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城门在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中缓缓开启一道缝隙。
早已在门洞内集结待命的数百精骑如同决堤的黑色洪流,在李烨和赵猛一白一黑两匹战马的引领下,轰然涌出!
马蹄踏碎了沉寂的夜色,铁甲在朦胧的月光下反射出冰冷的死亡光泽。
李烨一马当先,手中长槊斜指前方魏博大营那片摇曳着混乱火光的黑暗。
夜风卷起他玄色的披风,在他身后猎猎作响,如同展开的死亡之翼。
目标只有一个,乐彦祯中军帅旗所在!
魏博大营此刻已是一片末日景象。
主将呕血昏迷的消息如同野火燎原,士卒们人心惶惶,无心守备。
巡哨的士兵大多缩在避风处交头接耳,脸上写满惊惧;营门附近的岗哨更是形同虚设,几个老兵油子正围着一堆篝火低声咒骂着少帅的荒唐和前途的黯淡。
当那闷雷般的马蹄声骤然撕裂夜的寂静,由远及近,带着排山倒海般的杀意碾压而至时,整个魏博大营如同被投入滚烫油锅的水滴,瞬间炸开了!
“敌袭!濮州兵杀出来啦!”
“快跑啊!卢龙军打来了!”
“大帅!大帅不行了!”
惊呼声、哭喊声、绝望的嚎叫声混杂在一起,彻底冲垮了最后一点组织。
混乱像瘟疫一样疯狂扩散。
许多士兵刚从睡梦中惊醒,懵懂地冲出营帐,就被眼前这末日般的景象吓得魂飞魄散,根本分不清敌人从何而来,有多少人,只是本能地随着溃散的人潮,像没头的苍蝇一样乱撞、奔逃。
营寨的木栅被惊慌的人群冲倒,帐篷被掀翻,篝火被踢散,引燃了杂物,星星点点的火苗开始在各处窜起。
李烨所率的精骑,便在这片彻底沸腾的混乱泥沼中,化作了一柄烧红的尖刀!
他们根本不需要刻意去冲击什么严密的阵型,因为魏博军早已没有了阵型。
骑兵们只需沿着营寨中相对宽阔的主道,一路狂飙突进!
李烨手中的长槊化作一道夺命的银光,每一次精准的突刺或横扫,都带起一蓬蓬滚烫的血雨,将拦在面前的零星抵抗者如同朽木般轻易撕裂。
赵猛则如同暴怒的雷霆,手中沉重的铁锏每一次砸下,都伴随着骨骼碎裂的瘆人闷响和敌人凄厉的惨嚎。
数百铁蹄践踏而过,留下的是遍地狼藉的尸骸、破碎的营帐和冲天而起的火光。
恐慌如同无形的巨浪,席卷了整个魏博大营。
崩溃的士兵们丢盔弃甲,互相践踏,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哭喊着涌向通往魏州方向的营门。
“撤!快撤!保护大帅回魏州!”
几个忠心护主的将领在一片混乱中抢出昏迷不醒的乐彦祯,仓惶跳上马背,在少数亲兵的拼死掩护下,裹挟在汹涌的溃兵洪流中,亡命般朝着北方魏州方向奔逃。
濮州北门外,晨曦艰难地刺破硝烟弥漫的天空,将惨淡的光涂抹在修罗场般的原野上。
风掠过,卷起细碎的灰烬和残破的布片,打着旋儿,发出呜咽般的低鸣。
魏博军庞大的营寨已彻底沦为废墟。
焦黑的木栅扭曲断裂,冒着青烟的帐篷残骸匍匐在地。
翻倒的辎重大车、散落的粮袋、断裂的旗杆狼藉满地。
尸体层层叠叠,大多是在绝望的混乱中被自己人踩踏致死,或是被随后赶到的濮州骑兵从背后轻易砍倒。
李烨勒马驻足在这片狼藉边缘,玄色的披风在微凉的晨风中拂动。
他身后,数百骑兵肃然而立,人人带伤,甲胄染血,战马粗重地喷着鼻息,蒸腾起一片白雾。
他们疲惫的面容下,是大胜之后的亢奋,眼神灼灼,如同出鞘饮血归来的利刃。
“清点!”
李烨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这片死寂的喧嚣,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遵令!”
赵猛的声音嘶哑却洪亮。
他浑身浴血,铁锏上凝结着暗红色的血痂,大步流星地指挥着后续赶来的步卒和辅兵,如蚁群般涌入废墟。
辅兵们两人一组,沉默地将穿着濮州军服的阵亡者遗体小心地抬上简陋的担架,动作带着一种庄重的肃穆。
更多的辅兵则面无表情地开始挖掘巨大的土坑,将魏博军的尸骸如同丢弃朽木般粗暴地拖拽进去,一锹锹黄土迅速覆盖上去。
另一侧,则是截然不同的景象。
临时清理出的空地上,缴获的物资如同小山般堆积起来,在晨光下反射着冰冷或黯淡的光泽。
“报!点验完毕!”
赵猛小跑着来到李烨马前,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禀使君!此战,阵斩魏博军两千一百三十七级!”
李烨微微颔首,眼神毫无波澜。
“缴获!”
赵猛的声音陡然拔高,“完好契丹健马七百七十二匹!另有伤马、驮马四百余匹!”
李烨的目光扫过远处被临时圈起、躁动不安的马群。
那些契丹马高大神骏,肌肉线条流畅,远非濮州军中那些矮小羸弱的本地马可比。
“兵甲!”
赵猛继续唱报,语气愈发激昂,“完整明光铠三百二十五副!半身铁甲八百一十副!皮甲无算!长柄陌刀一百七十柄!步槊、骑枪两千三百余杆!漆弓、角弓五百余张,箭矢……箭矢堆积如山,粗估不下十万支!另有大车一百三十七辆,内中粮秣、药材、盐铁、毡毯等辎重无数!”
随着赵猛的唱报,周围濮州军卒的眼神越来越亮,呼吸也粗重起来。
“明光铠?我的老天爷,魏博狗贼真他娘的有钱!”
一个跟随李烨的魏博老兵油子咂着嘴,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身上的皮甲早已破旧不堪。
“那陌刀!快看那陌刀!”
一个年轻士卒指着远处被单独摆放的陌刀长阵,声音发颤,“听说一刀下去,人马俱碎!咱们那破横刀,砍两下就得卷刃!”
“这么多好马……”
一个骑兵什长抚摸着身边气喘吁吁、汗津津的本地马鬃毛,又眼馋地望向那片嘶鸣的契丹马群,喃喃自语,“要是能骑上那样的……”
濮州军原有的装备与之相比,堪称寒酸。
士卒多着简陋的裲裆铠甚至无甲,兵器多是磨损严重的直刃横刀,弓弩老旧,箭矢匮乏。
战马更是稀缺,多为矮小耐劳的本地品种,冲刺力不足。
李烨的目光掠过这些闪闪发光的战利品,最终停留在那片被驱赶到一起、面如死灰的两千余名魏博俘虏身上。
附录:
一、魏博军马匹主要产地
本地牧场(河北道南部)
魏博镇地处华北平原,水草丰茂,具备养马条件。
《元和郡县志》载魏州有官营牧场,唐前期属国家监牧系统。安史之乱后,河北藩镇割据,魏博节度使田承嗣将官牧转为私用,成为军马自给基地。
《新唐书·兵志》:“代宗时,魏博等镇私蓄战马万计”,印证其本地牧场规模。
贸易与掠夺来源
回纥马贸易:唐廷长期以绢易回纥马,部分流入河北。魏博凭借财赋及丝路河北分支(营州—幽州线),间接获得草原马种。
契丹、奚族马匹:魏博与东北游牧民族毗邻,通过边境贸易或战争掳掠获取良马。《旧唐书·田承嗣传》载其“北结奚虏,市其善马”。
二、马匹性能特点
品种与体质
华北马:以蒙古马系为基础,适应温带气候,体型中等(肩高1.3米左右),耐粗饲,抗病力强。
混血优势:因引入回纥马(突厥马系,速度快)及契丹马(耐力佳),形成“河北驳马”(见《唐会要·马》),兼具冲刺力与持久性。
实战性能
机动性:魏博骑兵以“驰突如风”着称(《资治通鉴》卷245),印证马匹短程爆发力强。
负重能力:可负载重甲骑兵(“甲骑具装”),唐末魏博军以“长刀大槊”重装部队闻名,马匹承重力优于江南马种。
适应性:耐华北平原冬季严寒与夏季湿热,适合长期作战。
对比评估
逊于河陇马:唐前期最优战马来自河西走廊(大宛马、波斯马混血),体型更大、速度更快。河北马因气候与育马技术限制,略逊一筹。
优于中原马:较河南、淮南等农耕区马匹更健硕,《唐六典·太仆寺》将河北马列为“第二等”,仅次于陇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