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城夜寂鼓鼙沉,暗柝无声杀气深。
鳞影悄随寒月落,门栓暗启鬼神吟。
铁流突破重关险,血刃横挥万马喑。
广阳一破风云变,帝帜初临旧阙深。
景耀十年夏,夜,洛阳。
白日里蜀军主力在西、北两门发起的试探性猛攻,如同两柄沉重的铁锤,轮番敲击着洛阳这座千年帝都的甲胄。震天的战鼓、霹雳弹撕裂空气的尖啸、兵刃交击的铿锵、垂死的惨嚎……种种喧嚣交织成一首死亡交响曲,直到夜幕彻底笼罩大地,才渐渐被压抑的寂静取代。然而,这寂静并非安宁,而是绷紧到极限的弓弦,是暴风雨前令人窒息的沉闷。
空气中,硝烟的刺鼻、血腥的甜腥、焦木的苦涩混杂在一起,被夏夜微暖的风搅动着,弥漫在每一寸空间。整座洛阳城仿佛一头被重创的洪荒巨兽,伏在黑暗里沉重地喘息。城头上,火把如林,密集的光点勾勒出雉堞狰狞的轮廓。巡哨士兵沉重的脚步声、甲叶碰撞的金属摩擦声,在死寂的夜里被无限放大,清晰得如同敲在人心上,传递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紧张与不安。
子时正刻,万籁俱寂,唯有不知疲倦的夏虫在废墟间低鸣,更衬出这战地之夜的诡异宁静。
洛阳城东,广阳门。
此处远离白日里承受蜀军主力猛攻的西、北两门。相较于那两处如同刺猬般布满鹿砦、塞门刀车、重弩和密密麻麻守军的防御核心,广阳门的压力无疑小了许多。连接城东区域的巷道在浓重的夜色中显得格外幽深曲折,如同迷宫般层层叠叠。城头火把摇曳的光晕,只能勉强勾勒出雉堞的轮廓,映照着一队队魏军士兵疲惫而警惕的身影来回巡弋。他们的目光更多地投向城外那片深邃的黑暗,提防着可能的夜袭攀爬,对城内,尤其是靠近城门内侧的阴影死角,警惕性在连日的疲惫中难免有所松懈。
广阳门内侧,靠近巨大门轴转动的阴影深处,两名值守的魏军什长正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城墙砖石,低声交谈。他们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被风吹散。
“张头儿,”年轻的什长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眼神不安地扫视着城外无边的黑暗,“你说……咱们真能守住这洛阳城吗?西边函谷关……听说一天就被蜀狗踏平了!姜维那杀神的铁骑,就在城外晃悠,跟狼群似的……”
年长的什长张彪,脸上横亘着一道从眉骨划到嘴角的狰狞刀疤,那是多年沙场留下的印记。他闷声吐了口带着血沫的浓痰,低沉道:“守不住也得守!大将军(司马懿)下了死令!城在人在,城亡人亡!”他顿了顿,警惕地左右瞄了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声,“再说了……咱们这儿是东城,不是蜀狗主攻的西、北两面。那些要命的霹雳弹打不到这儿来。只要把眼睛瞪圆了,盯紧城外,别让蜀狗摸黑爬上来,就……” 他试图用这种相对安全的心理暗示安抚年轻的同袍,也安抚自己内心那不断滋长的恐慌。
然而,“事”字还在他喉咙里打转——
嗤!嗤!
两道微不可闻、却尖锐到足以刺穿神经的破风声,极其突兀地从他们头顶上方紧贴城墙外沿的阴影处响起!那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快得超越了思维!
张彪只觉得脖颈侧面猛地一凉,像是被冰锥刺中!随即,一股无法抗拒的、迅速蔓延的麻痹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席卷全身!他惊恐地瞪大双眼,眼珠几乎要凸出眼眶,想张口示警,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漏气声,如同破旧的风箱。全身的力气瞬间被抽空,他像一滩烂泥般,软软地顺着冰冷的城墙瘫滑下去。在意识彻底陷入黑暗的最后一瞬,他模糊的视线捕捉到,身旁那年轻的什长,也以一模一样的姿态,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脸上凝固着同样的惊骇与不解。
几道比这洛阳之夜更加浓稠、更加迅捷的黑影,如同最灵巧的壁虎,从城墙外沿无声滑落,精准地落在门洞内侧最深沉的阴影里。落地时,如同羽毛点地,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龙鳞营!
为首者,正是龙鳞营统领,代号“影鳞”。他身形精悍如猎豹,一身特制的夜行紧身皮甲,脸上覆盖着只露出冰冷双眸的玄铁面罩。那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非人的寒光,如同择人而噬的毒蛇。他甚至没有低头看一眼脚下迅速失去温度的两具尸体,仿佛那只是微不足道的尘埃。对着身后极其隐蔽地打了几个手势——动作幅度小到只有他身后的龙鳞锐士才能捕捉其含义。
数名龙鳞锐士如同被赋予了生命的鬼魅,瞬间散开,动作迅捷而精准。
一人如同离弦之箭,无声无息地扑向门洞内侧控制千斤闸升降的巨大绞盘所在的小屋。小屋门虚掩着,里面隐约传来几名轮值士兵因疲惫而发出的轻微鼾声。
另外两人则如同融入夜色的轻烟,飘向城门内侧那根需要数名壮汉合力才能抬动的巨大门栓位置。那里,两名负责看守门栓的魏兵正抱着长矛,背靠冰冷的石壁打盹,头一点一点,显然也疲惫到了极点。
“呃……”门栓旁,一个魏兵似乎被同伴倒地的细微摩擦声惊动,眼皮刚抬起一条缝,喉咙里只来得及挤出半个含糊的音节。一道冰冷、薄如蝉翼的短匕,如同毒蛇的獠牙,已精准无比地从他咽喉要害划过!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溅射在厚重的原木门栓上,在黑暗中呈现出一种暗沉的色泽。几乎在同一瞬间,另一名魏兵也遭遇了同样的致命一击,连闷哼都未曾发出。
绞盘小屋的门被一只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无声推开。屋内,几名和衣而卧的士兵在睡梦中毫无察觉。黑影闪入,匕首的寒光在极短的距离内精准地划过他们的咽喉。只有几声极其轻微的、如同水泡破裂般的“噗嗤”声,以及身体在草席上最后的、微弱的抽搐。浓重的血腥味开始在狭小的门洞内迅速弥漫开来,混合着铁锈和尘土的味道,令人作呕。
影鳞亲自走到那根如同巨兽臂骨般的沉重门栓前。他对着另一名体型明显魁梧健硕、如同铁塔般的龙鳞力士微微点头。两人一左一右,四只戴着特制防滑手套的手紧紧扣住粗糙的原木门栓。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如同拉满的强弓!手臂上青筋虬结,如同盘绕的老树根!
嘎吱——嘎吱——
粗大的木轴与石制承重槽之间,发出了令人牙酸的、极其沉闷而缓慢的摩擦声!这声音在死寂的夜里,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清晰地扩散开来!尽管龙鳞力士已经将力量控制到极致,但这根承载着千斤闸重量的门栓移动时,依旧不可避免地发出了低沉的呻吟!
城楼上方,立刻传来巡逻兵警惕而疑惑的喝问:“下面!什么声音?!”
影鳞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冰冷的眼神锐利地扫向身旁一名身形相对瘦小的龙鳞锐士。那名锐士立刻深吸一口气,喉结滚动,捏着嗓子,模仿着刚才被杀的年轻什长的声音,语调里恰到好处地带着一丝被吵醒的沙哑和疲惫的抱怨:“回军爷!没事!是张头儿!他说这门栓轴子有点发涩,怕万一有事启闭不灵,让我们赶紧给上点油!这大半夜的……真是折腾人……” 语气、腔调,甚至那点不耐烦的情绪,都模仿得惟妙惟肖,在夜风的掩护下,几乎听不出破绽。
城楼上的脚步声停顿了一下,隐约传来一句模糊的嘟囔:“事儿真多……” 随即,脚步声继续响起,向着远处巡逻而去。
影鳞和龙鳞力士同时发力,额头青筋暴起!那根需要数名壮汉才能推动的沉重门闩,终于被完全推开,彻底脱离了卡槽!
影鳞没有丝毫犹豫,闪电般从怀中贴身暗袋里掏出一个蒙着厚厚黑布的小巧竹筒。他迅速对准城外特定方向的黑暗,猛地拉动了竹筒底部的引线!
咻——啪!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夜枭振翅的破空声!一枚微弱的、如同夏日萤火虫般的碧绿色光点,无声地射向数十丈高的夜空!光点在最高处轻轻爆开,化作一团仅仅存在了刹那、几乎难以被远处察觉的碧绿光晕,随即彻底消散在无边的黑暗里。
信号!得手的信号!
城外,距离广阳门不足百步。
这里并非开阔地带,而是一片被废弃的引水沟渠和几处坍塌土丘形成的天然洼地。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完美地掩盖了这里蛰伏的恐怖力量。
刘禅身披玄色软甲,外罩一件不起眼的深色斗篷,在史阿如影随形、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护卫下,目光如鹰隼般死死锁定着广阳门的方向。当那抹微弱的、转瞬即逝的碧绿光晕,如同鬼火般在城墙上方一闪而逝的瞬间,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兴奋、杀意与帝王决断的精光,在他深邃的眼眸中骤然爆发,亮得惊人!
“龙鳞得手!”刘禅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如同即将出鞘的利剑,在寂静的夜里清晰地传入身后,“陷阵营!夺门!”
“陷阵!夺门!”一声如同炸雷般的低吼紧接着响起!陷阵营统领,一位身高八尺、壮硕如铁塔、面如重枣的悍将,猛地拔出腰间那柄门扇般的厚重长刀!刀锋在微弱的星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寒芒!
轰隆隆——!
如同沉睡在地底深渊的火山骤然喷发!大地仿佛都在颤抖!五千名身披玄黑重甲、手持巨盾重戟的陷阵锐士,如同从地狱深渊爬出的钢铁魔神,从藏身的沟壑、土丘后猛然跃出!沉重的铁靴踏在地面上,发出沉闷如雷的轰鸣!无数脚步声汇聚在一起,形成一股足以碾碎一切的钢铁洪流,向着那洞开的、如同巨兽咽喉般的广阳门狂涌而去!
他们沉默着!没有震天的呐喊,只有粗重如风箱般的呼吸,以及无数金属甲片互相摩擦、碰撞发出的连绵不绝的铿锵之声!然而,这沉默的冲锋,却比任何呐喊都更令人心悸!那整齐划一的步伐,那森然如林的巨盾与重戟,那弥漫开来的、如同实质般的决死气势,足以让任何阻挡在前的敌人肝胆俱裂!
城楼上的魏军,在门栓移动的异响和下方“上油”的回应后,本就存着一丝疑虑。此刻,当这沉闷如雷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如同死亡的鼓点敲在心头时,他们终于彻底惊醒!
“敌袭!敌袭!广阳门!蜀军!蜀军从广阳门杀进来了!!”凄厉到变调的警锣声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公鸡般响起!紧接着是无数惊恐欲绝的嘶喊,瞬间撕裂了洛阳东城死寂的夜空!
晚了!太晚了!
陷阵营最前排的锐士,已经如同最锋利的楔子,狠狠地凿入了敞开的门洞!巨大的塔盾并排竖起,如同移动的钢铁城墙,“砰!砰!”几声闷响,轻易撞开了几个仓惶冲来、试图关闭内层栅门的魏军门卫!沉重的重戟带着撕裂空气的呜咽声横扫而出!锋利的戟刃瞬间割裂皮甲血肉,将那些惊恐的魏兵如同割草般砍倒!滚烫的鲜血喷洒在冰冷的石壁和盾牌上!
后续的陷阵士兵如同黑色的潮水,汹涌澎湃地涌入城门!一部分沿着门洞两侧陡峭的石阶,如同黑色的蚁群般向上猛攻!另一部分则迅速向城内街道扩散,抢占要道!
城楼上的魏军援兵也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向下冲来!双方在狭窄、陡峭的阶梯上轰然相撞!
“杀!”
“挡住他们!”
刀光剑影瞬间爆开!长矛突刺!盾牌撞击!惨叫声、怒骂声、金属切入骨肉的恐怖声响瞬间交织在一起!狭窄的阶梯变成了最残酷的血肉磨坊!尸体不断滚落,鲜血顺着台阶汩汩流淌,粘稠而滑腻!每一次呼吸都充满了铁锈般的血腥味!
“铁卫营!护卫陛下!入城!”史阿冰冷如万年玄冰的声音响起,没有丝毫情感波动,却带着绝对的权威。
五千名铁卫营精锐,如同精密的战争机器瞬间启动!他们身着赤黑相间的精良鳞甲,手持加长的精钢环首刀或强弩,行动迅捷而有序。他们并未像陷阵营那样狂猛冲锋,而是迅速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移动壁垒,将刘禅严密地护卫在中心最安全的位置。环首刀组成的刀林在外,强弩手引弦待发在内,阵型严谨,步伐坚定,紧随着陷阵营撕开的血路,踏着遍地狼藉的尸体和粘稠的血浆,踏入了洛阳东城!
广阳门,这扇被魏军视为相对安全的东门,在龙鳞营诡秘的渗透和陷阵营雷霆万钧的冲击下,宣告失守!这如同在魏军紧绷到极限的神经中枢上,狠狠砍下了一刀!致命的缺口被撕开!整个洛阳东城,瞬间陷入巨大的混乱与恐慌!火把胡乱晃动,人影憧憧,惊呼声、哭喊声、杂乱的脚步声、军官歇斯底里的呵斥声此起彼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