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流暗涌隐忧藏,帝察微瑕觅良方。
巧匠精研攻玉术,深宫再续开源章。
香凝九转纯度提,璃透千锤光泽彰。
莫道天工终有尽,人间奇技赖思量。
公元238年,肇元二年仲春,未央宫温室殿内烛火通明,映照着刘禅微蹙的眉宇。他伏案疾书,朱笔在一卷细帛账册上不时圈点,算盘珠子的轻响在静谧的殿中格外清晰。黄皓垂手侍立一旁,额角渗出细密汗珠,大气不敢喘。案头堆积的,正是过去两年又四个月宫苑开源各项的详实账目。
“去岁百花凝露售一千二百瓶,得钱三十六万;今岁头三个月,售出四百瓶,仅得钱十一万?”刘禅笔尖顿在一行数字上,声音平静却带着寒意,“黄皓,这是何故?销量增了,收益反降?”
黄皓扑通跪倒,声音发颤:“陛下明鉴!非是奴婢等不用心,实是…实是市面已有效仿之物。成都‘芳林苑’、汉中‘香积坊’皆推出类似花露,虽香气混杂、色泽浑浊,但价钱仅半,一瓶只索百五十钱,不少富户转购仿品…还有,陇西战事吃紧,不少世家缩减用度,香露非必需之物,采购量大减…”
刘禅不语,目光扫向下一行:“承云内襦去岁八百件得四十万,今岁首季三百件仅得十一万四千?也是效仿之故?”
“陛下圣明!”黄皓叩首,“蜀锦记、云裳阁等大绣坊皆推出类似款式,形制模仿得有七八分像,用料虽逊,填充的是普通丝絮,但一件仅售百钱…还有,荆州来的‘吴绫小衣’、江东的‘越罗心衣’也分去不少客源,说是用料更轻薄透气…”
刘禅缓缓靠向椅背,指尖轻叩案面。琉璃器皿一项更甚:去岁试制品虽粗糙,物以稀为贵,三十余件得钱三万;今岁制成五十余件,品质确有提升,却只卖得八千钱。“胡商说西域来的玻璃杯通透无瑕,一件不过三百钱。”黄皓声音越来越低,“咱们的器物还有气泡杂质,卖不上价…波斯、大食的玻璃器大量涌入,价格压得极低。”
唯有糖茶一项逆势上扬:去岁半斤青茗配十糖块售五十钱,得十五万;今岁首季产量增三成,价降至四十钱一套,反得五万钱!“糖茶价廉,中等人家也消费得起。”黄皓稍松口气,“且糖块经太子指点改进,不易受潮结块了,口碑渐起。但…但利润微薄,全靠走量。”
刘禅合上账册,闭目沉思。自景耀八年春宫苑开源始,至肇元二年夏,两年零四个月间,香、衣、璃、糖茶四项总计得钱一百九十四万五千有余,近乎两个富郡的年赋。然逐月拆看,增长曲线已渐平缓,至肇元二年首季,部分项目甚至出现下滑。开源之路,岂能刚见成效就停滞不前?
“传少府监、将作监。”刘禅睁眼,目光清亮,“再请丞相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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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府监孟光、将作监马钧匆匆入宫时,诸葛亮已先到了。刘禅将账册推过去:“相父请看。开源之法,初时效佳,今遇瓶颈。”
诸葛亮细细翻阅,指尖掠过一行行数字,良久颔首:“陛下以奇巧之物补国用,已见大效。然市井仿效,乃必然之势。欲保优势,惟有益精进,以质取胜,以新取胜。”他点着香露一项:“譬如凝露,初时新奇,人争购之。今仿者众,若仍固守旧法,必被蚕食。”
“朕亦作此想。”刘禅指向账册,“然如何精进?譬如香露,今有仿品,我当如何?”
孟光忙道:“臣近日查访凝香苑,其蒸露仍用陶甑铜釜,十斤花只得一两纯露,且香气混杂。或可改进器具?”
一直沉默的马钧忽然开口:“臣...臣可试制新器。”他素有口吃,但心思奇巧,常有机杼之得。他取笔在帛上画出简图:一套封闭的蒸馏装置,以铜管连接甑釜,气遇冷即凝,冷水循环利用,还设计了多级收集罐。“以...以此法,气液分离更彻,出露更纯,产量亦增。”——这已是分馏塔的雏形,虽简陋,却原理相通。
刘禅眼前一亮:“善!朕拨钱帛,你即刻试制。”他又转向孟光:“还有,香型单一也是弊端。今之凝露乃百花混蒸,香韵混沌。可试分而治之:先得栀子纯露、茉莉纯露、瑞香纯露,再按比例调和。譬如以九分栀子纯露为基,一分茉莉纯露提亮前韵,再加半分瑞香纯露增加留香,必比混蒸香韵层次分明。”
诸葛亮捻须微笑:“陛下此法,暗合‘分析再综合’之理。先析出本质,再依理重构,其效必倍。”
刘禅又道:“花材亦需精选。朕闻交州有花名‘依兰’,香气馥郁持久;南中密林有‘素馨’变异种,花开四季,香更清冽。可遣人寻访引种,专辟暖房培育。”这已是品种改良与温室种植的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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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移步凝香苑时,正值新一炉茉莉蒸露。热气蒸腾中,宫娥小心收集铜盘滴落的香液。刘禅蘸取少许嗅之,摇头:“仍有焦糊气,想是火候不均,部分花瓣焦化所致。”
吴太后亦在苑中,闻言道:“哀家亦觉今岁之露不如往年醇厚。或是花圃扩建,采摘不及,花朵不够新鲜所致。”
马钧的新式蒸馏器十日后制成。铜管蜿蜒,冷水循环,香汽遇冷即凝,滴滴落入琉璃收集瓶,声响清脆。首次试炼,取新鲜茉莉十斤,得纯露竟达半斤!香气清冽无杂味。吴太后亲临指点:“栀子纯露浓烈甜醇,可为基调;茉莉清雅幽远,提亮前韵;再添少许瑞香纯露,其香绵长,可增留香。”——这恰与现代调香学的“前中后调”理念暗合。
新式“长乐九转凝露”问世:以薄胎白玉瓶盛装,液体澄澈如水,香韵层次分明。首批百瓶送至几位公侯夫人手中,三日内被抢购一空,价提至五百钱一瓶仍供不应求。黄皓笑逐颜开:“那些仿品一对比,浊气扑鼻,再无人问津!都说此露香气如生花入室,绵延终日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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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禅又至椒房殿后的云裳坊。张皇后正与几位老绣娘研讨一件新制内襦:“腋下仍有些磨,需将此处接缝移到前侧。”见刘禅来,她呈上账册,眉间隐有忧色:“陛下,效仿者众,今岁收益确不如前。且用料工本都在涨。”
刘禅细看一件坊间仿品:形制模仿得有七八分像,但针脚粗糙,衬垫用旧絮填充,穿着硬痒不透气。“我闻江东用‘茧绸’制内衣,轻软透气。”他提议,“蜀地亦产蚕丝,何不效仿?”
一位老绣娘道:“回陛下,茧绸价昂,且易皱难裁,做外裳华丽,做内衣却不甚舒适。”
“或可改进织法?”刘禅想起现代混纺理念,“以细蚕丝为经,优等精棉为纬,交织成帛,或能兼得丝之滑爽与棉之吸湿透气。”他又指衬垫:“旧絮易板结,何不试用水鸟绒羽?朕闻川西沼泽有野鸭,其绒轻软异常。或改用木棉?南中木棉絮软而弹,且不生虫。”
张皇后若有所思:“还可试新样式。有宫人劳作时,将‘心衣’与‘袜腹’合二为一,肩带交叉于背,承托更稳,行动也更便利。”——这已是现代内衣的雏形。
数月后,“云裳坊”推出“金缕系列”:以丝棉混纺新料为面,细软葛布为里,内衬精选木棉或鸭绒,以交叉背带设计。更妙的是,张皇后采纳刘禅建议,以不同颜色丝线在襟侧绣出梅兰竹菊暗纹,雅致不俗。一件价提至八百钱,世家女眷仍趋之若鹜。“穿着骑马射箭都不晃!”一位将军夫人赞不绝口,“尤其这雨过天青色,配曲裾深衣微露边缘,别有风致。”竟引领了长安新风尚,仿者虽欲模仿,却苦于无处觅那轻暖如云的新衬料与透气丝棉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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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难的仍是琉璃工坊。李昭仪烟熏火燎数月,玉容憔悴,眼圈都黑了,捧着新出炉的琉璃杯,几乎落泪:“陛下,透明度总不及西域货,还常有气泡。”案上摆着的杯子仍带浅绿,内有丝丝絮絮的杂质与气泡。
刘禅拿起一片失败品对着光看:“杂质太多,澄澈度不够。”他记起玻璃制造的关键是原料纯化和熔炼均质。“石英砂需反复淘洗至洁白无杂色;纯碱改用矿物碱而非草木灰;再加少许硝石作澄清剂,助气泡逸出。”——这已是基本的玻璃配方优化思路。
马钧则从器械入手:他设计出阶梯式窑床,使原料先经预热再入高温区熔融,节省燃料的同时使反应更充分;又以水力驱动巨型皮风箱,代替人力鼓风,使炉温更稳定均匀。最妙的是他制的“旋转吹管”:铁管中空,可衔于口,尾端有木轮,工匠可脚踏驱动,边吹边转,使玻璃液均匀薄透成型。
经历三次炸窑、五次失败的代价后,第一炉新配方的料终于开窑。熔融的玻璃液在坩埚中竟呈淡黄色,清澈不少!李昭仪不顾危险,亲执吹管,吹出一只梨形瓶。待其缓缓冷却,对着阳光一照:晶莹透亮,仅微带琥珀色,气泡寥寥无几!
“若加入少许二氧化…呃,加入少许锰矿粉末,应可中和黄色,得更透明之色。”刘禅欣喜,又道,“若在此等纯净琉璃器背面,涂以锡汞漆,可能成镜?”
马钧沉吟:“臣可试之。需寻光洁度极高的平板,或可先吹制大泡,再趁热剪开摊平…”——这正是早期玻璃镜的制法。
半年后,“天工坊”所出琉璃器已堪与西域精品媲美。一面巴掌大的银镜,照人毫发毕现,售价五千钱,被江东豪族购去为女儿添妆。胡商啧啧称奇:“此镜竟胜波斯宝镜!大汉何时得了这等秘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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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茶工坊则由太子刘璿主理。少年太子手持两块糖:“父皇请看,左为旧法黄泥淋制,右为新法所得。”只见左边糖块微黄,右边则雪白晶莹,颗粒细腻。
“此新法何来?”诸葛亮颇感兴趣。
“儿臣读《淮南万毕术》,见载‘炭可去浊’,忽发奇想。”刘璿解释,“遂命人将核桃壳、杏核等烧透成炭,碾至极细,加入糖浆中搅拌,再以细棉布反复过滤,脱色之效竟远胜黄泥!且无泥味。”——这已是早期活性炭吸附原理的应用。
茶坊改进更巨:刘禅提出“机械揉捻”,以水力驱动木制滚筒挤压茶叶,使茶汁渗出更均匀;又建“热风烘干房”,以陶管导热,鼓入热风循环,避免烟熏火燎之味。制出的“蒙顶雪芽”条索紧细、白毫显露,开水一冲,嫩芽舒展,香高味醇。
刘璿还创新包装:用油纸包茶、薄锡纸包糖块,再一同装于密封竹筒,防潮防串味。一套售价三十钱,寻常农户也买得起。“巴蜀茶农皆颂陛下仁德!”刘璿呈上新账册,“糖茶一项,因价廉物美,薄利多销,今岁可望得利四十万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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肇元三年岁初,温室殿内再核总账。黄皓声音洪亮,带着抑不住的喜悦:
“凝香苑:售‘长乐九转凝露’两千五百瓶,得钱一百二十五万!
云裳坊:售‘金缕系列’两千件,得钱一百六十万!
天工坊:售琉璃器五百件、银镜百面,得钱五十万!
糖茶坊:售‘雪芽糖茶’十五万套,得钱四十五万!
总计:三百八十万钱!同比增近一倍!”
满殿寂然。诸葛亮率先躬身:“陛下巧思,化腐朽为神奇,老臣叹服。此非惟增益国帑,更开百工之智,利在长远。”刘禅扶起相父,却道:“此非一人之功。马钧改进器械,皇后匠心独运,昭仪不辞辛苦,太子学以致用,相父统筹支持,方有今日。朕不过偶发奇想,拾人牙慧罢了。”
他行至殿外,望向沉沉夜色和远处阑珊灯火。夜风中,他的目光越过宫墙,似已看到陇西烽火、江南烟雨,以及这帝国深处的沉沉暮气。“然此终非根本。”他轻声道,“强兵富民,方为正道。这些奇巧之物,不过是为这艘大船多争取些时间,多备些资粮罢了。”
远处传来更鼓声。新的一天,即将开始。而深宫之中的开源奇技,在经历盘点的忧虑、分析的深思与工艺的革新后,又将为国库注入新的活力,为这风雨飘摇的季汉江山,续写着一段充满智慧与韧性的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