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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民心为甲

丧尸爆发第十年,公元2036年5月7日,星期四,晴。

当第一缕带着南国湿热气息的晨光刺破珠江上薄薄的雾气,广州城——这座被世安军用十年血火强行从地狱边缘拉回、并以钢铁意志重塑的堡垒——庞大的交通网络骤然苏醒,发出低沉而急促的喘息。

七条如同钢铁动脉般从“磐石”要塞(原珠江新城双子塔之一)辐射而出、连接着世安军辽阔疆域的高速公路,此刻车流如织。涂装着世安军威严黑色龙纹徽记的各式车辆,在晨光下闪烁着冷硬而危险的光泽:加固底盘的黑色防弹轿车、墨绿色的军用指挥车、甚至有几辆轮式装甲运兵车混杂其中,引擎发出压抑的低吼。它们沿着宽阔的合金路面,向着不同的出口闸门鱼贯驶去,卷起细微的烟尘。

天空同样不曾宁静。城市多个直升飞机平台以及白云、黄埔、南沙三个主要机场的起降频率陡增到令人侧目的地步。一架架“鹏鸟-III”通用直升机、“夜枭”轻型侦察机以及体型庞大、宛如钢铁巨鸟的“鲲鹏-II”重型运输机频繁起落。旋翼搅动空气的狂暴轰鸣声此起彼伏,如同持续不断的滚雷,在楼宇间回荡,卷起的强风抽打着停机坪旁肃立的送行人员紧绷的衣襟。冰冷的金属机身切割着阳光,投下飞速移动的巨大阴影,在地面上掠过一个个沉默而焦虑的人群。

这是世安军控制下广州城极其罕见的一幕。上百名手握重权、堪称一方诸侯的军政大员——各省份的工业总督、民政委员会主席、要塞司令、资源调配负责人、舰队联络专员——如同接到无形的撤退令,在同一天,以各自的方式离开了这座象征着绝对权力的中枢。

没有肃杀的军法审判,没有冰冷的解职命令,甚至没有一句公开的训斥。昨日那场颠覆所有人认知的特别“朝会”结束后,将军(李峰)只是平静地宣布散场,如同结束一次寻常的晨议。然而,正是这份反常的平静,在每一位封疆大吏心头投下了巨大的、挥之不去的阴影。他们沉默地坐在各自舒适的车厢或机舱内,透过深色的防弹玻璃,回望着那座在朝阳下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磐石”大厦,眼神复杂难言。敬畏、困惑、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有那深入骨髓的、被彻底洞穿的寒意,如同冰冷的藤蔓,紧紧缠绕着他们的心脏。他们那些自以为是的小动作——对资源的“合理截留”,对人事的“乡党优先”,对异己的“默契排挤”,甚至是对权力的无声巩固……将军洞若观火,却只字未提。他只是用一场前所未有的、发生在市井烟火中的“朝会”和其后血淋淋的插曲,给他们所有人,上了毕生难忘的一课。

时间倒回昨日午后。

反常的集合命令在清晨便已下达:所有在穗军政大员,取消下午一切既定行程,着便装(非军服或官服),于下午2时整在“磐石”大厦东侧广场集合。命令简短,不容置疑,末尾甚至取消了惯常的“将军令谕”落款,平添几分莫测。

当上百名早已习惯了前呼后拥、身着笔挺制服或考究西装的要员们,带着满腹疑云换上各式便服(有人别扭地拉扯着不合身的夹克,有人小心翼翼地抚平休闲裤的褶皱),准时抵达集合点时,迎接他们的并非开往广州体育中心——那个往年举行庄严军政大会、象征权力巅峰的场所——的车队,而是将军本人。

李峰同样穿着便装。一件质感精良却毫无标识的深灰色立领夹克,下身是同色系的耐磨工装长裤,脚蹬一双半旧的黑色战术靴。他站在那里,身姿依旧挺拔如标枪,但周身那股令人窒息的威压似乎刻意收敛了许多,更像一个气质冷峻、引人注目的路人。他身边,只有如同影子般的陈默和王小虎,两人同样身着便服,气息沉静内敛,目光如同无形的探针扫视着人群。

“跟着。”李峰只吐出这两个字,甚至没有多余的眼光投向身后鱼贯而来的大员们,便转身迈步,走向的方向,并非任何官方场所,而是与“磐石”大厦仅一街之隔,被允许在严格管控下有限度经营的——猎德涌畔民间市集。

人群瞬间如同被投入沸水的蚁穴,压抑的惊呼和难以置信的低语如同沉闷的蜂鸣炸开。上百名跺跺脚能让一方震动的封疆大吏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荒谬与不解。去……去那种地方?与贩夫走卒、引车卖浆者为伍?在这种鱼龙混杂之地举行决定世安军走向的会议?这成何体统?!

有人下意识地用求助的目光看向王小虎,期待这位禁卫军统领、将军最锋利的佩刀能劝阻这不合规矩、近乎儿戏且极度危险的决定!将军的安危,重于泰山!这绝非虚言!

然而,王小虎面色冷硬如铁铸,手看似随意地搭在腰间(那里衣襟下明显鼓起一块硬物),目光锐利地扫过骚动的人群,带着无声的警告,随即紧跟在李峰身后半步,对投向他的目光视若无睹。陈默则已无声无息地融入人群侧翼,如同投入水中的墨滴,瞬间消失在官员们的身影间。

没有禁卫军清场,没有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森严戒备,没有对任何摊贩或行人的提前驱离。将军就这样,像一个普通的市民,带着身后这支由上百名手握重兵的军阀、掌控资源的巨头、执掌民生的封疆大吏组成的奇特“观光团”,步入了猎德涌畔喧闹、杂乱、充满刺鼻烟火气的市井之中。

甫一踏入市集,声浪、气味、色彩便如同粘稠的潮水,瞬间将这群隔绝于尘世太久的大人物们淹没。这与“磐石”大厦内恒温、洁净、秩序井然的氛围截然不同,也与他们记忆中末世前繁华的商业街大相径庭,却顽强地透着一股粗粝而蓬勃的生命力。

狭窄的巷道两旁,挤满了各式各样的摊档。简陋的铁皮支架或木板搭成的台子上铺着防雨布或破旧的床单,构成了一个个小小的生存空间。空气中弥漫着复杂而浓烈的味道:烤红薯焦甜的香气混杂着牛杂汤浓烈的膻鲜;煎饼果子面糊遇热油的滋啦声伴随着葱花的焦香;新鲜蔬果的泥土气息和廉价布料的纤维味;廉价香水的刺鼻;汗味;劣质烟草味;以及远处河水淡淡的腥气……各种味道混杂、发酵,形成一种独特的、属于末世底层幸存者的“市井之味”。

摊主们大多是普通幸存者,有本地获得世安军“良民证”、分配到此营生的居民,也有从周边区域历经艰险投奔而来、经过严格审查后被允许在此谋生的外来者。他们衣着朴素,甚至有些破旧,脸上刻着风霜与疲惫,但眼神里却燃烧着对生存的渴望和对眼前这份“安稳”的无限珍惜。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孩童的嬉闹追逐声、锅碗瓢盆的碰撞声、铁勺刮过铁锅的刺耳声……构成了一曲嘈杂却充满原始烟火气的交响乐。

将军走在最前面,步伐不快,似乎真的在闲逛。他高大的身影在狭窄而拥挤的巷道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却奇异地没有引起过度的恐慌——摊主和行人们显然认出了他。那张脸早已是秩序、安全与生存保障的象征。敬畏瞬间替代了吆喝,他们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目光紧紧追随着那道身影,带着小心翼翼的观察和难以言喻的紧张。

他身后的“大人物”们则显得局促不安。习惯了被簇拥、被仰望、被清空道路的他们,此刻被拥挤的人流裹挟着,不得不小心翼翼地躲避着挑着担子摇摇晃晃的菜贩、追逐打闹浑身泥点的孩子。昂贵的皮鞋踩在湿漉漉、沾着菜叶果皮甚至可疑油污的地面上,眉头紧锁,有人下意识地想挥手驱散过于靠近的“贱民”,但在王小虎冰冷如刀的目光扫视下,又悻悻地放下手,强忍着不适跟上。这种环境让他们感到前所未有的窒息和屈辱,心底的疑惑如同野草般疯狂滋长:将军到底想干什么?为何要带他们来这种污秽之地?难道只是为了羞辱他们?还是说……这里藏着他们无法理解的玄机?有人开始警惕地打量四周,仿佛每个摊贩的眼神都包藏祸心。

李峰在一处相对宽敞些的十字拐角停了下来。这里是一个卖儿童服装和日用布艺的摊位。摊主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身材微胖,脸庞圆润,双手粗糙但动作麻利,指关节粗大,指甲缝里带着洗不净的布絮痕迹。她正低头整理着几件洗得发白却叠放得整整齐齐的小衣服,摊位上挂着一些手工缝制的、针脚细密的布偶、几个小小的帆布书包和一些色彩鲜艳但显然面料普通的童装。

角落里,几件用碎布头巧妙拼接而成的小玩偶吸引了李峰的目光。他拿起一个憨态可掬、用不同花色布头拼成的小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上面细密的缝合针脚,眼神似乎飘向了某个遥远的地方。

摊主妇人抬起头,看到站在摊位前的李峰,脸上瞬间掠过一丝惊愕和难以置信的紧张,随即化为更深的、近乎惶恐的恭敬。她搓着手,有些局促地小声招呼:“将……将军,您看看?都是干净的,料子也软和,给娃娃穿合适……”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李峰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目光依旧停留在那只小熊上,似乎在专注地研究那独特的拼接手法。他高大的身影和专注的神情,让周围的嘈杂喧闹仿佛都安静了一瞬。上百名官员被拥挤的人流裹挟着,停在几步开外,形成一个松散的半圆,目光复杂地注视着这平凡的一幕。疑惑在无声蔓延:将军竟会对这种廉价的、明显是废物利用的地摊货感兴趣?

就在这短暂的、近乎凝滞的瞬间!

一道黑影如同蛰伏在阴影中的毒蛇,猛地从摊位旁边一个堆放杂物、光线阴暗的角落暴起!那是一个身材瘦小、穿着不合身旧夹克、用兜帽遮住大半张脸的男人。他动作快得惊人,悄无声息,显然经过了精心的伪装和漫长等待,手中握着一柄磨得锋利雪亮、闪烁着冰冷寒光的剔骨尖刀,目标无比明确——李峰毫无防备的后心!

“将军小心——!”

“有刺客!”

“保护将军!”

惊呼和尖叫声如同炸雷般在人群中响起!距离最近的那几名官员——河南要塞司令赵振邦、广东民政委员会主席钱文礼、以及江南船厂总督孙立仁——几乎是出于本能,带着惊恐和一种想要将功补过的极度急切,嘶吼着朝李峰的方向猛扑过去!赵振邦甚至下意识地去摸腰间,那里却空空如也(便装无配枪)!他们脸上瞬间褪尽血色,眼中只有那把致命的尖刀和将军的背影!

然而,他们距离李峰尚有几步之遥,中间还隔着其他惊慌失措的官员和几个躲避不及的行人,根本来不及!

尖刀带着死亡的腥风,距离李峰的背心已不足半尺!刀尖的寒光刺痛了所有人的眼!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只粗糙、沾着布絮和线头、骨节粗大的手,如同从地狱伸出的铁钳,猛地从侧面伸出!

“噗嗤!”

那只手,精准无比地、死死攥住了那把夺命尖刀的刀刃!

是那个卖衣服的胖妇人!

锋利的刀刃瞬间割破了她掌心和虎口的皮肉,鲜血如同泉涌,顺着她的指缝和刀锋两侧汩汩流下,滴落在摊位上的小衣服上,晕开刺目的、黏稠的猩红!剧烈的疼痛让她整张脸瞬间扭曲,额头上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滚落下来。

但她没有松手!不仅没有松手,反而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那把刀死死地卡住,同时用尽肺腑的力量,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如同受伤母兽般的嘶喊:

“有人刺杀将军——!!!”

这声嘶喊,如同点燃了炸药桶的火星!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压缩、凝固,又在下一秒轰然炸裂!

离得最近的一个卖铁板鱿鱼的中年汉子,正翻动着烤架上滋滋作响的鱿鱼,听到喊声猛地抬头,看到那被妇人死死攥住的尖刀和他们敬若神明的将军,以及妇人手上喷涌的鲜血,眼睛瞬间红了!他想也没想,抄起手边那把沉重的、滚烫的、沾满油脂的铁铲,怒吼一声“狗日的畜生!”,如同猛虎般扑了上去!

“砰!”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

沉重的铁铲带着滚烫的热油,狠狠拍在刺客的太阳穴上!刺客被拍得一个趔趄,头破血流,眼前发黑,却因被妇人死死抓住刀柄而未能倒地。

旁边卖水果的老大爷,反应丝毫不慢,浑浊的老眼爆发出骇人的凶光,抓起箩筐里两个沉甸甸的柚子,劈头盖脸就砸了过去:“打死他个王八蛋!”

“保护将军!”一个挑着担子卖凉粉的小贩,毫不犹豫地扔下担子,抽出扁担就冲了上去!

“抓住他!别让他跑了!”一个身材壮硕、正在买菜的妇人,抄起旁边肉摊上一根粗大的擀面杖,加入了战团!她身后,肉摊老板愣了一下,随即也操起了剔骨刀!

愤怒的吼声从四面八方响起!刚才还只是敬畏观望的摊主、顾客、行人……在这一刻,如同被激怒的蜂群,瞬间爆发!他们丢下手中的活计、货物,操起身边一切可以当作武器的东西——板凳、秤砣、铁钩、甚至刚从锅里捞出的滚烫玉米棒子——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狂怒,从各个方向扑向那个被妇人死死拖住的刺客!他们眼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要将威胁他们生存根基的毒虫碾碎的暴戾!

场面瞬间失控!愤怒的人群将那刺客彻底淹没。拳脚、棍棒、秤砣如同狂风暴雨般落下,中间夹杂着刺客凄厉而短促的惨嚎。那声音很快变得微弱,最终彻底消失。人群依旧没有停手,如同在宣泄某种积压已久的恐惧和愤怒,要将这个胆敢威胁他们生存唯一希望的渣滓彻底碾成肉泥!骨头断裂的脆响和沉闷的击打声令人胆寒。

整个过程,从刺客暴起到被愤怒的人群彻底淹没,不过短短十几秒钟。李峰甚至没有完全转过身。他只是在妇人攥住刀锋发出嘶喊时,动作极其轻微地侧了侧身,避开了可能的后续攻击方向。他的目光,甚至没有完全离开手中那只染了血污的碎布小熊。他脸上的表情,平静得令人心悸,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足以让任何人心胆俱裂的刺杀,只是一阵无关紧要的风吹过。

他身后的上百名官员,此刻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原地。他们脸上写满了极度的震惊和难以置信,大脑一片空白。他们看着那个被活活打成一滩烂泥的刺客,看着那个手上鲜血淋漓、痛得浑身发抖却依旧死死攥着刀片的胖妇人,看着周围那些双目赤红、胸膛剧烈起伏、如同护崽猛兽般狂暴的普通民众……一股彻骨的寒意,从他们脚底板直冲头顶,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他们引以为傲的权柄、他们掌控的千军万马、他们精心布置的安保力量,在刚才那电光火石的十几秒里,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如同一张薄纸!真正阻止了那把刺向将军后心的尖刀的,不是他们这些随时可以为将军挡刀的封疆大吏,而是这个他们从未正眼瞧过、甚至内心鄙夷的底层妇人!而真正将威胁碾成齑粉的,是这群他们眼中如同蝼蚁般卑微的摊贩和平民!

李峰终于放下了那只染血的小熊。他无视了地上那滩不成人形的刺客尸体,无视了周围愤怒喘息的人群。他走到那个脸色惨白、捂着流血手掌、疼得直吸冷气的妇人面前。

“多少钱?”李峰的声音平稳得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刚才溅落的鲜血只是雨水,目光落在妇人那只血肉模糊、深可见骨的手上。

妇人愣了一下,剧痛和巨大的惊吓让她反应迟钝,随即才猛地摇头,声音因为疼痛和极致的惶恐而发颤:“不……不用……将军……我……我不敢……” 她几乎要跪下去。

李峰没有理会她的推辞,从夹克内侧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厚厚的、用牛皮筋捆扎的世安币卷(面额全是最大值的合金币),分量十足。他拉过妇人另一只完好的手,不容置疑地将钱塞进她手里。

“去找医生,处理伤口。”李峰只说了这一句,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可抗拒的力量。然后,他不再看任何人,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迈步,继续沿着拥挤的巷道向前走去。王小虎和陈默如同鬼魅般瞬间出现在他身侧半步的位置,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视着前方和两侧。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沉默地看着他走过,眼神里充满了敬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被点燃的狂热。官员们如梦初醒,慌忙跟上,每个人的心脏都在胸腔里狂跳不止,后背被冷汗浸透,脚步虚浮如同踩在云端。

刺杀的血腥味尚未散尽,人群的愤怒余波还在空气中隐隐震荡。官员们惊魂未定,簇拥着李峰在狭窄的巷道中前行,彼此交换的眼神里充满了后怕和更深的茫然。将军的沉默如同无形的巨石压在每个人心头,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在脑海中反复回放,那个胖妇人攥住刀锋的染血手掌和嘶声呐喊,成为他们权力生涯中从未想象过的震撼画面。

巷道曲折,人流稍显稀疏。前方是一个略显杂乱的丁字路口,一侧堆放着几家菜贩收摊后留下的空箩筐和烂菜叶,散发着腐败的酸气。李峰似乎对这片狼藉视若无睹,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径直走向路口中央。

官员们下意识地放缓脚步,试图拉开一点距离。刚才的冲击让他们本能地对靠近将军感到一丝不安,仿佛那平静的身影周围环绕着无形的死亡漩涡。

就在李峰即将毫不在意地走过那堆散发着霉味的空箩筐时,异变再生!

一个身影如同从地狱缝隙中钻出的厉鬼,从一堆散发着霉味的空箩筐后面猛地窜出!这是一个年轻人,脸色苍白,眼窝深陷,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燃烧着疯狂的仇恨和孤注一掷的决绝。他手里赫然握着一把粗糙但保养良好的土制手枪,枪口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冰冷的幽光。他几乎是弹射出来的,距离李峰不足三米!

“李峰!你这屠夫!还我家人命来——!去死吧!”年轻人嘶吼着,声音尖利扭曲,带着刻骨的怨毒。他手臂抬起,黑洞洞的枪口瞬间锁定了李峰毫无防备的侧脸!手指毫不犹豫地扣向扳机!

时间仿佛被拉长成粘稠的胶质。官员们的大脑一片空白,连惊呼都卡在了喉咙里。王小虎瞳孔骤缩,身体肌肉瞬间绷紧到极限,闪电般探手入怀,但距离和角度让他根本无法及时扑救!陈默的身影在人群边缘鬼魅般闪动,可终究隔了数人!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太近、太猝不及防!

就在那扳机即将被彻底扣下的毫厘之间!

一只枯瘦、布满老年斑和青筋、如同鹰爪般的手,如同早已预判好轨迹,猛地从旁边探出,带着一股老农特有的狠劲儿,精准无比地、狠狠地劈在年轻人持枪的手腕上!

“咔嚓!”

一声清脆的骨裂声和惨叫声同时响起!

“哎哟!”年轻人手腕剧痛之下,筋骨瞬间错位,那把土制手枪再也握持不住,脱手飞出,“哐当”一声掉在旁边的石板地上,滑出老远。

出手的,是旁边一个一直佝偻着背、守着最后几把蔫黄青菜的老者!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工装,脸上沟壑纵横,眼神浑浊,仿佛只是背景的一部分。谁也没注意到这个如同枯木般不起眼的卖菜老头。

老者一击得手,没有丝毫停顿。他浑浊的老眼里此刻爆发出惊人的凶光,如同护巢的老鹰,干瘦的身体爆发出与年龄不符的力量,猛地扑了上去,枯瘦的双手死死抓住年轻人试图弯腰捡枪的胳膊,同时扯开嗓子,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沙哑却穿透力极强:

“还有刺客——!抓刺客啊——!”

这声嘶吼,如同点燃了第二桶火药!

“操他妈的!还有同伙!”

“弄死他!”

“保护将军!”

刚才被第一场刺杀点燃的怒火尚未平息,此刻被这声嘶吼彻底引爆!旁边卖鱼丸的汉子抄起滚烫的漏勺,卖杂货的老板抓起沉重的门闩,几个刚买完菜还没走的壮妇再次举起手里的“武器”(菜篮、秤砣)……人群比上一次反应更快!如同被彻底激怒的蚁群,瞬间从四面八方向那个试图捡枪的年轻人涌去!愤怒彻底淹没了恐惧!

年轻人脸上疯狂的表情瞬间被无边的恐惧取代。他甚至没来得及看一眼地上的枪,就被汹涌而至的人潮彻底吞没。拳脚棍棒如同狂风暴雨般落下,比上一次更加狂暴、更加凶狠!惨叫声、骨头断裂的脆响、愤怒的咒骂声混杂在一起,奏响了一曲残酷的末日镇魂曲。这一次,没有人再有任何保留,人群的怒火要将这个胆敢再次威胁他们生存希望的渣滓彻底撕碎、捶烂!

李峰,依旧没有回头。他甚至没有停下脚步。只是在枪掉落的瞬间,他的脚步似乎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他仿佛只是路过一片喧闹的菜市场,对身后发生的血腥惨剧漠不关心。他径直穿过丁字路口,走向小吃街的尽头,走向那片豁然开朗的开阔地——一个由废弃小广场改造的临时停车场。

他身后,上百名军政大员,如同被抽走了魂魄的提线木偶,脸色惨白、失魂落魄地跟随着。他们的双腿如同灌满了铅,每一步都迈得无比沉重,仿佛踩在尸山血海之上。他们亲眼目睹了两次刺杀,两次都发生在将军毫无防备(至少表面如此)的时刻,两次都被他们眼中最卑微、最不起眼的底层民众以最直接、最血腥、最野蛮的方式扼杀在萌芽状态!那个卖衣服妇人手上的淋漓鲜血,那个卖菜老头嘶吼时脖子上暴起的青筋和那股不要命的狠劲儿,还有那群如同怒狮般扑向刺客、瞬间将一个大活人撕碎的普通民众……这一幕幕画面,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他们灵魂深处。他们引以为傲的权力、地位、武力,在刚才那两场生死瞬间,显得如此可笑而脆弱。真正守护住将军、守护住他们所有人头顶这片天的,不是他们这些随时准备为将军赴死的重臣,而是这条街上,这些挣扎求生、却将将军和世安军秩序视为唯一生存保障的“草民”!

冰冷的汗水浸透了他们的内衣,粘腻地贴在皮肤上。一种前所未有的、源自骨髓深处的恐惧攫住了他们。这种恐惧,比面对丧尸潮更甚,比面对将军的雷霆之怒更甚。它指向一个他们从未真正思考过的、冰冷而残酷的真理。

李峰在小广场的尽头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午后的阳光毫无遮掩地倾泻下来,将他高大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射在空旷的水泥地上。他依旧穿着那件深灰色夹克,身上没有沾染一丝血迹,平静得如同从未经历过刚才的腥风血雨。王小虎和陈默如同两尊雕像,无声地立在他身后左右,目光冰冷地扫视着广场入口和那群失魂落魄的官员。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缓缓扫过面前这上百名脸色苍白、神情恍惚、甚至有人身体还在微微颤抖的军政大员。广场上异常安静,只有远处市集隐约的喧嚣和风吹过废弃广告牌铁皮的呜咽声。

“有人要杀我,”李峰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铁锤敲打在众人的心坎上,“今天有,昨天有,明天还会有。就算你们调一百万人守在我身边,筑起钢铁城墙,布下天罗地网……”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官员们脸上残留的惊惧和刚才扑救时留下的狼狈痕迹,“也未必挡得住。今天挡得住,明天呢?总有疏漏,总有缝隙。躲在暗处的毒蛇,永远比明处的盾牌更难防。”

他猛地抬手,指向身后那条依旧人声鼎沸、烟火缭绕的猎德涌市集,那条刚刚吞噬了两条刺客性命的小吃街,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

“但他们不会!”

“他们害怕!”李峰的声音如同洪钟,在寂静的广场上回荡,撞击在每个人的耳膜上,“他们害怕我死了!害怕世安军垮了!害怕这用十年血火换来的、能让他们在这末世里卖件衣服、卖把青菜、吃口安稳饭的秩序——没了!”

“你们刚才看到了!那个大姐,”他指向市集方向,仿佛能穿透距离看到那个受伤的妇人,“她可以毫不犹豫地用手去抓刀子!她的手不是铁打的!她会痛!她知道会残废!但她更怕!怕失去现在这一切!怕她的孩子,她的摊子,她这点赖以活命的营生,一朝覆灭!” 他的目光如同利刃,刮过每一个官员的脸,“那个老头,平时走路都颤巍巍,可他扑向枪口的时候,比你们任何一个人都快!比你们任何一个想为我挡枪的人都快!为什么?”

李峰的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更重的、如同山岳般的分量:

“我知道你们这几天的动作。”李峰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如刀,缓缓扫过每一张骤然色变的脸,“你们的小心思,你们的试探,你们对资源的截留,你们对权力的巩固,你们对异己的排挤……”他每说一句,官员们的脸色就白一分,冷汗涔涔而下,一些人甚至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我没阻止,不是因为看不见,更不是纵容。”

广场上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和被戳破心思的惊恐心跳。

“因为我想看看,”李峰向前一步,无形的威压如同山岳般倾轧而下,“在你们心里,是这顶官帽子重要,是你们口袋里多捞的那点东西重要,还是这条街上的‘他们’重要!”

他猛地挥手,指向市集方向,也指向官员们身后这片广阔疆域上的千万黎民:

“你们!手握一方军政大权,生杀予夺!你们是世安军的脊梁,也是悬在千万幸存者头顶的利剑!”他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更重的分量,“但你们给我记住——”

“过分盘剥,竭泽而渔,视民如草芥……当你们让这些给你们卖衣服、给你们种粮食、给你们修堡垒、给你们挡子弹的‘草民’,觉得活着比死了更痛苦,觉得这世安军的秩序比墙外的地狱更让人窒息的时候……”

李峰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寒冰,一字一句,砸进所有人的灵魂深处:

“就是我们世安军——走到尽头之日!也是你们所有人,死无葬身之地之时!”

“轰!”这句话如同最后的惊雷,在所有官员脑海中炸响!他们脸色煞白,身体晃了晃,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和血色。十年血火,铁腕统治,尸山血海中建立起的庞大基业……崩塌的起点,竟然可能源于他们对“草民”的轻慢与盘剥?源于失去这条街上那些卑微摊贩发自内心的、以命相搏的拥护?这个认知,如同冰冷的钢针,刺破了他们权力构筑的虚幻堡垒,颠覆了他们所有的生存逻辑!

西北的广厦,南方的坚城,仓库里的粮山,库房里的弹海……在民心这面镜子面前,轰然崩塌!失去了这些卑微者的认可与畏惧,再强大的武力,再森严的堡垒,也终将如沙塔般溃散!那些今日能为他李峰攥刀挡枪的草民,他日也能成为将他们撕碎的怒潮!

冰冷的绝望感瞬间攫住了每一个人。权力,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脆弱。

李峰不再看他们。他深吸一口气,胸膛起伏,然后猛地发出一声断喝,如同平地惊雷,撕裂了广场的死寂:

“世安军——!”

这声喝问,带着不容置疑的召唤和滔天的意志,瞬间唤醒了官员们被震撼得几乎麻木的神经。一股源自骨髓深处的、被血与火淬炼过的本能被点燃。上百名军政大员,无论职位高低,无论心中如何惊涛骇浪,此刻如同条件反射般,猛地挺直了早已僵硬的腰背!皮鞋跟重重磕在水泥地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他们脸上残余的恐惧、迷茫、算计瞬间被一种近乎悲壮的肃杀所取代。为了将军,为了世安军,更为了他们自己赖以生存的根基!

上百个声音汇聚成一股撕裂长空的钢铁洪流,整齐划一、带着铁血誓言般的铿锵,在空旷的广场上轰然爆发,声浪滚滚,直冲云霄:

“临阵!将不顾军先退者,立斩!”

“临阵!军不顾将而退者,立斩!”

古老的军令,穿越末世的硝烟,在正午的阳光中震荡回响。这誓言,此刻不再仅仅是约束军队的铁律,更是他们刻入骨髓的、对民心这道最终防线的敬畏与血誓!猎德涌畔的市集喧嚣隐隐传来,与广场上回荡的血誓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末世权力与生存最赤裸也最深刻的图景。珠江新城的钢铁丛林在日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泽。而此刻,所有官员心中都如同被烙铁烙下了一个比任何堡垒都更坚不可摧、更令人恐惧的认知:民心,才是守护将军、维系世安的唯一甲胄。失去它,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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