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里,气温渐渐回升。
午后,玉娘端着要洗的衣物来到井边,现在的井水没那么凉了。她挽起袖子,将衣物一件件浸入水中,揉搓、捶打。
“呕!”洗着洗着,玉娘感觉一股没来由的、强烈的恶心感毫无预兆地冲上她的喉头。
她下意识地捂住嘴,试图将那翻涌的感觉压下去,胃里又是一阵剧烈地搅动。
她再也忍不住,猛地弯下腰,对着井台边的青石地面干呕起来。
赵攸看见这一幕,吓得跑到她面前,稚嫩的声音带着惊慌:“嫂子你怎么了?”
玉娘勉强直起身,用手背擦去唇边的水渍,胸口还在剧烈起伏,那股恶心感仍未完全消退。
她摇头,指甲将掌心掐得发白:“没事,许是天气变热的缘故。”
赵攸不解,热吗?她看了眼两人身上的春衫,还未到穿夏衫的时候呢。
“去看着小鲤吧,我真没事。”玉娘道。
看着玉娘虚弱的样子,赵攸心存疑虑,她一步三回头地走回小鲤身边,小脸上满是担忧。
等娘回来了,和娘说才行,万一嫂子生病了怎么办?
玉娘强压下胃里的翻腾,脸色依旧苍白。她定了定神,重新蹲下身,继续用力捶打着盆里的衣物。
她动作僵硬,心中隐隐有了一个猜测。
盆里的水变得冰凉。
赵母回来了,赵攸急切地说:“娘!刚才嫂子在井边吐了!吐得好厉害,脸都白了!”
赵母的脚步猛地一顿,这是病了还是有了身孕。
她的目光立刻投向井边,玉娘正背对着她们。
“嗯,知道了。”赵母篮子都来不及放下,快步走到玉娘身边,压低声音问:“你……多久没来了?”
玉娘不敢说谎,也没必要瞒着,她极力掩饰内心的惶恐:“从上个月开始就没来了。”
“你这是怀上了?”赵母眼神复杂。
玉娘低垂着头:“我也不确定。”
“这两个月好生顾着身子!衣裳别洗了,不舒服就回屋躺着!”赵母语气强硬,不容置疑。
玉娘像是被抽走了魂,失魂落魄地回了屋。
赵母放下篮子,接手洗完了剩下的衣物。
到了做午食的时候,赵母吩咐赵攸将小鲤抱到玉娘屋里,让赵攸来厨房帮忙。
见玉娘吐得厉害,接下来,一点重活累活都不让她沾手,夜里小鲤也抱到正屋同睡。
“娘,带大嫂瞧瞧大夫吧,她脸色实在不好。”赵攸看着玉娘憔悴的模样,忧心忡忡。
赵母哪敢让玉娘去看大夫?赵家名声还要不要了?
她摆摆手:“别瞎操心,我给她拿了药。”
傍晚,赵惊弦下学回到家后,赵母来到他屋里,悄声和他说了玉娘可能有了的事情。
赵惊弦脑中轰然炸响!
“有了?”他下意识地重复,“看过大夫了吗?”
赵母摇头:“咱家里这情况,哪能让她去看大夫!日后你不用和她那啥了。”
赵惊弦却没接这句话,看向赵母:“没看大夫,那怎知?”
“月事迟了月余,又日日吐成这样,不是怀了是什么?”赵母对自己的判断笃信不疑。
“还是看大夫稳妥,身子若有恙也能及早知晓。”赵惊弦更忧心玉娘的身体。
“不行!”赵母态度坚决,“这么着,我有个远房堂姐是稳婆,过两日请她悄悄来家给玉娘瞧瞧。我和她说孩子是和别人的,让她不要将这件事说出去,她不会乱说的,到时接生也让她来。”
赵惊弦不语,他清楚他只能暂时妥协。
赵母离去后,赵惊弦在东屋紧闭的门前驻足良久。屋内一片漆黑,悄无声息。他抬手欲叩,复又放下,几番踌躇。
他终于还是敲了门,轻轻推门而入。
玉娘侧身蜷缩在床榻上,盖着薄被,只露出一头黑发和半张苍白的脸。
见他进来,她并未起身,只缓缓睁开眼看他。
赵惊弦立在她床边,克制住抱她的冲动:“小鲤娘,我听娘说你最近很辛苦。”
玉娘低低“嗯”了一声。
他在床沿坐下,低垂着眼帘,目光落在被褥遮掩住的小腹位置上。
他缓缓抬起右手,隔着被褥极轻地拍了拍她的背:“乏了就好好歇息。”
他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如同触碰一件极易碎裂的珍宝。
不知何时玉娘闭上眼睛睡了过去,赵惊弦盯着她的睡颜看了会儿,才悄然起身,合上门,脚步轻缓地离开。
次日,赵惊弦去了书院,上完早课后立刻和先生告了下午的假。
他来到一个药堂,临近中午,药堂很清静,只有两个伙计在柜台后整理药材。
“大夫,女子刚怀孕一直呕吐,很是虚弱,不知可有法子缓解?”赵惊弦问坐堂的大夫。
老大夫抬眼打量这气质清正的年轻人,捋须微笑:“难得见这般体贴娘子的郎君。吐得厉害?水米可进?”
“是,吐得厉害,几乎食水难进。”赵惊弦将昨夜从赵母处问来的情形如实相告。
“此乃孕中常见之症,妇人刚怀孕时,身体里的气血变化大,气血冲逆,胃气不和。妇人禀赋不同,反应亦有轻重。不用过于担心。”老大夫缓缓道,又捋了捋胡须,“此时用药须格外谨慎,恐伤及胎元。老夫先开个温和的方子,应能缓解一二。”
说着,老大夫提笔蘸墨,在纸上写下几味药名:“苏梗三钱、砂仁二钱(后下)、陈皮三钱、姜半夏二钱、生姜三片。以水煎服,日服两次。此方主在和胃止呕,药性平和。”
他写罢,将药方递给赵惊弦,又叮嘱:“此症最要紧是调养心绪,莫要忧思过甚。饮食上当以清淡软烂之物为主,少食多餐。若实在呕得厉害,可含一小片生姜于舌下,或能稍缓。待过了这头三个月,胎气渐稳,多数妇人自会好转。”
“多谢大夫!”赵惊弦接过药方,连声道谢。
药童依方抓好药,赵惊弦付了银钱,提着那几包药包走出药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