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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匹疲马踉跄着撞向黑石城的吊桥,马蹄上的血痂蹭在青灰石面上,留下两道歪扭的暗红痕迹。姬文死死攥着缰绳,指节泛白,他身后的陈怀安几乎是趴在马背上,甲胄上的裂痕还沾着青石关的泥土,连呼吸都带着劫后余生的急促。

“站住!”城楼上的弩手立刻拉满弓弦,为首的校尉探出头,看清二人模样后,嘴角撇出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诮,“这不是青石关的姬将军和陈将军吗?怎么不在自家关隘守着,反倒跑到黑石城来避难了?”

姬文忍着胸腔里的气闷,翻身下马时险些栽倒,陈怀安更是直接瘫坐在地上,连话都说不完整。直到卫兵将他们押进城主府,见着正坐在主位上擦拭佩刀的姜威,姬文才勉强挺直脊背——这位黑石城主将穿着墨色镶银甲,眉眼间满是桀骜,左右两侧站着的副将姜恒、姜毅,偏将姜山、姜河,竟是连神态都如出一辙的冷硬,四双眼睛扫过来,像刀子似的刮在二人身上。

“姜将军!”姬文上前一步,声音带着未平的喘息,“青石关已破,沈砚的靖安军下周必至黑石城!我有破敌之策,只要你肯……”

“先说说你是怎么丢了青石关的。”姜威突然抬眼,佩刀“当”地一声钉在桌案上,打断了他的话。他身后的姜恒立刻接话,语气里满是嘲讽:“听说青石关有三千守军,还有苦艾藤这等天然屏障,你二人倒好,直接弃城跑了——这就是你说的‘策’?”

陈怀安缩了缩脖子,刚想替自己辩解,就被姜毅狠狠瞪了回去:“陈将军还是别开口了,丢了城池的人,说再多都是借口。我们姜家守黑石城,只知战死,不知后退!”

“不是后退!”姬文终于忍不住提高了声音,手指在空气中急促地比划,“沈砚的人带了一种面罩!苦艾藤根本拦不住他们!我本想诱敌深入,是周凯那小子突袭……”

“够了!”姜威猛地拍案,站起身来。他比姬文高出大半个头,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眼神里满是不屑,“你连自己的兵都带不住,连个后生都斗不过,还有脸教我怎么守城?黑石城的地形、兵力,轮不到一个逃兵指手画脚。”

姬文的脸瞬间涨成紫红色,他指着姜威,手指都在发抖:“姜威!你别不识好歹!靖安军的厉害你没见识过!我知道他们的弱点,我能帮你……”

“帮我?”姜威冷笑一声,朝卫兵抬了抬下巴,“把这两位‘败军之将’带去西厢房,好吃好喝‘伺候’着,没我的命令,不准踏出房门一步。别让他们在这瞎嚷嚷,污了城主府的地。”

“你会后悔的!”姬文被卫兵架住胳膊时,终于彻底失控,声音尖利得变了调,“沈砚的骑兵快得很!你们不依我的计策,黑石城迟早要像青石关一样破了!到时候你们姜家兄弟,都得死在靖安军的刀下!”

姜山走上前,一把捂住他的嘴,力道大得让姬文闷哼出声。姜威看着他挣扎的模样,只淡淡瞥了眼陈怀安:“管好你的同伴,要是再吵,就堵上嘴关去柴房。”

陈怀安吓得连忙点头,看着姬文被拖出去,只觉得后背的冷汗顺着脊梁骨往下淌。而主位上的姜威,已经转过身看向地图,对身后的兄弟道:“备好滚石和热油,靖安军要来便来,咱们姜家的城,还轮不到外人来教怎么守。”

卫兵把姬文推进西厢房时,他还在挣扎着骂骂咧咧,直到房门“哐当”一声落了锁,那股子冲劲才像被戳破的皮囊似的泄了大半。他踉跄着撞在冰冷的木桌旁,桌上的粗瓷碗被震得摔在地上,碎片溅了满地。

“你疯了?”陈怀安连忙上前,蹲下身想去捡碎片,又被姬文一脚踹开手。

“捡什么捡!”姬文的声音还带着未平的嘶吼,嗓子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姜威那蠢货!还有他那几个短命兄弟,全是睁眼瞎!老子好心给他们说靖安军的路数,他们倒把咱们当囚犯关着!”他越说越气,伸手扫过桌案,仅剩的一个陶罐也“咚”地砸在墙上,褐色的粗茶顺着墙缝往下流,像一道道丑陋的泪痕。

陈怀安缩着肩膀退到墙角,看着姬文红着眼圈踱步,声音压得极低:“文哥,小声点……门外有卫兵守着,要是被姜山听见,真把咱们拖去柴房怎么办?”他顿了顿,又怯生生地攥紧衣角,“再说……咱们现在确实是败军之将,手里没兵没权。而且那苦艾藤是天生长在青石关的,多少年了都没人能扛住那呛味,我哪能料到靖安军有法子顶住,还摸进了侧门……”

“没料到?”姬文猛地转头瞪他,眼神里满是戾气,“你早该在苦艾藤丛里设暗哨!天然屏障摆着不用,反倒让周凯他们顶着味摸了进来!现在倒好,你倒先认怂了!”

陈怀安被他怼得脸色发白,嘴唇动了动,最后只垂着头叹气:“我也想不通啊……那苦艾藤闻着都头晕,他们怎么就能没事?现在说这些也晚了。文哥,咱们还是想想以后吧,要是靖安军真打过来,姜威守不住,咱们俩……”

“守不住才好!”姬文突然冷笑一声,走到窗边,撩起破旧的窗纸往外看——院子里的卫兵正抱着长枪来回踱步,盔甲上的冷光在暮色里晃得人眼晕。“我倒要看看,等沈砚的凤翅镏金镋架在姜威脖子上时,他会不会哭着来求我!到时候我就告诉他,老子早说过,连天生的苦艾藤都拦不住靖安军,谁知道他们有什么鬼办法,是他自己找死!”

他说得咬牙切齿,手指却不自觉地攥紧了窗沿,指节泛出青白。陈怀安看着他这副嘴硬的模样,心里泛起一丝苦涩,却不敢再劝——他知道姬文这是咽不下那口气,可在这黑石城里,他们不过是任人拿捏的阶下囚,再怎么骂,也改变不了现状。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卫兵的问话:“姜偏将,您来这儿做什么?”

姬文和陈怀安同时僵住,姬文立刻闭了嘴,眼神警惕地盯着房门,而陈怀安,已经悄悄往桌子后面缩了缩。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姜山拎着布包独自进来,反手轻合门板时,目光先扫过满地狼藉,最后落在姬文身上,语气带着明显的审视:“别再摔东西了,我来就问一句——你在青石关跟靖安军周旋那么久,到底摸透他们多少底细?要是只知道些皮毛,我这趟算白来。”

姬文一听“底细”二字,瞬间收了之前的焦躁,却在提到“靖安军”时,指尖不自觉攥紧桌沿,连声音都带了点咬牙的意味:“怎么是皮毛?我虽没抓住过他们的人——那些靖安军士兵个个硬骨头,打不过也不肯降——但我蹲守过他们的补给路线,还跟青石关附近的猎户打听了半个月,把沈砚和那两个女将的关系摸得门儿清!”

姜山挑了挑眉,把布包往桌上一放,露出里面的麦饼,身子往前倾了倾:“说具体点,别扯没用的。”

“具体?”姬文往前凑了凑,眼神里既有算计,又藏着几分压不住的嫉妒,“猎户跟我说,有次深秋勘察地形,张清鸢冻得搓手,沈砚直接把自己的披风解下来给她裹上,还帮她拢了拢领口——那动作,软得不像在战场上杀人的主!还有次楚昭雪侦查回来,靴子里进了石子,沈砚就站在帐外,等着她换好鞋才一起议事,连周霆都在旁边等着,没敢催一句!”

他顿了顿,语气更酸:“凭什么他沈砚就能这样?一边有张清鸢帮他管粮草、算军需,连他帐里的伤药都是张清鸢按他的体质配的;一边有楚昭雪替他探路、查哨,每次出任务前,沈砚都要多叮嘱两句‘注意安全’。咱们在青石关拼死拼活,他倒好,打仗都带着心尖上的人!”

姜山的眉头终于皱得更紧,指尖摩挲着腰间刀鞘:“你的意思是,这两人是沈砚的……恋人?就靠这些零碎观察,能确定?”

“错不了!”姬文猛地拍桌,嫉妒彻底压过了之前的慌乱,“猎户守了大半个月,看见好几次了!有次沈砚跟张清鸢在山坡上看地图,太阳晒得张清鸢眯眼,沈砚就站在她旁边挡着光,一动不动站了快一个时辰——这要是普通下属,用得着这么细致?”

陈怀安在角落听得心头发紧,小声插了句:“可……会不会只是主将体恤下属?毕竟张清鸢管粮草、楚昭雪管斥候,都是关键人物……”

“体恤?”姬文回头瞪他,眼里满是嘲讽,“体恤能次次都这样?能把自己的披风给下属?能站着挡太阳一个时辰?你见过哪个主将对下属这么上心?”

姜山没立刻接话,走到窗边撩开窗纸,夜色里的风带着凉意,吹得他思绪沉了沉:“你说的这些要是真的,倒算个有用的底细。但你想怎么做?总不能光靠知道关系就守住黑石城。”

“绑了她们!”姬文眼睛一亮,抓着姜山的胳膊,语气里的嫉妒几乎要溢出来,“黑石城后山有密松林,易守难攻。咱们派些身手好的人,等靖安军靠近,就盯着张清鸢和楚昭雪的行踪——她们总得去查探地形、清点补给,不可能一直待在军营核心!只要把人绑到松林,传信让沈砚单独来赎,他肯定会来!”

他越说越兴奋:“到时候松林里埋上弓箭手和绊马索,沈砚一来就动手!他死了,靖安军没了主心骨,那两个女人没了依靠,咱们既能守住城,还能让沈砚尝尝——失去心爱之人的滋味!”

姜山皱着眉甩开他的手,沉默片刻后道:“这法子得验证。我先派人去靖安军可能经过的路线探探,看看你说的这些细节是不是真的。但你记着,没我允许,不准跟任何人提这事——要是走漏风声,第一个找你算账。”

说完,他拿起布包转身就走,门轻轻合上。姬文看着他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得意又阴鸷的笑,拍着桌子对陈怀安说:“看见了吗?只要这‘底细’有用,姜威他们迟早得听我的!等沈砚死了,我倒要看看,那两个女人还能依靠谁!”

陈怀安没接话,只是缩在角落,看着油灯火苗忽明忽暗,心里的不安像潮水般往上涌——他总觉得,姬文这股子被嫉妒冲昏的狠劲,怕是要把所有人都拖进坑里。

姜山回去把姬文的计划跟姜威、姜恒一说,姜威起初拍桌反对,骂“用女人做筹码算什么本事”,可姜恒捏着地图沉默半晌,终是沉声道:“大哥,黑石城兵力不及靖安军一半,苦艾藤拦不住他们,滚石热油也撑不了多久。姬文这法子虽险,却是唯一能拿捏沈砚的机会。”

姜威盯着帐内的烛火看了半炷香,最终咬牙把佩刀往桌上一掼:“干!但得按咱们的规矩来——只绑人,不许伤她们,等解决了沈砚再做打算。”

几人当即定下细节:姬文说张清鸢傍晚要去西坡查水源(为后续粮草补给做准备),楚昭雪则会去北岭探地形(摸清黑石城周边的伏击点),两人分开行动,正好逐个下手。入夜后,姜山带了十个身手最好的亲兵,分两路埋伏——西坡用迷烟放倒了张清鸢的两个护卫,趁乱把人掳走;北岭则在楚昭雪勘察地形时,从密林中窜出,用绊马索缠住她的马,同样以迷烟得手。

不到一个时辰,两人就被蒙着眼、捆着手脚,押往了后山密松林。临走前,姜山特意在张清鸢的营帐打翻了墨砚,在楚昭雪的帐内留下半枚黑石城士兵的甲片——他要让沈砚知道,人是黑石城绑的,也让他知道,对方有备而来。

姜山带着人把张清鸢和楚昭雪押到密松林时,姬文早已举着盏油灯等在那里。松林深处的篝火噼啪作响,映着他脸上得意又阴鸷的笑,他亲自上前,一把扯掉两人眼上的黑布,粗糙的手指故意在张清鸢的脸颊蹭了蹭:“张大人,这后山的风,可比你帐里的暖炉凉多了吧?”

张清鸢猛地偏头躲开,目光冷冷地扫过他:“姬文,你敢动我们,沈砚绝不会放过你!”

“沈砚?”姬文嗤笑一声,蹲下身,用灯盏的光晃了晃楚昭雪的眼睛,“楚统领,你倒是说说,等会儿沈砚来了,看见你们俩被绑在这儿,是先求我放了你,还是先求我放了张大人?”他伸手拽了拽捆着楚昭雪手腕的绳索,看着她疼得皱眉,笑得更得意,“你们不是跟沈砚情深义重吗?今天就让他尝尝,求人的滋味!”

楚昭雪咬着牙,啐了一口:“你这败军之将,也就敢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有本事,跟沈砚正面打一场!”

“正面打?”姬文猛地站起身,一脚踹在旁边的树干上,震得松针簌簌落下,“我要是能跟他正面打,还用费这劲?不过没关系,”他凑到张清鸢耳边,声音压低却满是猥琐,“等沈砚死了,你们俩没了靠山,不如跟了我?我虽没沈砚的兵权,却也能让你们少受点苦——总比被丢在这松林里喂狼强。”

“你做梦!”张清鸢厉声打断他,眼神里满是厌恶,“我和昭雪就算死,也绝不会屈从于你这种小人!”

姬文脸上的笑瞬间僵住,他一把掐住张清鸢的下巴,力道大得让她疼得蹙眉:“死?没那么容易!我要留着你们,等沈砚来——我要让他亲眼看着,他心尖上的人,在我手里有多狼狈!我要让他知道,他能拥有的,我想要,也能抢过来!”

楚昭雪见状,挣扎着想去踹他,却被绳索捆得死死的,只能怒声骂道:“姬文,你这懦夫!靠绑架女人逞能,你就算杀了沈砚,也没人会服你!”

“服不服的,等沈砚死了再说!”姬文松开张清鸢的下巴,用袖子擦了擦手上的痕迹,仿佛碰了什么脏东西,“我劝你们俩老实点,别想着喊人——这松林四周都是姜家的人,就算喊破喉咙,也没人能听见。”

他转身走到篝火旁,拿起酒壶灌了一口,目光又落回两人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好好歇着吧,等天亮,咱们就等沈砚来——我倒要看看,他为了你们,能有多拼命。”

篝火的光映着姬文的身影,在地上投出扭曲的影子。张清鸢和楚昭雪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坚定——她们绝不会让姬文的阴谋得逞,更不会让沈砚为了她们陷入险境。

沈砚处理完青石关的收尾军务时,已是暮色四合。他习惯性地先往张清鸢的营帐走——往常这个时辰,她该在帐内核对粮草账簿,烛火会从帐帘缝里漏出来,暖融融的一片。可今日走到帐外,却只听见帐内静悄悄的,连半点翻纸的声响都没有。

“清鸢?”他掀帘进去,烛火摇曳着映出空荡的案几——账簿摊在桌上,旁边却倒着一方墨砚,墨汁晕染了大半页纸,连带着桌角的砚台都还带着余温,显然是刚出事不久。沈砚的眉头瞬间蹙起,伸手摸了摸砚台的温度,指尖的触感让他心里一沉。

他转身快步往楚昭雪的营帐去,脚步比刚才急了些。楚昭雪的帐门虚掩着,他推开门,先看了眼墙角的兵器架——她的斥候弯刀不在,可那柄从不离身的短匕,却好好摆在案上。沈砚的心猛地一紧:楚昭雪出身斥候营,哪怕是去近处探地形,也会把短匕藏在靴筒里,绝不会随意丢在帐中。

“将军!”守在帐外的卫兵见他脸色凝重,连忙上前回话,“楚统领下午去北岭探地形,张大人去西坡查水源,都说黄昏前回来,可到现在还没……”

“北岭?西坡?”沈砚打断他,目光扫过楚昭雪案上摊开的地图——北岭的路线用红笔标得清晰,旁边还放着半块没吃完的麦饼,“可有看到陌生身影?”

卫兵愣了愣,随即脸色发白:“方才换岗时,有兄弟说看见几个穿灰衣的人,背着两个昏迷的人往后山密松林走……当时以为是城里的百姓,没太在意……”

“密松林。”沈砚的声音沉得像淬了冰,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腰间的凤翅镏金镋柄——他瞬间想通了:姬文逃去黑石城,定是他摸清了清鸢和昭雪的行踪,故意引两人分开,再趁机下手。这不是普通的绑架,是冲他来的。

帐内的烛火忽明忽暗,映着沈砚眼底的凝重。他没有慌,只是转身对卫兵道:“立刻去请周将军、周凯来中军帐,再让斥候队全员出动,查探后山密松林的动向——记住,不许打草惊蛇。”

卫兵应声跑远后,沈砚又站在楚昭雪的帐内看了一眼——那柄短匕的刀柄上,还留着楚昭雪常年摩挲的痕迹。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翻涌的担忧,快步往中军帐走:他知道,现在不是慌乱的时候,清鸢和昭雪还在松林里等着他,他必须冷静下来,才能破了这局。

“咻——”

尖锐的箭矢破空声突然划破靖安军营地的寂静,带着风声钉在中军帐前的空地上,箭尾还缠着一卷泛黄的信纸。守在帐外的卫兵瞬间警觉,纷纷抽刀围了上去,其中一个年轻卫兵小心地拔下箭矢,展开信纸扫了一眼,脸色骤变,转身就往帐内跑,声音里带着急意:“世子!黑石城那边派人送信来了,是……是关于张大人和楚统领的!”

帐内,沈砚正和周霆、周凯围着地图议事,听见“张大人和楚统领”,他手里的笔猛地一顿,墨点落在“黑石城”三个字上,晕开一小片黑痕。“拿来。”他的声音比刚才沉了些,接过信纸时,指尖能感觉到纸张边缘的粗糙——显然是仓促间写就的。

信纸展开,歪歪扭扭的字迹映入眼帘,正是姬文的手笔:

“沈世子亲启:张清鸢、楚昭雪现在我手上,就在黑石城后山密松林。想救她们,就明日拂晓独自来,不许带一兵一卒,也别想着耍花样——松林四周都是我的人,只要看见有随从,立刻就给你心上人添道伤。你要是不来,就等着收她们的……”

后面的字故意写得潦草,却透着赤裸裸的威胁。

沈砚的指节一点点攥紧,信纸被揉得发皱,眼神冷得像淬了冰。周霆凑过来一看,当即拍桌:“这姬文真是卑鄙!居然用女人要挟!世子,绝不能听他的,这明摆着是陷阱!”

周凯也急了:“是啊世子!黑石城的人肯定在密松林埋了伏兵,您要是单独去,岂不是羊入虎口?咱们不如派斥候先摸进松林,找到张大人和楚统领的位置,再趁机救人!”

沈砚没立刻说话,他走到帐门口,望着外面漆黑的夜色——密松林的方向隐在群山阴影里,像一张等着吞噬猎物的嘴。他知道姬文的算盘,也知道这是陷阱,可信纸里的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清鸢和昭雪还在等着他,他不能让她们出事。

“斥候队已经在查松林的地形了。”沈砚转过身,语气恢复了沉稳,只是眼底的担忧藏不住,“但姬文既然敢送信,就肯定做好了防备,硬闯容易伤到人。明日拂晓我去见他,你们带着精锐,从松林西侧的峡谷绕进去——那里山势低,容易隐蔽,等我发出信号,就立刻冲进去,先救清鸢和昭雪,再收拾那些伏兵。”

“世子!”周霆还想劝,却被沈砚抬手打断。

“我意已决。”沈砚的目光扫过帐内两人,语气坚定,“姬文要的是我,只要我去了,他暂时不会对清鸢和昭雪动手。你们按计划来,记住,优先救人,别管我。”

说完,他把揉皱的信纸展开,重新铺在案上,用笔在密松林西侧的峡谷处画了个圈——那里是他之前和楚昭雪勘察地形时记下的隐蔽点,也是唯一能绕开伏兵的路。烛火晃了晃,映得他的侧脸格外冷峻,只有紧抿的唇角,泄露了一丝藏在沉稳下的焦虑。

拂晓的雾气裹着松针的冷意,沈砚刚踏入密松林深处,就听见姬文的笑声从空地上传来。他抬眼望去,只见张清鸢和楚昭雪被绑在两棵松树上,嘴被布条堵着,只能发出“呜呜”的挣扎声,看到他时,眼里瞬间涌满了急意,拼命摇着头。

“沈世子,来得正好。”姬文手里把玩着沈砚的短刀——那是方才从张清鸢身上搜出来的,刀鞘上还刻着沈砚的名字,“你不是想救她们吗?很简单,用这把刀自裁,我就放她们走。”

他说着,把短刀扔在沈砚脚边,刀尖对着沈砚的方向,“当然,得在她们面前死——让她们亲眼看着,你为了救她们,是怎么动手的。”

周围的弓箭手瞬间把箭对准沈砚,姜山站在姬文身后,眉头皱了皱,却没说话——他虽觉得这法子太狠,却也知道,这是留住沈砚的唯一机会。

沈砚的目光先落在张清鸢和楚昭雪身上,她们眼里的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流,拼命扭动着身子,像是想冲过来拦住他。沈砚的心像被攥紧,他慢慢弯腰,手指刚碰到刀柄,就听见姬文又道:“别想着耍花样!你要是敢动一下别的心思,我先划花张清鸢的脸,再挑断楚昭雪的手筋——反正,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后悔。”

张清鸢猛地抬头,用被堵着的嘴发出更急的声响,眼里满是哀求,像是在说“别管我”。沈砚的指尖顿了顿,握着刀柄的手却没松开——他知道,姬文说得出来,就做得出来。

而在不远处的灌木丛里,周凌峰正死死攥着比自己高半头的方天画戟,把身子埋在松枝后面,连大气都不敢喘。他跟着沈砚到松林后,就悄悄绕到了空地侧面,这里有茂密的灌木遮挡,没人发现他。看着姬文拿着刀威胁沈砚,看着被绑着的楚昭雪,周凌峰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想起楚昭雪总笑着叫他“小屁孩”,却会把好吃的麦饼偷偷塞给他,现在她被欺负,他却只能躲在这里,连冲出去的勇气都没有。

他把方天画戟的戟尖对准地面,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等会儿要是沈世子有危险,他就冲出去,用戟戳姬文的腿,就算打不过,也要给沈世子争取时间。

姬文见沈砚盯着刀柄迟迟不动,眼底的焦躁瞬间翻涌——晨光渐亮,再拖下去,说不定靖安军的人会寻来。他猛地抄起旁边的长剑,剑刃在雾气里划开一道冷光,嘶吼着冲上前:“磨磨蹭蹭的!我替你动手!”

“唔!唔!”张清鸢和楚昭雪瞬间急红了眼,拼命扭动着被绑的身体,麻绳勒得手腕发红也不管,嘴里发出急促的呜咽声,眼神里满是绝望——她们看着长剑朝着沈砚刺去,却什么都做不了,泪水顺着脸颊滚落,砸在脚下的草叶上。

沈砚瞳孔微缩,下意识侧身想格挡,可姬文的剑来得太快,剑尖已近在咫尺。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破空声突然从沈砚背后的空中传来——“咻!”

一杆方天画戟带着风声,直直朝着姬文后心刺去!姬文根本没反应过来,只觉得后背一阵剧痛,整个人被戟尖带着往前冲了两步,随即“咚”地一声,被死死钉在了身后的松树上。剑从他手中脱落,他低头看着穿透胸膛的戟尖,嘴里涌出鲜血,眼睛瞪得滚圆,没哼出一个字,就彻底没了气息。

沈砚也愣了一下,转头看向身后——周凌峰拍着小手从灌木丛里跑出来,脸上还沾着点松针,手里没了武器,却梗着脖子骂道:“狗东西!敢欺负沈世子和昭雪姐,活该找死!”

张清鸢和楚昭雪看着突然出现的周凌峰,又看了眼被钉在树上的姬文,眼里的绝望瞬间被震惊取代,呜咽声渐渐停了,只愣愣地看着那个平时总被她们叫“小屁孩”的少年,一时间忘了反应。

沈砚瞳孔骤缩,几乎是瞬间跨步上前,一把抓住周凌峰的胳膊,指尖都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他先是飞快扫过少年全身,确认没有伤口,才沉下声音,语气里掺着后怕的急意:“凌峰?你怎么会在这?谁让你偷偷跟来的!”

周凌峰被他抓着胳膊,却一点不怵,反而仰着下巴,得意地拍了拍胸脯:“我自己来的!昭雪姐总说我是小屁孩,可我知道她被绑了,沈世子你一个人来太危险!我藏在灌木丛里,看着那坏蛋要杀你,就把方天画戟扔出去了——我练过掷戟的,肯定能中!”

他说着,还指了指钉在树上的方天画戟,眼里闪着“快夸我”的光:“你看,我没骗你吧?我不是只会添麻烦,我也能保护人!”

沈砚看着他满脸雀跃的模样,又想起刚才那杆破空而来的戟,心里的后怕渐渐被哭笑不得的暖意取代。他松了点力道,伸手替周凌峰拂掉脸上的松针,语气软了些:“你这孩子,知不知道刚才多危险?要是没掷中,你怎么办?”

“我肯定能掷中!”周凌峰梗着脖子反驳,随即又小声补充,“而且……昭雪姐上次给我带过甜麦饼,说等打赢了仗就教我认地图,我不能让她出事。”

这时,身后传来张清鸢的声音,带着刚解开布条的沙哑:“世子,先别跟孩子多说了,姜山他们还在呢!”

沈砚回头,见周凯已经带着斥候队冲了进来,正控制住慌乱的伏兵,而张清鸢和楚昭雪已经解开了绳索,楚昭雪正快步朝周凌峰走来,眼眶还红着,却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你这小屁孩,胆子倒不小。”

周凌峰立刻挺胸:“我说了我不是小屁孩!”

沈砚看着眼前的场景,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走向被控制住的姜山——姬文已死,黑石城的伏兵被擒,这场危机总算化解,只是往后,得好好看着周凌峰这颗“小炮仗”,可不能再让他偷偷跑出来冒险了。

刚回到靖安军大营,周凌峰就攥着衣角,一溜烟冲进了周霆的营帐——帐里周虎、周豹、周雄、周凌云都在,正围着地图讨论后续对策,脸上还带着没散去的凝重。

“爷爷!大伯!爹!四叔!堂哥!”周凌峰一头扎进来,声音里满是雀跃,还故意挺了挺胸,“我跟你们说,今天在密松林,姬文那坏蛋要杀沈世子,是我扔方天画戟把他钉在树上的!我救了沈世子和昭雪姐!”

他边说边手舞足蹈,模仿着扔戟的动作,眼里闪着邀功的光:“你们都不知道,那戟飞得可准了,一下子就戳中姬文的后背,他当场就死了!昭雪姐还摸我头发了呢!”

可话音刚落,周霆的脸“唰”地沉了下来,手里的茶杯重重放在桌上,茶水都溅了出来:“你还敢说!谁让你偷偷跟去密松林的?知不知道那地方全是伏兵?要是姬文的人先发现你,你有几条命够丢的?”

周虎也跟着皱紧眉头,嗓门比平时大了两截:“凌峰!你小子胆子越来越大了!行军打仗哪有你胡闹的份?要是你出事,你爹得急疯!”

周豹是最沉不住气的,上前一把抓住周凌峰的胳膊,语气又急又疼:“你个臭小子!我平时怎么跟你说的?不许靠近战场!你倒好,还敢跟去黑石城后山!你要是伤着一根头发,我怎么跟你娘交代?”

周雄也叹了口气,走过来摸了摸周凌峰的头,却还是板着脸:“凌峰,你救了人是好事,可你不该偷偷跑出去。军营有军营的规矩,你这样擅自行动,不仅会害了自己,还可能拖累大家。”

周凌云也跟着劝:“小峰,下次可别这样了,刚才沈世子都后怕得不行,你没看见他抓着你胳膊时,手都在抖吗?”

一圈人你一言我一语,全是批评的话。周凌峰脸上的得意一点点褪去,他攥着衣角,慢慢低下头,刚才还亮晶晶的眼睛也红了,声音越来越小:“我……我就是想帮忙,我不想当小屁孩……我以为你们会夸我……”

说着,他的眼泪就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衣襟上,洇出小小的湿痕:“我没胡闹,我真的救了人……”

帐里瞬间安静下来,周霆看着孙子委屈的模样,心里也软了软,可还是板着脸道:“哭什么哭!知道错了就好!下次再敢擅自行动,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周豹也松了手,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块糖塞给他:“行了行了,别哭了。知道你想帮忙,可下次得跟大人说,不能自己瞎跑,听见没?”

周凌峰捏着糖,吸了吸鼻子,委屈地点了点头,眼泪却还在掉——明明他救了人,怎么不仅没被夸,还被骂了一顿呢?

帐帘被风掀起一角,带着晨露的凉意涌进来时,周凌峰还正捏着皱巴巴的糖纸,用袖口偷偷蹭眼角——眼泪没擦干净,睫毛上还挂着小水珠,鼻尖红得像被冻过。听见脚步声,他猛地抬头,看见沈砚走在前面,张清鸢和楚昭雪跟在身后,顿时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往周豹身后躲了躲,只露出半张脸,眼神里又委屈又有点慌。

楚昭雪一眼就看见他睫毛上的水珠,快步走过去,蹲下身跟他平视,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红透的鼻尖:“怎么还哭了?刚才在松林里不是挺勇敢的吗?”

周凌峰的耳朵瞬间红了,攥着糖纸的手更紧,糖纸发出“沙沙”的轻响。他躲开楚昭雪的目光,小声嘟囔:“没哭……是风迷了眼。”话刚说完,眼泪又差点掉下来——刚才爷爷和爹骂他的话还在耳边,可现在昭雪姐温柔地跟他说话,他又觉得委屈得慌,却不想让她看见自己没出息的样子。

另一边,周霆早已起身,双手抱拳对着沈砚躬身,动作比平时更郑重几分,花白的胡子随着动作轻轻晃动:“世子,今日之事,是我管教不严,让凌峰这小子擅自闯去密松林,险些坏了大事,还请世子责罚。”他说这话时,目光扫过躲在周豹身后的孙子,眉头还皱着,可语气里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维护——毕竟这孩子,终究是救了世子和两位女将的命。

沈砚连忙上前扶他,目光落在周凌峰身上,忍不住笑了笑:“周将军言重了。凌峰虽擅自行动,却也是一片赤胆,若不是他那杆戟,今日我怕是要吃亏。”他顿了顿,看向周凌峰,语气温和,“只是下次再想帮忙,得先跟大人说,不能自己偷偷跑,知道吗?”

周凌峰听见沈砚夸他,悄悄从周豹身后探出头,眼睛亮了亮,又飞快地瞥了眼周霆,见爷爷没再瞪他,才小声应道:“知道了……下次我会说的。”

周霆看着孙子那副模样,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下巴的胡子——方才骂得狠,可心里也清楚,这孩子是个有勇有谋的,就是年纪小,做事莽撞。他转头对周凌峰道:“还愣着干什么?过来给世子、张大人、楚统领道谢——若不是他们替你说话,今日这顿罚,你少不了。”

周凌峰连忙跑过去,规规矩矩地站好,虽然鼻尖还红着,却努力挺直小身板,认认真真地行了个礼:“谢谢沈世子,谢谢张大人,谢谢昭雪姐。”

楚昭雪忍不住笑了,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把他翘起来的一缕发丝按下去:“不用谢,不过下次可别再让我们担心了,小……凌峰。”她特意把“小屁孩”咽了回去,换了名字,看着周凌峰瞬间亮起来的眼睛,眼底满是温柔。

周霆看着这一幕,紧绷的脸也缓和了些,悄悄松了口气——这混小子,倒是走了运,遇上的都是护着他的人。

帐内的气氛随着沈砚的沉默渐渐沉了下来。他走到案前,指尖落在地图上“黑石城”三个字的标记处,指腹反复摩挲着粗糙的纸面,连带着原本舒展的眉峰也慢慢蹙起,眼底的温和被冷冽取代——方才救人的庆幸,早已被战事的凝重压了下去。

“姬文已死,姜家群龙无首,这是拿下黑石城的最好时机。”沈砚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指尖在地图上划出一道弧线,从密松林延伸到黑石城的西城门,“姜威性子刚愎,姜恒心思虽细却优柔寡断,没了姬文的算计,他们只会困守城池。”

周霆立刻上前一步,目光落在沈砚划出的路线上,花白的胡子下,语气也变得果决:“世子的意思是,趁他们还没反应过来,连夜出兵?”

“正是。”沈砚点头,抬眼看向众人,“张清鸢,你立刻清点粮草,确保后续补给能跟上,再抽调十名军医,随时准备处理伤员;楚昭雪,你带斥候队先去黑石城外围探查,重点盯紧他们的西城门——那里地势低,是攻城的突破口;周将军,麻烦你率三百精锐,绕到黑石城北侧,虚张声势,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众人齐声应道:“遵命!”

站在一旁的周凌峰听得眼睛发亮,悄悄拽了拽周豹的衣角,小声道:“爹,我也想去!我能帮着搬东西,还能……”话没说完,就被周豹轻轻敲了下额头。

“你小子刚闯完祸,还想着去?”周豹压低声音,却没真的生气,“留在营里跟着你四叔清点物资,这也是帮忙,不许再乱跑。”

周凌峰噘了噘嘴,却也知道自己年纪小,真去了战场帮不上大忙,只能悻悻地应了声“知道了”。

沈砚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却没再多说——他知道,拿下黑石城只是第一步,往后的仗还长,这孩子的赤胆,总有派上用场的时候。他重新将目光落回地图,指尖重重按在黑石城的标记上,墨痕被按出一道浅印:“明日拂晓,准时攻城。这一战,必须拿下黑石城,打开云州的门户。”

帐内的人都挺直了脊背,目光里满是坚定——晨光透过帐帘缝照进来,落在沈砚紧绷的侧脸上,也落在众人紧握的兵器上,一场硬仗,即将打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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