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竟思大概是天生就没有深刻植入“民以食为天”这类世俗哲学,在他此刻的认知排序里,解决心头那股无名火显然比满足口腹之欲重要得多。哪怕面前摆着的是平日里他或许会稍作品尝的精致菜肴,此刻也味同嚼蜡。
浪费粮食固然可耻,但那份“可耻”感,显然还不足以穿透他心头那层凝结的冰壳,更触及不到他那高于常人的道德底线。
佴梓筠埋头苦干,风卷残云般地吃了几口,鲜美的滋味在味蕾上炸开,让她幸福得几乎要叹息。然而,身边那道几乎凝成实体的低气压,以及那双死死钉在虚空某处的鹿眼,和明显在跟自己较劲的本人,实在让人无法忽视。
她偷偷抬眼瞟了瞟李竟思那副“气饱了”的姿态,心里咯噔一下。他可不是过了就忘的“大方”人。今天这事儿要是不翻篇,她肯定得遭殃。想想过去因为作证事件被他单方面“虐杀”的那几年……
求生欲让她的大脑飞速运转。
佴梓筠放下自己的筷子,目光在几道菜上逡巡片刻,最终用公筷精准地夹起一块裹汁均匀的糖醋里脊。她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一本正经,朝着李竟思的方向唤了一声:“李老师。”
李竟思正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风暴里,忽听佴梓筠用如此严肃的声音叫他,不由得怔了一下。那一瞬间,他内心甚至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反思:是不是自己反应过度了?毕竟她只是……口无遮拦?
然而,他这丝微弱的反省还没成型,就听见佴梓筠那带着明显哄骗意味的不正经声音传来:“小飞棍来咯~”
话音未落,只见那块糖醋里脊夹在筷子间,划着一道歪歪扭扭“波浪”弧线,快准稳地朝着他的嘴边“驶”来!
更让李竟思自己都感到惊骇的是——在那电光火石之间,他的大脑仿佛瞬间宕机,身体却像是被植入了某种无法抗拒的指令,他那张紧抿的的嘴,竟然不受控制地自动张开了!
下一秒,酸甜适口的酱汁味道在口腔里爆开,外酥里嫩的里脊肉被塞了进来,恰到好处地占据了他的味觉感官。
李竟思猛地瞪大了那双本就圆润的鹿眼,里面写满了不敢置信的震惊!他……他刚才做了什么?!佴梓筠对他做了什么?!他为什么……为什么会这么听话地张嘴?!他的意志呢?他的原则呢?他那正在进行的严肃的生气事业呢?!
“哇,真的有这么神奇……”同样惊异于李竟思这近乎条件反射般“听话”的,还有始作俑者佴梓筠。她也没想到这招居然真能奏效,下意识地小声惊叹出来。
但话一出口,她就对上了李竟思那双瞬间从震惊转为羞愤,仿佛能飞出飞刀的眼神,立刻识时务地紧紧闭上了嘴。
李竟思机械地咀嚼了两下,酸甜的味道在唇齿间弥漫,竟然……还不错。但这并不能缓解他内心的惊涛骇浪和巨大的羞耻感。
他费力地咽下食物,声音因为含着食物和情绪而显得有些含糊,带着一种被冒犯的委屈和忿忿不平:“这……这是什么?”他质问,眼神里充满了“你必须给我一个合理解释”的控诉。
佴梓筠缩了缩脖子,声音压得极低,像怕惊扰了空气中的尘埃,几乎只剩气音:“就……哄小宝宝吃饭的……小技巧……”
“什么?!”李竟思这下是真真切切地气笑了,是被她那副小心翼翼却又干着惊天动地坏事的样子,以及这个离谱的答案给气的!他耳朵可好使的很,佴梓筠刻意小声也逃不过他敏锐的听力!
“小宝宝?!”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
佴梓筠见他脸色不仅没好转,反而有往锅底灰发展的趋势,心里暗叫不好。她赶紧在脸上堆起十二万分真诚的笑容,声音放软:“李老师,饿了,饿了,先吃饭,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嘛!”
说着,她大胆地拿起一双新的筷子,利落地拆开包装,然后不由分说地塞进李竟思那只骨节分明却僵硬无比的手里。为了确保他拿稳,她甚至用自己的手,短暂地包裹住他的手指,辅助他收紧,握住了筷子。然后,引导着那双被他握住的手和筷子,伸向食盒里的另一道菜——清炒芦笋。
“来,尝尝这个,清淡的,你肯定喜欢。”
这近乎手把手的“投喂”方式,比刚才那块“小飞棍”更让李竟思感到羞愤!他感觉自己的耳根都在发烫。
这女人!她到底有没有分寸感!
然而,心底某个角落,却又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带着强制意味却又不失温柔的接触,而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悸动?
他憋了半天,脸颊微红,最终也只是从齿缝里挤出一句毫无威慑力的抗议:“我……我不是小孩子!”但除此之外,他竟然……没有再做出更多的挣扎。握着筷子的手,虽然依旧僵硬,却也没有甩开她,任由她引导着夹起了一根翠绿的芦笋。
这两种方式,对于神经大条且此刻满心只想完成“哄金主吃饭”任务的佴梓筠来说,本质上都属于“为人父母”范畴内的技术操作,没啥区别。
目的达到就行。
她见李竟思终于肯自己动手了,便见好就收,新鲜了几个回合,帮他夹了几次菜后,就自然而然地放开了手,让他独自用饭了。
而被定义为“宝宝”的李竟思,在佴梓筠放手重新专注于自己面前的食物后,心底竟然……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遗憾?那带着她指尖温度、略显粗糙的触感消失,手背上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痒意。
他默默地、小口地吃着东西,眼角的余光却不受控制地瞟向旁边那个吃得正香的女人。
这顿气氛诡异的晚餐终于结束。李竟思的司机准时来到剧院外等候。他起身,恢复了那副清冷孤高的艺术家模样,步履从容地离开了。仿佛刚才那个被“小飞棍”偷袭,被手把手教用筷子的“宝宝”只是平行世界的幻觉。
佴梓筠则留下来,认命地收拾好一片狼藉的残局,将外卖盒分类打包好,又把临时工作台擦拭干净。直到演奏厅恢复相对的整洁,她才拎起自己的包,拖着有些疲惫的身体,慢慢回去自己的小窝。
夜色已深,城市依旧灯火通明。李竟思坐在舒适的车后座,望着窗外流逝的霓虹,舌尖似乎还残留着那突兀的酸甜滋味,而手背上那转瞬即逝的温热触感,也如同幽灵般,在他心底悄然盘旋,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