攒了不少钱,买了小汽车大房子,并不断催促金淑英母女来香港团聚。而李柏森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获得更多的救助金。
2.3 移民香港:噩梦的开始
2003年,李柏森先把两个女儿带回了香港,并谎报两个女儿是双胞胎。就这样,李柏森成功获得了政府分配的位于天水围天运村的公屋单位。同时,两个女儿每月还可以获得6000元的救助金,并且还可以报销女儿上幼儿园的费用。
2004年1月16日,金淑英终于拿到了单程证,她满心欢喜地赶往香港和丈夫女儿团聚。然而,等待她的不是想象中的美好生活,而是一场噩梦的开始。
当金淑英来到香港后,李柏森立马为她申请救助金。但由于金淑英属于新移民,不符合申请资格。此外,工作人员还以金淑英有工作能力为由削减了他们一家的救助金。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李柏森对此十分生气,他将生活上的所有不如意全部归结于乡下妹金淑英。
金淑英发现丈夫不仅失业在家,脾气也变得异常暴躁,经常对她拳打脚踢。更让她绝望的是,李柏森还开始限制她的自由,没收了她的工作证、身份证等证件,要求妻子哪都不能去必须天天待在家里服侍自己,甚至还将金淑英的衣物都剪烂。
金淑英想外出工作贴补家用,却被李柏森强行拉回家,并以私自外出为由将她打的遍体鳞伤。李柏森认为金淑英出去打工会进一步减少救助金的金额,还会让外人以为他养不起老婆,甚至还怀疑金淑英给他戴了\"绿帽子\"。
更令人发指的是,金淑英后来发现李柏森竟然猥亵两个女儿。这个发现让金淑英下定决心要离开这个变态的丈夫。
三、呼救无门:家暴中的绝望挣扎
3.1 多次报警:求救被忽视
2004年2月9日,金淑英第一次向社会福利署求助,声称李柏森猥亵女儿并买了两把刀藏在家中。在工作人员的建议下,她来到天水围警署报案,但警方听完后却认为这只是普通的家庭纠纷,安排金淑英和李柏森当面对话解决。
在警局里,李柏森态度十分友好,完全看不出是会家暴的人,而金淑英因为害怕,全程吞吞吐吐不敢说出真相,最后警方草草结案,让两人回家了。
回家之后,李柏森自然是极其愤怒,开始了新一轮的家暴。短短十天后,2月18日晚上,邻居黄太太发现金淑英与小女儿李子云被赶出了家门,衣物也被丢在了门外。于是黄太太帮忙联系了维安中心,金淑英便和两个女儿一起住了进去。
2月20日,李柏森投诉维安中心将妻儿带走,并坚称女儿就是双胞胎,还表示要向金淑英道歉,想要将母女三人接回去住。
2月24日,李柏森见到金淑英并下跪祈求原谅,心软的金淑英认为丈夫真的悔改了,选择原谅并在当晚带着两个女儿返回了李柏森住所,第二天更撤销了对李柏森的控诉。
然而,家暴只有零次和无数次。2月28日,李柏森故态复萌,再次对金淑英实施暴力。金淑英再次报警,警方安排她们住进庇护中心。
3月5日,社区组织了一次调解会议,但夫妻俩均未到场。3月8日,两名社工陪同金淑英和女儿回家。
3.2 求助无效:系统的失灵
回到家中的金淑英并没有得到安宁。此后一个月,邻居们多次听到李柏森把金淑英打得\"快飞起来\"的声音,然而金淑英跑出去一阵还是会回家。
3月20日,邻居看到金淑英回家,便拉住她说:\"你还回来干什么,你老公说要杀你呢。\"金淑英无奈地摇摇头,还是只能硬着头皮回家,因为只有满七年她才有资格拿综援金,现在她没钱、没工作也没房子,她没别的选择。
4月9日,金淑英第一次向999报警,警员到场后发现金淑英腿部在流血,然而并未按照标准程序处理家暴,他们东一句西一句的聊天般的问夫妻俩,儿戏般的大事化小。案发后警员承认有\"床头打架床尾合\"的想法,不可否认有歧视内地移民的因素。
4月11日中午,金淑英到天水围警署报案,当值警长判断没有即时危险,没按要求派警员陪同金淑英回家。
当天下午,金淑英给在维安中心的舍友打了电话,说家里的门被锁了。然而,她的舍友接到电话后并没有引起怀疑。
谁能料到四个小时后,警方接到了金淑英家中的报警电话,惨剧已经发生。
四、血腥夜雾:惨案发生的全过程
4.1 最后的通话:死亡威胁
2004年4月11日早上,金淑英收到丈夫电话留言称,\"若不回家,以后见不到两个女儿\"。这通充满威胁的电话,成为了金淑英生命中最后的警告。
李柏森在案发前曾多次对邻居说过,他打算全家一起死。从他这番话可以看出,他早有计划,并非一时冲动,而是事先有了预谋。
有邻居反映,案发之前一段时间,李柏森曾扬言,\"虽然我没有钱,但就算借钱也要买鱼虾蟹给妻子女儿吃,等一个月后,把她们养肥了再杀掉。反正我已经得了好几种病,活不长了,不如全家一起死。\"
这些令人毛骨悚然的言论,显示出李柏森已经心理扭曲,有了杀害全家的计划。然而,这些警告信号都被周围的人忽视了。
4.2 灭门惨案:血腥现场
2004年4月11日下午3点左右,惨剧发生了。根据法医的检查结果,金淑英和两个女儿的死亡时间大约是在下午3点左右。
据警方推断,金淑英一打开家门,就看到李柏森挥舞着尖刀。为了保护女儿,金淑英将女儿护在身后,自己则身中数刀。李柏森随后又将刀挥向了两个女儿,大女儿试图逃跑,但最终未能逃脱厄运;小女儿则被一刀刺穿胸口,穿透背部,手段极为残暴。
在将三人残忍杀害后,李柏森并没有立即报警,而是在现场待了四个小时。据报道,他还去找了堂妹和朋友,借了2500多港币。一个准备自杀的人,会想着去借钱吗?这一行为令人费解。
晚上7时许,李柏森拨打了报警电话,称他的妻子金淑英疯了,在家砍死了两个女儿,还把他给砍伤了。他在自卫反抗的过程中,一时失手捅死了妻子。
当警方赶到案发现场后,金淑英母女因伤势过重当场死亡。而奄奄一息的李柏森在被警方送往医院时,坚称这一切都是金淑英做的。
4.3 现场疑点:谎言的破绽
警方到达现场后,发现了许多可疑之处,这些疑点最终揭穿了李柏森的谎言。
首先,金淑英母女的死亡时间在下午三点左右,而李柏森的报警时间在晚上七点左右,其腹部受到的伤是在六点左右形成。也就是说,李柏森的伤是在金淑英死亡后造成的。
其次,作案凶器上几乎没有金淑英的指纹,反而上面遍布李柏森的指纹及痕迹。最后,金淑英身上的伤口,都是抵抗式形成的,表明她在生前曾奋力反抗。
法医刘明辉与鉴证科主任张家广在现场勘查中发现了五个关键疑点:
1. 金淑英穿着一双雪白的袜子但这双袜子上却\"滴血不沾\",同时金淑英的鞋子在客厅与厨房之间的门廊处距离自己非常远(大概5米)!要知道两个女童都双脚沾满了鲜血,那为什么金淑英这个穿着袜子\"行凶\"并遭\"反杀\"之人脚底却没有血迹?
2. 三名死者的【遇袭顺序】应该为金淑英——小女儿李子云——大女儿李燕利,所以怎么会是金淑英最先遇袭呢?
3. 李柏森、李燕利和李子云都穿着衣服,但凶刀上却沾有金淑英的衣服纤维组织反而没有李柏森的,总不能他与妻子搏斗的时候光着膀子随后又穿了件t恤等人来救援吧?
4. 李柏森腹部的三处刀伤都是同一方向,而金淑英是右撇子,如果站在李柏森对面捅刺丈夫腹部通常情况应该是从(李柏森)左手边往右手边横向划,李柏森的伤口方向与右撇子习惯的捅刺方向相反。
5. 现场防盗链反扣、无外人闯入痕迹。
这些证据都指向一个结论:李柏森才是真正的凶手,他杀害了妻女后自残,试图嫁祸给已经死亡的妻子。
五、真相大白:警方调查与法律裁决
5.1 调查过程:抽丝剥茧
李柏森被送往医院后,警方原本打算等他醒来后录口供,询问事情的真相。然而,李柏森醒来后,一会儿称自己说话胸口会痛,一会儿又找其他借口推脱,迟迟不愿做笔录。
更令人意外的是,12天后,李柏森因伤势过重,抢救无效死亡。由于李柏森对自己下手过重,他在医院住了12天后伤重不治,未能留下口供即死亡。这使得案件的调查变得更加复杂,因为唯一的嫌疑人已经死亡,无法接受法律的审判。
尽管如此,警方还是通过现场勘查、法医鉴定和走访调查,还原了案件的真相。
警方发现,金淑英母女三人的死亡顺序是:金淑英最先遇害,接着是小女儿李子云,最后是大女儿李燕利。这与李柏森声称的\"妻子先杀女儿后自杀\"的说法完全相反。
此外,金淑英身上有多处抵抗伤,表明她在死前曾奋力反抗。而李柏森除了腹部的三处刀伤外,全身再无任何伤痕,且衣服完好无损,这与他描述的\"与妻子搏斗\"的情景不符。
最重要的是,法医鉴定显示,李柏森的刀伤是在金淑英母女死亡后才造成的,这彻底推翻了他的谎言。
5.2 死因庭裁决:正义的判定
由于李柏森在案件调查期间死亡,无法接受刑事审判,案件最终交由死因庭进行裁决。
2005年,历时13日的天水围一家四口灭门惨案审讯终于尘埃落定。5名男陪审员经过四个半小时的退庭商议后,一致裁定金淑英3母女死于非法被杀,李柏森则死于自杀。
陪审团更针对警方、社署和志愿团体作出多项建议,当中包括:面对家庭纠纷,警方应作全面调查,而不应该担当调解的角色;社工方面,应将可以随时联系他们的方法提供给求助人。
死因庭针对本案,向警方和社署作出多达十项建议,望能避免同类事故再度发生。
这些建议直指案件中暴露出的社会服务系统的漏洞,尤其是对家庭暴力的处理不当,以及对新移民妇女求助的忽视。
六、悲情背后:案件引发的社会反思
6.1 天水围的悲情标签
这起灭门惨案发生后,天水围这个原本默默无名的社区被贴上了\"悲情市镇\"的标签。从2004年开始,天水围发生了多宗伦常惨剧,引起了社会各界对这个社区的关注。
天水围本来是大片的鱼塘,从1990年代开始建设成为居民区。这里数万新移民,大多都是女性,来自内地的二三线小城市或者乡村,冲着香港的繁华而来,却往往过着失望的隐忍日子。
在天水围,不少女性新移民因为要照料孩子,又找不到合适的工作,于是索性做了全职妈妈。她们面对社会援助的难堪有时是难以启齿的,甚至政府为低下层申请综援的社工,在帮她们登记综援时,也会给这些新移民脸色看。
主动找工作的新移民,除了语言、学历不被承认等障碍外,天水围的居民比一般新移民面对更多一层求职困难:区内没有工业,没有写字楼,连商场都不多,去外面找工吧,每月单是来回市区的交通费都已经数百元,而工资往往几千元而已,算下来得不偿失。
这一系列的社会问题,共同构成了天水围特殊的社会环境,也为类似的悲剧提供了土壤。
6.2 家庭暴力干预机制的改革
这起惨案成为香港家庭暴力干预史上的重要案例,促使相关部门反思和改革家庭暴力的处理机制。
案件中,金淑英曾多次向警方和社会福利机构求助,但都没有得到有效的帮助。这反映出当时香港社会对家庭暴力问题的认识不足,处理方式不当。
陪审团提出的建议中,最核心的一点是警方在处理家庭暴力案件时,应该进行全面调查,而不是简单地进行调解。这一建议直指当时警方处理家庭暴力案件的普遍做法——将家庭纠纷视为私人事务,采取\"床头打架床尾和\"的态度。
案发后,警方承认有\"床头打架床尾合\"的想法,不可否认有歧视内地移民的因素。这种态度导致了对家庭暴力受害者的忽视,最终酿成了惨剧。
这起案件后,香港警方和社会福利署对家庭暴力的处理机制进行了重大改革,包括制定更完善的家庭暴力干预流程,加强对受害人的保护,以及提高对施虐者的惩处力度。
6.3 新移民权益的关注
金淑英作为一名来自四川的新移民,在香港面临着语言不通、文化差异、社会支持不足等多重困境。这些因素加剧了她在家庭暴力中的无助感,也限制了她寻求帮助的能力。
案件发生后,社会各界开始关注新移民妇女的权益保护问题。特别是那些来自内地的新移民妇女,她们往往在经济上依赖丈夫,缺乏独立生活的能力,在遭遇家庭暴力时更加脆弱。
这起案件促使相关部门加强了对新移民妇女的支持和保护,包括提供更多的语言培训、就业支持和法律援助,帮助她们更快地融入香港社会,提高自我保护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