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的死讯如同最终落下的铡刀,斩断了帝国最后一丝合法传承的希望,也彻底奠定了胡亥(或者说赵高和李斯)的“胜利”。博士宫内的看守似乎松懈了少许,那种令人窒息的、随时可能被拖出去处死的紧迫感悄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新的、更加微妙的控制——一种基于“你已别无选择,只能与我们合作”的冰冷默契。
送来的饮食恢复了之前的精致,甚至偶尔还会有一壶酒。门外守卫虽然依旧森严,但眼神中的杀意减少了,多了几分审视和…或许可以称之为“同事”般的疏离感?仿佛林昊已经通过了某种残酷的考验,被默认纳入了“胜利者”的阵营。
但林昊心中没有半分轻松。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种“松懈”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赵高和李斯已经初步掌控了局面,自信能够压制一切反对声音,而自己这个“有用”的寻仙使,暂时从需要立刻清除的“隐患”,变成了可以暂时圈养起来、待价而沽的“资产”。
资产,随时可以变现,也随时可以废弃。
车队并未立刻返回咸阳,而是在北地某处隐秘驻地停留了数日,显然赵高和李斯需要时间彻底消化北疆的军权,处理蒙恬(或杀或囚),并确保所有潜在的威胁都被拔除。
这几日,林昊表现得异常“安分”。他每日大部分时间都伏案疾书,极其“认真”地“完善”着他的西行报告,将地宫描绘得更加神异,将“金甲神将”和“九天雷火”形容得更加栩栩如生,极力强调其作为“帝国重宝”、“长生关键”的巨大价值,字里行间充满了对“新君”的恭顺和效忠之意。
他知道,这份报告将是他目前最重要的护身符。赵高和李斯还需要用“仙缘”来安抚胡亥,也需要用它来彰显新朝的“天命所归”,暂时不会动他。
但在无人察觉的暗处,他的大脑从未停止运转。
扶苏已死,蒙恬被囚,明面上的反抗力量似乎已被摧毁。但帝国的崩塌从来不是自上而下的瞬间瓦解,而是无数细微裂缝的蔓延和最终爆发。
他的机会,或许就隐藏在这些裂缝之中。
他首先需要信息。需要知道外界到底在发生什么,需要知道哪些人正在被清洗,哪些人在沉默观望,哪些人…或许心怀不满。
送饭的老宦官依旧沉默寡言,但林昊注意到,每次送来的食盒底层,都会多一点点不起眼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压痕。有一次,他甚至在米饭底部,发现了一粒极其细小、被蜡封住的米粒。
他小心翼翼地捏碎,里面是空心的,藏着一卷比头发丝粗不了多少的绢帛,上面只有两个字:“蛰伏。”
又是“蛰伏”!
是那个黑冰台军官!他竟然还能将消息传递进来!这说明什么?说明赵高对军队和特务系统的控制并非铁板一块!仍有缝隙存在!
这个消息本身,就是一颗定心丸,也是一剂强心针。
林昊尝试着进行更冒险的试探。他利用一次送饭的机会,在递还食盒时,指尖极其快速地在老宦官的手心划了三个字:“王绾?李?”
他是在问王绾的下落,以及李斯最近的动向。
这极其冒险,几乎等于暴露自己仍有外界联系的渠道。但他必须赌,赌这个老宦官即便不是自己人,也至少是能被收买或对现状不满的人。
老宦官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浑浊的眼睛飞快地扫了林昊一眼,没有任何表示,接过食盒,低头匆匆离去。
下一次送饭时,食盒底部的压痕更深了一些。林昊再次发现了一粒蜡封米粒。
里面的绢帛上,字数稍多:“王下狱,生死不明。李称病,深居简出,其子李由活跃。”
王绾果然被下狱了!这个小小的、曾经对他释放过善意的文书,终究没能逃过清洗。而李斯…称病?深居简出?这头老狐狸是在避嫌?还是在暗中筹划着什么?让儿子李由走到前台,是试探?还是准备后路?
信息零碎,却弥足珍贵。
林昊如同拼图般,将这些碎片一点点拼凑起来。赵高正在利用胡亥的名义大肆清洗异己,巩固权力。李斯似乎采取了守势,暂避锋芒。军队系统内有暗流…黑冰台并非铁板一块…
这就是裂缝!这就是机会!
他需要将水搅得更浑!
他再次伏案,开始书写另一份东西。这一次,不是给赵高和李斯看的“仙缘报告”,而是一封匿名信。
他用系统兑换的【高级伪装面具】附带的变化笔迹功能,模仿了一种刚劲却陌生的字体,内容极其简短,却直指核心:
“沙丘之谋,矫诏弑兄,天必谴之!李丞相助纣为虐,岂能独善?黑冰台忠义之士,岂甘从贼?”
他没有署名,也没有任何标记。这封信的目的,不是说服,不是证据,而是投石问路,是播撒猜疑的种子!他要让这封信出现在李斯的门前,出现在黑冰台某些中层军官的案头!
如何送出去?再次动用【隐身药剂】风险太大,且持续时间太短。
他将目光投向了那壶偶尔送来的酒。下一次送饭时,他故意没有喝完,剩下小半壶。当老宦官来收取时,他假装微醺,手臂“不小心”一拂,将酒壶打翻在地,酒液洒了老宦官一身。
“哎呀!抱歉!老人家,实在抱歉!”林昊连忙起身,一脸“歉意”,顺手拿起一块干净的布巾(早已准备好,里面藏着那封匿名信),上前似乎要帮老宦官擦拭。
在老宦官低头擦拭酒渍、视线被阻挡的瞬间,林昊的手指如同闪电般,将那卷细小的匿名信塞进了老宦官腰带内侧一个不起眼的褶皱里!
整个过程自然流畅,毫无烟火气。
老宦官身体微微一僵,但立刻恢复了正常,他推开林昊的手,声音沙哑地道:“不敢劳烦大人,老奴自己来。”他深深地看了林昊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然后低头收拾好碎片,端着食盒,快步离去。
林昊的心砰砰狂跳。他不知道老宦官会不会发现,发现了是会告发,还是会…默许?
这是一次赌博。赌人性,赌对现状的不满,赌那一点点可能存在的忠义之心。
时间再次在煎熬中流逝。
数日后,车队终于启程,返回咸阳。
一路上,气氛诡异。庞大的车队护卫森严,打着“陛下西巡归来的旗号”,但核心的銮驾始终紧闭,不见皇帝身影(秦始皇的遗体显然已被秘密处理)。胡亥乘坐另一辆华丽的马车,脸上带着志得意满却又难掩心虚的苍白。赵高和李斯骑马护卫在侧,一个阴鸷深沉,一个面无表情。
林昊被安排在一辆看守严密的马车里,无法看到外面,却能感受到一种山雨欲来前的死寂和压抑。
终于,咸阳城那熟悉的巍峨轮廓再次出现在眼前。
但此时的咸阳,已非他离开时的咸阳。
城门守卫全部换成了陌生的、眼神冰冷的中车府卫士和黑冰台秘探。街道上空无一人,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如同死城。只有一队队盔明甲亮的士兵在来回巡逻,脚步声沉重,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尚未完全散去的血腥味。
车队没有举行任何仪式,沉默地驶入皇宫。
林昊被直接带回了博士宫,看守依旧。
但很快,各种零碎的消息就通过那神秘的老宦官渠道,如同碎片般传递进来。
匿名信似乎起了作用!李斯府邸近日加强了守卫,据说丞相“病情加重”。黑冰台内部发生了几起轻微的“违纪”事件,有军官被秘密处分…猜疑的种子已经开始发芽!
而更惊人的消息是:就在车队返回前夜,咸阳发生了一场血腥的清洗!数名公开质疑皇帝为何不露面、要求见扶苏公子的官员被以“诽谤、谋逆”的罪名连夜逮捕,全家抄没!其党羽、门客被牵连者多达数百人!据说刑场上的血一夜都未流干!
这就是那血腥味的来源!
赵高在用最残酷的手段,强行镇压所有潜在的异议!他在用鲜血和恐怖,为新君胡亥的登基铺路!
林昊坐在房中,听着这些消息,只觉得浑身冰冷。
暴政已然开始!这个帝国,正在加速滑向疯狂的深渊!
然而,在这令人绝望的黑暗中,他仿佛也看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火光。
就在这血雨腥风的背景下,一个极其隐秘的消息也随之传来:北地边境,似乎有流言称,曾有一支打着“扶苏”旗号的残兵,突破匈奴封锁,向西遁去…不知所踪。
扶苏的旗号?!
是诈?还是…真的有忠于扶苏的力量逃脱了追杀?!
与此同时,那个黑冰台军官再次传来了加密信息,比之前多了几个字:“蛰伏待时,然刃已锈,需磨刀石。”
刃已锈,需磨刀石?
林昊反复咀嚼着这句话。军队的忠诚已经被腐蚀(锈),需要一场巨大的外部冲击(磨刀石)来重新激发其血性和… perhaps, 改变其立场?
外部冲击…哪里来的外部冲击?
突然,李平的名字再次跳入他的脑海!
李平!失踪!九原郡!匈奴!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计划,如同黑暗中滋生的毒蔓,悄然在林昊心中浮现…
如果…如果李平真的与匈奴有勾结…
如果…如果能将匈奴这把“刀”引过来…
或许…就能成为那块“磨刀石”?!
但这个计划太过危险,简直是引狼入室,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
就在林昊陷入艰难抉择之时——
砰!
他的房门被人粗暴地一脚踹开!
赵高去而复返,脸色却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阴沉和狰狞!他手中,赫然拿着那封…林昊写下的匿名信!
他的眼神如同毒蛇般死死锁定林昊,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
“林昊!咱家待你不薄!你竟敢…竟敢暗中勾结逆党,散布谣言,离间朝纲?!你真当咱家不敢杀你吗?!”
杀机,再次降临!
而且,是最直接、最危险的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