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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冲刺夜,母亲端来宵夜。

>她的皮肤渗出粘液,脖颈像蜗牛般伸缩。

>“妈,你脖子上有田螺壳纹路”,

“胡说,那是你爸送的项链压痕。”她慌乱后退。

>我每天深夜听见厨房传出湿滑蠕动声。

冰箱里的甜食总在消失,留下亮晶晶的痕迹。

>最后一次模拟考失利,我听见她在我门外低语:

“考不上大学,就永远做我的小蜗牛。”

>我烧开热水,把盐倒进浴缸。“妈,该给你治病了。”

>警察在厨房找到蜷缩成球状的她。

>法医报告写着:死者生前患有重症糖尿病。体表无粘液,但脱水严重。

>冰箱检测出大量胰岛素针剂。“哪有什么蜗牛人,只有个停药的傻妈妈。”

......

高三的夜,沉得如同墨染的布紧紧裹着这间小小的屋子。台灯的光圈在摊开的模拟卷上挣扎,照亮那个鲜红刺眼的“478”,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林晚的指尖冰凉,悬在密密麻麻的铅字上方,却一个字也钻不进脑子里。空气粘稠,带着书本陈旧的霉味和她自己散不掉的焦虑汗气。

就在这时,一只蜗牛,不知从哪个阴暗的角落爬了出来。它缓慢、执着,沿着试卷冰冷的边线向上挪移,留下一条极细、极亮的银线,正正地爬过那个“478”。那粘液的光泽,在昏黄的灯下刺得她眼睛生疼。林晚的心跳猛地一滞,一股无名火轰地窜上来。她几乎是本能地抓起桌上的钢笔,笔尖悬在蜗牛壳上方,:带着一种残忍的决绝,狠狠扎了下去!

噗嗤。

一声极其轻微的、湿濡的破裂声。脆弱的外壳应声而碎,露出底下同样脆弱、瞬间蜷缩成一团颤抖的软肉。那破裂的壳片边缘,沾着一点浑浊的、令人作呕的液体。

几乎是同时,一股强烈的被窥视感攫住了她。林晚猛地抬头。

门缝外,昏暗的走廊光线下,半张脸贴在狭窄的缝隙里。那是母亲的脸。她的眼睛睁得极大,眼白在阴影里泛着一种非人的浑浊光泽,死死地、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像极了刚才那只蜗牛迟钝而专注的眼神。她的身体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蜷缩在门框边,脖子似乎以一种不可能的角度向前探伸着,仿佛整个身体都缩在了一个无形的壳里。

林晚浑身一颤,钢笔从汗湿的手中滑落,在试卷上划出一道狼狈的蓝痕,正好覆盖了那个死去的蜗牛和它破碎的痕迹。

“妈?\"她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门被无声地推开了一些。母亲端着一个小碗,里面是几颗剥好的水煮蛋,袅袅冒着点热气。她整个人像是刚从潮湿的水汽里捞出来,额发湿漉漉地贴在蜡黄的额头上,几缕发丝粘在脸颊。灯光下,林晚看得分明,那脸颊上脖颈的褶皱里,甚至端着碗的手指关节处,都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粘腻的反光。不是汗,那光泽更厚,更浑浊,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湿滑感。

“晚晚,吃点东西。”母亲的声音低哑,像蒙着一层水汽。她走近将碗轻轻放在堆满书本的桌角。动作间,她的脖子似乎又向前探伸了一点点,那姿态僵硬得不自然,仿佛支撑头颅的不是颈椎,而是一截缓慢伸缩的软管。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微弱腥气和甜腻汗味的怪异气息扑面而来。林晚胃里一阵翻搅,目光死死锁在母亲靠近的脖颈上。灯光清晰地照出那里的皮肤纹理--深褐色的、螺旋状的纹路,一圈圈盘绕在松弛起皱的皮肤上,如同某种古老贝类的内壳。

“妈,”林晚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你脖子上….那是什么?是田螺壳的纹路吗?”

空气瞬间凝固了。碗底碰到桌面的轻微声响,此刻像惊雷一样炸开。

母亲伸出的手猛地僵在半空,那双浑浊的眼睛骤然睁大,瞳孔里闪过一丝清晰的、近乎惊恐的慌乱。“胡说!\"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刺耳,像指甲刮过玻璃。“那是..…那是你爸当年送我的银项链压的印子!很久了!你看错了!”

她几乎是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动作笨拙得像被无形的东西绊倒。那层覆盖在她皮肤上的粘腻反光,在灯光下似乎更加明显了,她慌乱地用手去捂脖子上的螺旋纹,动作间,那脖子似乎又诡异地缩了一下。她再不敢看林晚的眼睛,猛地转身,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了房间,带起一股带着湿气的风。

门砰地一声被关上,隔绝了外面走廊的光。房间里只剩下台灯惨白的光圈和林晚擂鼓般的心跳。破碎的蜗牛尸体还粘在“478”上,旁边是钢笔留下的污迹。空气中,那股腥甜粘腻的气息,却久久不散,顽固地钻进她的鼻腔,缠绕着她的神经,冰冷滑腻。

夜,沉得像一口熬干了糖浆的锅底。林晚蜷缩在硬板床上,薄薄的夏凉被捂不住从骨头缝里渗出的寒意。窗外偶尔有车灯的光柱扫过天花板,像濒死的鱼翻出的惨白肚皮。

死寂中,声音来了...

不是脚步声,不是叹息。是从厨房的方向,穿过薄薄的墙壁和紧闭的房门,一丝丝、一缕缕渗进来的。

嗤啦...嗤啦...

缓慢,粘稠。像是什么巨大而沉重、表面布满粘液的物体,在冰冷光滑的地砖上极其费力地拖行、蠕动。每一次摩擦都带着湿漉漉的滞涩感,中间夹杂着极其细微、仿佛气泡破裂的“噗叽”声。这声音粘附在夜的神经上,钻进林晚的耳膜深处,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节奏。

她死死咬住下唇,用被子蒙住头,但那声音如同活物,穿透了棉絮的阻隔,固执地钻进她的脑海,在她紧绷的神经上反复刮擦。每一个“嗤啦”都像蜗牛爬过她裸露的皮肤,留下冰凉滑腻的痕迹。

第二天清晨,阳光惨白地照进厨房。林晚站在打开的冰箱前,手里捏着一盒昨天刚买的、她最爱的提拉米苏。保鲜膜被撕开了,盒子里只剩下小半块残渣,边缘留着清晰的、被什么东西啃噬过的痕迹。更刺眼的是,在冰箱冰冷的金属隔板上,就在那盒提拉米苏旁边,蜿蜒着几道细细的、半透明的粘液痕迹。它们闪着光,湿漉漉的,像蜗牛爬过留下的银线,在冷气中微微反着光。

一股冰冷的战栗从林晚的尾椎骨窜上头顶。

甜食....又是甜食在消失。冰箱里少了的酸奶,橱柜里不见的巧克力.….每一次,都有这种亮晶晶的、令人作呕的痕迹留下。

母亲端着稀饭从灶台边转过身,脸色比昨天更加灰败,眼下的青黑浓得化不开。她看见林晚僵在冰箱前,目光扫过那盒残破的提拉米苏和隔板上的痕迹,嘴角极其细微地抽搐了一下,随即扯出一个干巴巴的笑。

“啊,那个啊……”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砂纸磨过生锈的铁皮,“妈半夜....有点饿,心里发慌..…就.…….就尝了一点点。”她避开林晚的目光,眼神飘忽地落在油腻的灶台上,“老毛病了,心慌,就想吃点甜的压一压,你别多想。”

林晚没说话。她看着母亲布满血丝的眼睛深处,那极力掩饰却依旧透出的浑浊与不安。那绝不是简单的“心慌”。一股更深的寒意混合着胃里翻腾的恶心感,沉沉地坠了下去。冰箱里的冷气扑在脸上,却比不上她心底涌起的冰寒。

粘液、湿滑的蠕动声、嗜甜的怪癖.….还有那螺旋状的颈纹,伸缩的脖颈…...所有碎片都指向一个荒诞、恐怖,却又在她被压力挤压得变形的大脑里逐渐变得“合理”的结论。

母亲,在变成一个……蜗牛?或者田螺?那些冰冷的粘液痕迹,就是她非人化的证据。

恐惧像藤蔓,在每一次深夜厨房传来的湿滑声响中,在每一次发现冰箱里消失的甜食和残留的亮痕时,在林晚的心底疯狂滋长、缠绕,勒得她几乎窒息。她开始避开母亲,眼神躲闪,身体接触时无法抑制地僵硬。母亲浑浊的目光追随着她,那目光里混杂着困惑、受伤,还有一丝林晚无法解读的、更深沉的疲惫。家里弥漫着一种无声的、粘稠的张力,比厨房深夜的异响更加令人窒息。

最后一次全市模拟考的成绩单发下来了。鲜红的数字,比上次更触目惊心----452。巨大的“452”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林晚的眼球上。它不仅仅是一个分数,更像是一道冰冷的审判,宣告着她所有的努力化为泡影,宣告着她无法逃脱的、被吞噬的未来。

世界在她眼前褪色、扭曲,只剩下试卷上那血红的嘲讽。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声音都显得异常遥远。推开家门,里面一片死寂。厨房没有声响,客厅没有灯光。只有她自己粗重的呼吸,在空旷的黑暗中回响。

她拖着灌了铅的双腿,走向自己那间如同囚笼的卧室。就在她的手即将碰到冰凉的门把手时,一个声音,贴着门板,清晰地传了出来。

那声音极其低微,带着一种非人的湿滑气声,像是从粘稠的液体里挤出来的:

“考不上大学..…..就永远做我的小蜗牛...永远.…….留在这里..…”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蜗牛,顺着林晚的脊椎缓慢地、粘腻地爬行。留下冰冷、滑腻的恐惧轨迹。永远留在这里?像蜗牛一样,被包裹在粘液里,困在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被这个.…正在异变的母亲.…永远地束缚、吞噬?

最后一丝名为理智的弦,在无边的恐惧和绝望的重压下,绷断了。

黑暗的房间里,只有炉灶上蓝色火焰无声跳动,舔舐着不锈钢水壶的底部。火焰的幽光映在林晚脸上,那张年轻的面孔此刻却像戴着一张冰冷坚硬的石膏面具,所有的表情都被抽干了,只剩下一种空洞的、近乎残酷的平静。

水壶开始发出低沉而危险的嘶鸣,细密的水汽从壶嘴猛烈地喷出,白雾缭绕上升,带着滚烫的湿意。 水,开了。

林晚没有动。她只是站在那里,目光穿透袅袅上升的白雾,没有焦点。直到水壶的尖啸声达到顶峰,几乎要撕裂厨房的寂静,她才像被惊醒的梦游者,动作机械地伸出手,关掉了炉火。

尖啸声戛然而止,只剩下水在壶里激烈翻滚的咕嘟声,沉闷而压抑 。

她走到储物柜前,打开柜门。里面整齐地码放着各种调料。她的视线落在那个最大的、印着粗盐颗粒图案的塑料桶上。她伸出手,指尖冰凉,稳稳地抓住了桶身。塑料桶很沉,盐粒在里面摩擦着桶壁,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兆。

她提着盐桶,转身走向浴室。

浴室的灯被打开了,惨白的光线照亮了空荡荡的浴缸。冰冷的白瓷反射着冷光。林晚走到浴缸边,拧开了水龙头。冷水哗啦啦地冲出来,撞击着光滑的浴缸壁,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她看着水位一点点上升,水面微微晃动着,映出她模糊而扭曲的倒影。

然后,她打开了沉重的盐桶盖子。没有犹豫,她倾斜桶身,粗粝的白色盐粒如同小型的瀑布,哗啦啦地倾泻入浴缸的清水中。盐粒沉入水底,迅速融化,水面泛起浑浊的白色泡沫,像某种疾病在蔓延。一股浓烈的咸腥气弥漫开来,迅速充满了整个浴室刺鼻而窒息。

水变得浑浊,像一池肮脏的牛奶。

盐粒倾倒的声音持续着,单调而冷酷,直到整桶盐几乎全部倒空。浴缸里的水变得浓稠、浑浊,散发着浓重的死海气息。

做完这一切,林晚放下空桶。她走到浴室门口,轻轻拉开了门。走廊的光线泄了进来。她对着外面寂静的黑暗,用一种异常平稳、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温柔的语调,清晰地说道:

“妈----”

声音在空旷的房子里显得格外清晰。

“水放好了。”

“该给你治病了。”

她的声音在浑浊的、散发着浓烈成腥味的浴室里回荡,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终结感。

客厅的旧挂钟,秒针每一次跳动都像敲在紧绷的神经上。厨房的门紧闭着,里面无声无息。时间在浓稠的咸腥空气里缓慢爬行。

五分钟。十分钟。

那扇门,纹丝不动。

林晚脸上的平静面具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一种更深的、冰冷的烦躁和一种被愚弄的愤怒悄然滋生。她精心准备的“药浴”,那足以杀死蜗牛的高浓度盐水,难道母亲识破了?或者.…她退缩了?

她猛地从浴室门口转身,几步冲到厨房门前,动作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狠劲。她伸出手,用力抓住冰冷的金属门把手,狠狠一拧

门锁纹丝不动。从里面反锁了。

“妈!开门!\"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刺耳,里面压抑的恐惧和怒火再也无法掩饰。她用力拍打着门板,砰砰的声响在寂静的房子里显得格外空洞、绝望。“水要凉了!开门!让我给你治病!\"

门板在她的拍打下微微震动,发出沉闷的回响。但门内,依旧是一片死寂。没有回应,没有脚步声,甚至连那熟悉的、令人作呕的湿滑蠕动声也消失了。只有她自己的拍打声和粗重的喘息在耳边轰鸣。

就在她几乎要抬脚去踹那扇门的时候,一种极其细微的、仿佛什么东西在硬物上刮擦的声音,从门板后面传了出来。

沙…沙

极其缓慢,极其轻微。像是用粗糙的纸在摩擦玻璃。

林晚的拍打骤然停止。她屏住呼吸,身体僵硬地贴在冰冷的门板上,耳朵紧紧压向那薄薄的一层木板。

沙...沙.....

声音断断续续,带着一种诡异的节奏。它不再像是拖行,更像是...某种蜷缩起来的、坚硬的东西,在极其轻微地、徒劳地挪动时,与地面摩擦发出的声响。

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寒意,顺着她的脊椎急速攀升。恐惧再次攫住了她,比之前更甚。门后,母亲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那个蜷缩的、摩擦的…….球状物?

“妈?”她颤抖着,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你………在里面吗?”

回答她的,只有那持续不断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轻微刮擦声。

沙...沙...

像一只困在牢笼里的蜗牛,徒劳地刮擦着它永远无法突破的壳。

刺耳的警笛声撕裂了小区沉闷的午后。红蓝光芒在窗外疯狂旋转,将室内染上一种怪诞而不安的颜色。穿着制服的警察神情肃穆!鱼贯而入,他们的脚步声沉重,带着公事公办的冰冷气息。

林晚坐在客厅那张磨破了皮的旧沙发上,双手紧紧绞在一起,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像一片寒风中的枯叶。她低着头,视线死死盯着自己脚前一小块褪色的地砖缝隙,不敢看那些警察,不敢看他们走向那扇紧闭的厨房门。

钥匙转动锁孔的声音清晰传来,接着,是门被打开的吱呀声...

一阵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然后,一个年轻警察压抑不住的、倒吸冷气的声音打破了死寂:“老天.…”

另一个更沉稳的声音紧接着响起,带着强烈的职业性克制:“别靠近!保护现场!拍照!快!\"

林晚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她猛地抬起头,视线越过警察们身体的缝隙,投向厨房门口那一小片被灯光照亮的地面 。

她看到了。

在冰冷的、铺着白瓷砖的厨房地板上,在冰箱投下的巨大阴影边缘,蜷缩着一个物体。一个紧紧蜷缩成近乎球形的物体。花白的头发凌乱地散落在地上,遮住了大部分面孔,只露出一小片灰败的、毫无生气的侧脸皮肤。那身体以一种人类关节绝对无法达到的角度向内弯曲、折叠,膝盖几乎顶到了下巴,双臂以一种怪异的姿势紧紧环抱着双腿,整个人缩到了极限,像一颗风干皱缩的坚果,又像一个被强行塞回壳里的巨大蜗牛。一件褪色的旧棉布睡衣裹在那个蜷缩的身体上,勾勒出嶙峋而扭曲的轮廓。

林晚的视线瞬间模糊了,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搅,她猛地捂住嘴才没当场呕吐出来。

法医戴着口罩和手套,蹲在那蜷缩的“球”旁边,动作专业而冷漠。他小心翼翼地检查着,测量着。警察们在周围忙碌,拍照的闪光灯不时亮起,刺得人睁不开眼。低声的交谈、对讲机里的电流杂音、相机快门的咔嚓声.....所有的声音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粘稠的液体传来,模糊不清。

林晚被带到了分局。询问室的白炽灯亮得刺眼,照得她脸色惨白如纸。一个面容严肃的中年女警坐在对面,问题像冰冷的子弹一个接一个射来:关系如何?最近有无异常?最后发生了什么?听到什么?看到了什么?

林晚的声音干涩、破碎。她断断续续地描述着:粘液,湿滑的蠕动声,嗜甜,冰箱里的痕迹,脖子上的螺旋纹...还有那最后一句如同诅咒的低语。她提到了浴缸,提到了盐,但隐瞒了那句“治病”的呼唤和烧水的真正意图。她的叙述混乱而充满主观的恐惧。

警察听着,眉头越皱越紧,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深深的疑虑。

几天后,那份薄薄的、印着冰冷铅字的法医报告副本送到了负责案件的老警察张队手里。他坐在堆满卷宗的办公桌后,窗外是城市灰蒙蒙的天空。他翻动着报告,纸张发出单调的沙沙声。

“死者林秀芬,女,51岁……\"他低声念着关键点,声音低沉,“体表检查未检出任何异常粘液成分。皮肤干燥,弹性极差,呈现严重脱水症状及多处陈旧性褥疮...颈部皮肤松弛,可见陈旧性压痕,符合长期佩戴较硬质项链特征..…无外伤,无暴力侵害迹象...\"

他翻过一页,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实验室毒物筛查:阴性。胃内容物分析:仅见少量未消化食物残渣,含极高浓度胰岛素成分...”

张队的目光停留在最后几行字上,那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有震惊,有沉重,还有一种被巨大荒诞感击中的茫然。

“..冰箱冷藏室隔板及下层抽屉内壁,检出大量残留的人类胰岛素注射液成分及多次注射残留痕迹....与死者皮下注射针孔分布及程度相符.....结合其既往严重糖尿病病史(未遵医嘱规律治疗,长期自行超剂量注射胰岛素)及现场勘察..符合因长期血糖管理极度紊乱,突发严重低血糖昏迷后,因体位性窒息及脱水衰竭导致死亡……死亡姿态为自主性蜷缩,系严重低血糖昏迷时肌肉痉挛及低温所致...”

办公室里一片死寂。只有窗外远处传来的模糊车流声。

坐在张队对面的年轻实习警员忍不住了,凑过来看了一眼报告,眼睛瞬间瞪圆了,脱口而出:“胰岛素?冰箱里?她……她给自己打针?还打多了?\"他脸上写满了困惑,“那...那姑娘说的粘液、蜗牛.…”

张队没有立刻回答。他重重地靠回椅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疲惫地望着天花板,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那份报告。过了很久,他才用一种极度沙哑、仿佛被什么沉重的东西碾过的声音,缓缓地、一字一顿地说道:

“哪有什么蜗牛人….”

他拿起桌角一个证物袋,里面装着一条很旧、很硬的银色链子,链坠是一个小小的贝壳形状,边缘已经有些变形发黑。正是这条链子,在死者脖颈上留下了那些深褐色的螺旋状压痕。

张队看着那条廉价的旧链子,眼神空洞,仿佛穿透了证物袋,看到了那个蜷缩在冰冷厨房地板上、死于自己“治疗”的女人。

“……只有个想让孩子考好,自己偷偷停药、乱打针的傻妈妈。”

他的声音很低,却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在死寂的空气里慢慢切割着。

警局的灯光白得刺骨,照得林晚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她像个被抽空的人偶,僵硬地坐在冰冷的塑料椅上,听着那个姓张的老警察用沙哑的声音,一字一句地复述法医报告的冰冷结论。

“胰岛素..….针剂..…在冰箱里、张队的声音像砂纸磨过生锈的铁皮,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回响,“……长期超剂量注射.……严重低血糖昏迷.…...体位性窒息...”

他停顿了一下,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看向林晚,那眼神里没有指责,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疲惫,还有一丝被巨大荒诞感淹没后的茫然。

“她说她妈妈.……像蜗牛?有粘液?”旁边的年轻警察忍不住插嘴,脸上写满了困惑和难以置信。

张队没回答,只是拿起一个透明的证物袋,轻轻推到林晚面前的桌子上。袋子里躺着一条非常旧、边缘已经磨损发黑的银链子,链坠是一个小小的、贝壳形状的东西,依稀还能看出点田螺的模样,硬邦邦的。

“就是这个,\"张队的声音低沉下去,“压在你妈脖子上的….…..很多年了。不是什么田螺壳,就是个……旧链子。\"他叹了口气,那叹息仿佛有千斤重,压得小小的询问室空气都凝滞了,“哪有什么蜗牛人…….只有一个停了药、自己把自己治死了的傻妈妈.…….她想你考好啊傻姑娘。”

“傻妈妈”几个字,像两颗烧红的子弹,狠狠贯穿了林晚的心脏。她猛地一颤,喉咙里发出“嗬”的一声短促的抽气,像是濒死的鱼。所有那些扭曲的恐惧--粘液、湿滑的蠕动声、嗜甜的怪癖、螺旋的颈纹、那句“永远做我的小蜗牛”的诅咒--在这一刻,被这冰冷残酷的真相,硬生生地、彻底地碾碎了,碎得连粉末都不剩。

原来那深夜厨房里湿滑的“嗤啦’声,是母亲低血糖发作时,因极度虚弱和肌肉痉挛,身体无法控制地滑倒在地砖上,又挣扎着想爬起来的绝望摩擦。那冰箱里消失的甜食和亮晶晶 的“粘液”,是母亲在偷偷注射过量胰岛素后,身体对糖分的疯狂渴求,以及低血糖导致的冷汗淋漓,滴落在冰冷的隔板上。那脖子上的螺旋纹只是这条廉价、变形的旧项链经年累月的无情压痕。那句在门外如同诅咒的低语,不过是母亲在血糖骤降、意识模糊边缘,被疼痛和焦虑啃噬得只剩下偏执的呓语。

她亲手杀死的蜗牛,那碎裂的壳和软肉,成了她疯狂臆想的第一个牺牲品。而真正的牺牲品,是那个因她而停掉救命药、把自己扎进地狱的母亲。

林晚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幅度越来越大,无法抑制。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浓郁的铁锈味,但喉咙深处压抑的呜咽还是冲破了封锁,变成破碎的、不成调的悲鸣,从齿缝里嘶哑地挤出来。眼泪汹涌而出,不是滚烫的,而是冰冷的,像融化的雪水,冲刷着她惨白如纸的脸颊。她猛地蜷缩起来,双手死死抱住头,手指深深插进头发里,用力撕扯着,仿佛要把那个被恐惧和压力扭曲、亲手将母亲推入深渊的自己,从身体里硬生生揪出。

她成了自己噩梦里,那只最残忍的、带着盐的蜗牛。

高考那天,天空是铅灰色的,沉甸甸地压在鳞次栉比的屋顶上,酝酿着一场迟迟未落的暴雨。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糖浆,闷得人喘不过气。林晚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背着空荡荡的书包,像一抹游魂,飘进了考点。

她经过那些紧张默诵、互相打气的同学,穿过挂满“沉着冷静”、“金榜题名”鲜红横幅的走廊,对周遭的一切喧嚣和期待都置若罔闻。她的世界只剩下一种空洞的回响,像踩在厚厚的积雪上,每一步都陷落,冰冷刺骨。

考场里,日光灯管发出嗡嗡的低鸣。试卷雪片般发下来,油墨味刺鼻。林晚拿起笔,笔尖悬在空白的答题卡上方,微微颤抖。那些曾经烂熟于心的公式、定理、诗词,此刻像被狂风卷走的沙砾,消失得无影无踪。眼前只有冰冷的白纸黑字在扭曲、晃动。

突然,一股极其熟悉的、令人作呕的湿滑感,毫无征兆地、猛地从胃袋深处翻涌上来!带着浓重的腥甜气息,瞬间塞满了她的喉咙和鼻腔。

“呃.….” 她忍不住发出一声短促的干呕,立刻用手死死捂住嘴。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单薄的校服。她惊恐地瞪大眼睛,视线慌乱地扫过自己的手背。手臂--没有粘液!皮肤干燥,甚至因为紧张而有些紧绷起屑。她又猛地低头去看桌下的地面--冰冷的水磨石地光洁如镜,没有一丝亮晶晶的痕迹。

幻觉?还是..…应激反应?

可那股腥甜粘腻的感觉如此真实,如此强烈,如同无数冰冷滑腻的蜗牛,正顺着她的食道向上爬行!她甚至能“听到”那粘稠的令人窒息的“嗤啦....嗤啦..…”声在她自己的颅骨内壁清晰地回响!是厨房的声音!是母亲最后挣扎的声音!它们从未消失,只是钻进了她身体里,成了她的一部分!

监考老师投来疑惑和警告的目光。林晚死死咬着牙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她颤抖着,试图写下第一个字,但笔尖落在纸上,滑开的不是墨水,而是一道道混乱、失控的线条,如同蜗牛爬过的、亮晶晶的粘液轨迹,在她眼中无限放大。

“沙沙...”

那个声音又来了!不是在她脑子里!这一次,真真切切,像是从她右边邻座那个埋头奋笔疾书的女生桌肚里传出来的!极其轻微,但带着令人头皮发麻的湿滑质感!

林晚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她猛地扭头看向那个女生。女生毫无所觉,正专注地写着,侧脸平静。林晚的目光却死死盯在她桌下那个鼓鼓囊囊的、印着卡通图案的帆布笔袋上。

声音..…好像就是从那里发出来的!一种缓慢的、粘稠的蠕动声!

一股冰冷的寒气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头顶!那个笔袋在她眼中扭曲、变形,仿佛变成了一个鼓胀的、布满粘液的蜗牛壳!她甚至能“看到”那壳口处,正缓缓探出湿滑的、灰白的软体。

“啊--!”一声失控的、凄厉到变调的尖叫,猛地撕裂了考场死水般的寂静!

林晚像被烙铁烫到一样从座位上弹跳起来,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锐响。她双眼赤红,布满血丝,死死盯着那个无辜女生的笔袋,脸上是极致的恐惧和崩溃的疯狂。

“蜗牛!它在那里!它爬出来了!”

“粘液!!\"她歇斯底里地尖叫着,手指颤抖地指向那个笔袋,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盐!盐在哪里?快!它会爬过来!它会吃掉我!像吃掉我妈一样!盐”

整个考场瞬间炸开了锅!考生们惊愕地抬头,监考老师脸色大变,厉声呵斥着,冲过来试图控制她。那个被指着的女生吓得脸色煞白,不知所措。

“林晚!冷静!坐下!\"监考老师试图抓住她疯狂挥舞的手臂。

“滚开!别碰我!\"林晚像一头彻底失控的困兽,爆发出惊人的力气,猛地推开靠近的老师,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哭腔和深入骨髓的绝望,“你们不懂!它就在那里!它一直在!在冰箱里!在厨房里!在我妈身上!现在又来了!它要钻进我身体里了!盐!给我盐!我要杀了它!杀了它--!!\"

她语无伦次,涕泪横流,在极致的恐惧和崩溃中,她仿佛真的看到了无数粘滑的蜗牛正从四面八方,从墙壁的缝隙,从天花板的角落,从每一个同学的桌肚里缓慢而执着地爬出来,留下亮晶晶的银线,目标明确地朝她涌来!要将她彻底包裹、吞噬!

混乱中,她被几个闻讯赶来的男老师强行架住,拖离座位。她的身体剧烈地挣扎、扭动,双脚徒劳地蹬踹着地面,发出沉闷的撞击声。那歇斯底里的哭喊和关于“蜗牛”、“粘液”、“盐”的疯狂呓语,在鸦雀无声、只剩下粗重呼吸的考场里反复回荡,撞击着每一个人的耳膜,留下难以磨灭的、冰冷的恐怖印记。

“妈--!\"在被拖出考场门的最后一瞬,林晚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哭嚎,那声音里充满了被彻底吞噬的绝望和无尽的悔恨,“我不是你的小蜗牛……….我不是………放我出去……”

考场门在她身后沉重地关上,隔绝了那令人心胆俱裂的哭喊。铅灰色的天幕下,酝酿已久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疯狂地砸在玻璃窗上,发出密集而狂暴的声响,像无数只蜗牛在同时爬行,冲刷着这个残酷而冰冷的世界。

空荡荡的走廊尽头,只剩下她最后那句破碎的、被雨声淹没的控诉,还在绝望地回荡:

“放我出去...”

她终于没能逃出那个粘稠、冰冷、由恐惧和悔恨构筑的,属于她和母亲的蜗牛壳。

盐,也救不了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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