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利乃农田命脉!”
李烨将目光投向舆图上干涸的沟渠标记。
“趁流民初聚,人心思定,以工代赈!由官府出资,招募流民壮丁,优先疏浚境内通济渠故道、濮水及各陂塘!此事,罗主事,你与地方各县长吏速议章程,刻不容缓!”
“遵命!”
罗隐再次应诺,心中已勾勒出组织民力的蓝图。
“至于流民户籍。”
李烨的声音终于透出一丝松快,却依旧沉稳。
“凡登记认垦者,即视为我濮州新编之民!由劝农司发放‘垦民牌’为凭!许其自由往来营生!三年后,或至正常纳税之期,即换发正式户籍,一视同仁!”
他环视书房内神色各异的众人,震惊、忧虑、激动、思索……最终,所有目光都汇聚在他身上。
李烨挺直了脊梁,声音不大带着一种劈开混沌、重塑乾坤的力量,清晰地烙印在每个人心上:
“此令,非仅为招引流民,充实荒芜!更非一时权宜之计!”
他目光灼灼,似有火焰在瞳孔深处燃烧。
“此乃根基!是告诉那些流离失所、朝不保夕的百姓,在这濮州,在我李烨治下,只要他们肯俯下身,用血汗浇灌这片焦土!就有活路!就有生天!就有……他们自己的土地!”
“此令,便是濮州新生之始!罗参军,柳度支,即刻将《垦荒安民令》细则拟就,张虞候,遣你麾下最得力之卒,快马分送五县!三日之内,我要濮州境内,无论通衢大邑,抑或荒村野店,妇孺皆知!字字入心!”
“遵命!”
罗隐、柳明姝、张归霸齐声应喏,声震屋瓦。
他的话语铿锵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遵命!”
罗隐肃然领命。
李烨的目光又回到葛从周身上,语气放缓了些,却依旧郑重。
“泰山都新立,根基未稳。葛将军,你部五千人马,成分庞杂,其中必有不堪征战的老弱。强行驱策,徒耗粮饷,于战力无益,更增民怨。不若……允其解甲归田。”
葛从周心头一动。
他深知自己带来的这五千人,大多是黄巢旧部,辗转流离,疲惫不堪,其中确实混杂着不少已无法披坚执锐的老兵和伤病。
他立刻应道:“主公体恤士卒,思虑周全!末将亦深以为然。”
“好!”
李烨眼中露出赞许之色。
“凡泰山都中,年过四十、身有残疾或久病缠身,自愿卸甲归田者,皆可于濮州五县,鄄城、濮阳、范县、雷泽、临濮就地安置!按丁授田,每人十亩!官府助其搭建庐舍,贷予种子、耕牛!并……”
他顿了顿,声音拔高,带着一种宣告的力量,“此等归田之卒,所授田亩,第一年赋税全免,第二年减半!”
“减半?”
不仅葛从周,连侍立的罗隐和一旁的张归霸都露出了惊愕之色。
这简直是前所未有的厚恩!
尤其是在百废待兴、府库空虚的当下。
“对,减半!”
李烨斩钉截铁地重复,眼神锐利。
“此非仅为安士卒之心,更是安新附流民之心!要让所有人看到,在我李烨治下,只要肯下力气耕种这片土地,就必有活路,必有希望!”
葛从周看着李烨那坚定而炽热的目光,胸中涌起一股滚烫的热流。
这并非仅仅是权谋,这是真正在践行“开创太平”的承诺!
他深深一揖,发自肺腑:“主公仁德,泽被苍生!末将代泰山都老弱士卒,叩谢主公厚恩!”
泰山都的营寨驻扎在濮阳城外一片开阔的坡地上。
军令传达下去,如同在滚烫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冷水,瞬间炸开了锅。
巨大的布告张贴在校场中央,识字的老兵磕磕绊绊地念着,不识字的则围拢着,焦急地询问着内容。
“啥?分田?真的假的?俺们这些丘八也能有地?”
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兵,背脊佝偻着,满是老茧和疤痕的手颤抖着,几乎不敢去碰那布告的边角,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不敢置信的光芒。
“十亩!每人十亩!免第一年的税,还减第二年的税!”
另一个瘸了一条腿的汉子激动地用拐杖杵着地,声音嘶哑,“老天爷开眼!俺……俺这条腿丢在曹州,本以为只能烂在沟里了,没想到……没想到还能有块地埋骨!”
“解甲归田……解甲归田……”
更多的人低声念叨着这四个字,眼神从最初的茫然、怀疑,渐渐燃起了炽热的渴望。
那是深植于骨血中对土地的眷恋,是乱世中一份沉甸甸的、触手可及的安稳承诺。
葛从周和张归霸亲自坐镇校场。
张归霸嗓门洪亮,一遍遍解释着政策,安抚着激动的士卒。
葛从周则沉默地坐在案后,亲自登记造册。
他提笔写下一个个熟悉或不甚熟悉的名字:王老五、赵二麻子、李三娃……每一个名字按上鲜红的手印,都像是一块沉重的石头从他心头挪开,又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将他与过去那支充满了混乱、绝望与血腥气息的“冲天军”的联系,一根根地剪断。
营中弥漫的悲喜交加的气氛,像无形的潮水拍打着他。
短短数日,喧嚣的泰山都大营肉眼可见地冷清了下来。
三千余名老弱病残,带着官府发放的简陋农具、一小袋救命的粮种和一张盖着鲜红官印的授田契书,在濮州派来的小吏引领下,或相互搀扶,或拖着残躯,满怀憧憬又步履蹒跚地走向鄄城、濮阳、范县、雷泽、临濮五县那些刚刚被丈量出来、等待开垦的荒芜土地。
空旷下来的营盘里,只留下两千余名正当壮年、眼神中重新燃起战意与希望的士卒。
队伍缩编了,营区变得宽敞,但一种更加凝练、更加锐利的气息,却在这片空旷中悄然滋生,如同淬火后等待锻打的精铁。
葛从周披着甲胄,独自一人巡视着寂静了许多的营盘。
夕阳的余晖将他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投射在空旷的校场上。
解脱?
是的。
看着那些老兄弟有了归宿,他如释重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