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洋微微颔首,没说话,两人便很有默契地踏着月光,沿着空荡的街道,不紧不慢地向前走去。
“你真十八?”
她的声音裹着夜风,带着几分探究。
高洋闻言轻笑,从钱包的夹层里,抽出那张崭新的身份证。
塑料薄膜在路灯下折射出一道冷光。
“那还有假?”
“我不是怀疑你的实际年龄。”沐冰的手指隔着薄膜,轻轻划过身份证上那张还带着几分青涩的寸照,目光却意味深长地重新落回眼前少年的脸上。
“我是怀疑你的心理年龄。”
“沉稳的,根本不像这个年龄的孩子。”
“你怀疑得对。”
高洋眨眨眼,故意压低了声音,做出神秘兮兮的模样。
“我重生了!”
沐冰挑了挑眉,被他这副故弄玄虚的样子逗笑了。
她漫不经心地一脚踢开挡在路边的小石子,石子在空旷的街道上滚出很远,发出清脆的响声。
“你那个小女朋友呢?”她像是随口一问。
“在家呢。”
高洋的回答没有任何迟疑,甚至带着点没心没肺的坦然。
“今天我要陪你们吃饭,她自己在家。”
他补充道:“我们已经分开十个小时没联系了。”
“呵呵,你记得还挺清楚。”
沐冰侧目看他,语气里全是调侃。
“这么难舍难分?”
“也不是。”高洋从裤兜里摸出一支烟,动作娴熟地叼在嘴里,“我这么说,不是显得我深情吗?”
他顿了顿,没急着点火,嘴角反而勾起一抹自嘲的笑。
“她明年就去复课了。会分开很久的。”
沐冰双臂抱在胸前,停下脚步看着他。
“她去复课,你打算等一年?”
“是啊,我等啊。”
高洋终于掏出火机,“咔哒”一声,橘黄色的火苗在夜风中跳跃,点燃了烟头。
他深深吸了一口,吐出的烟雾模糊了脸上的表情。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这一年里,会发生什么,谁也说不准……”
“所以,随缘吧。”
“反正我是能坚持的。”
沐冰轻轻摇了摇头,唇角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
“你啊,小小年纪,心思太通透了。”
“她爱上你,一定会倒霉的。”
“姐,你怎么能咒我呢!”
高洋的目光穿过薄薄的烟雾,落在她脸上,那眼神异常沉静。
“再说了,爱情这个东西,不能用谁倒霉来形容。”
“不过是荷尔蒙在特定的时间、特定的地点,撞上了特定的人,产生的一场短暂又绚烂的化学反应。”
“爱本身是纯粹的,美好的。”
“复杂的,从来都是婚姻。”
沐冰盯着他看了许久,路灯的光晕在她深邃的眼眸里流转、破碎,最后汇成一片星河。
“你倒像看透了人间百态。”
“年纪轻轻得道升天者,比比皆是。”
高洋夹着烟,开始掉起了书袋。
“这世上,有人八十岁还活得稀里糊涂,有人八岁就看透了人间本质。就像汉和帝刘肇,十四岁就能智诛窦氏外戚;清圣祖康熙,十六岁不也照样扳倒了权倾朝野的鳌拜?”
“所以啊,参透人间百态,读懂人心人性,跟年龄,真没多大关系。”
沐冰拢了拢被夜风吹乱的耳边碎发,高跟鞋踩在人行道的地砖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声。
“不愧是文科高材生。”
高洋转头,看向沐冰被路灯勾勒出的完美侧脸,忽然笑了。
“聊聊你吧。年纪也不小了,为什么不找个男朋友?”
“你别跟我说,你这辈子是准备嫁给共和国了。”
沐冰闻言,嗔怪地瞪了他一眼。
“小屁孩,少瞎打听。我跟你不同,我是还没找到合适的。”
“那找不到,就一辈子不结婚了?”高洋好奇地追问。
“这有什么问题吗?”沐冰反问,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自知的倔强。
“没问题。”
高洋把烟蒂扔进路边的垃圾桶,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
“想结婚的就去结婚,想单身的就维持单身,反正到最后,人们都会后悔。”
沐冰脚步一顿,低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良久,她才轻声开口,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在问自己。
“你说的……还蛮有道理的?”
“那当然了。”高洋挑了挑眉,又恢复了那副得意洋洋的模样,“我天生基因好,悟性高。有些人一辈子都想不明白的事儿,到我这儿,可能几个小时就想通了。”
沐冰轻轻叹了口气,眼神里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落寞。
“没人跟你说过吗?”
“人太聪明了,反而很难快乐。”
“那你快乐吗?”
高洋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非常认真地看着沐冰的眼睛。
沐冰也停了下来,与他对视。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片刻后,她避开他的目光,轻声说道:“不快乐。”
高洋笑了笑,打破了这略显沉重的氛围。
“姐,大半夜的,咱俩走在马路上这么互相吹捧,是不是有点不要脸了?”
沐冰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最后变成了哈哈大笑。
月光淌过她弯成月牙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密的阴影,连眼角因笑意而挤出的几道细纹,都显得那样妩媚动人。
高洋望着这抹明媚的笑容,忽然有些失神。
恍惚间,这笑容似乎与记忆深处某个尘封的画面,重叠在了一起。
“看什么呢?”
沐冰骤然收住笑,刻意板起脸,但眉梢眼角仍带着未尽的笑意。
高洋的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他迅速别开脸,望着远处闪烁的红绿灯。
“没什么,突然想起一位故人。”
“今天是她的生日。”
“哦?”沐冰单手抱臂,高跟鞋的鞋尖在地面上轻轻点了点,摆出洗耳恭听的架势,“说来听听?”
“你很好奇?”
“你可以不说。”她作势要转身继续走。
“算了,我这人,不爱卖关子。”高洋紧追了两步,与她并肩。
“那是在一个风高夜黑,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暴雨把整个城市浇成了一幅朦胧的水墨画……”
“你这是准备开始给我编故事了?”沐冰挑眉打断他。
“不是,我这属于简单的艺术加工和氛围铺垫。”
高洋清了清嗓子,一口气说道:“大概就是:高考结束那天晚上,有个女孩想睡我。我没答应,拒绝了她。从此以后,我不敢再见她。”
“黄贝之外的另一个女孩?”沐冰的侧脸在明明暗暗的光影里,显得格外专注。
“对。”高洋答得干脆。
“她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