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门艺术馆的声浪在子夜仍未停歇。
陈楚撕下被汗水浸透的衬衫下摆,缠住藏族女孩扎西措渗血的手指:“弦不是武器,是渡河的船。”
直播镜头扫过她身后——二十七个孩子挤在非遗厅角落,有聋哑少年用骨传声耳机贴着编钟底座,有苗族女孩背着竹篓装自制月琴。
弹幕炸锅:“这阵容能组流浪乐团了!”
陈楚突然关掉价值千万的声场系统:“听清楚,音准不在设备里。”
他敲响战国编钟的宫音,孩子们手掌贴地感受震动。
当华尔街代表高价买断直播权时,陈楚将镜头转向玉龙雪山:“明晚八点,我在雪山顶教最后一课。”
子夜时分,楚门艺术馆穹顶的星图灯带渐次熄灭,白日里震耳欲聋的声浪沉淀成地毯上散落的松香碎屑。陈楚靠在敦煌窟复制区未干的壁画泥坯上,矿颜料的土腥味混着汗水的咸涩钻进鼻腔。阿泰递来的冰水在掌心凝出雾气,汇报声压得极低:“云南补货的七面皮鼓凌晨到,但儿童厅那架唐代箜篌……三根弦被扯断了。”
“用蚕丝弦。”陈楚喉结滚动,冷水滑过锁骨下那道淡红的旧伤疤,“唐代乐谱里写过,蚕丝遇泪更韧。”
阿泰的平板突然震动。监控屏c7区红光频闪——羌族老人杨金生蜷在非遗展厅的藤编长凳上,怀里紧搂着陈楚在羌寨送他的紫竹羌笛,脚边散落着十几个啃剩的冷馒头硬壳。三天了,老人固执地守着展厅开门的第一个位置,像守护火塘最后一点火星的守夜人。
“食堂送碗热汤面,”陈楚指尖划过屏幕,“加双份辣子。”
话音未落,东侧通道突然爆出瓷器碎裂的锐响。陈楚拨开人群时,只见藏族女孩扎西措正跪在地上徒手扒拉陶埙碎片。她黢黑的手指被割开血口,鲜红蜿蜒流过埙体刻的六字真言。旁边富态女人揪着儿子衣领尖叫:“小畜生!这仿唐陶埙标价三十万!”
男孩吓得哇哇大哭。扎西措突然抓起最锋利的陶片抵住自己脖颈,藏袍袖口滑落,露出手腕上深紫色的捆扎伤痕。
“弦不是武器。”陈楚的声音切开展厅死寂。他单膝跪地抽下自己汗透的衬衫下摆,丝绸内衬朝外缠住女孩流血的手指,“是渡河的船。”
女孩瞳孔震颤,陶片“当啷”落地。陈楚拾起半截残埙,抵唇吹出《羌笛谣》的变调。呜咽埙声里,二十七个孩子从展厅各个角落冒出来——聋哑少年李铮的骨传声耳机贴着曾侯乙编钟底座,苗族女孩吴花背篓里露出自制月琴的桐木面板,还有维吾尔族少年艾力用轮椅推着失明的妹妹,妹妹怀里抱着掉漆的热瓦普。
直播镜头扫过这张人类学标本般的图景时,弹幕海啸般吞没屏幕:
“靠!楚门艺术馆惊现流浪乐团?”
“那个聋哑孩子在听编钟震动!我爆哭!”
“扎西措手腕的伤是虐待痕迹吧?报警啊!”
陈楚撕下另一条衬衫布缠住李铮被骨传耳机磨破的耳廓。少年急迫地打手语:[钟声像阿爸打铁!]陈楚掌心贴上冰冷的青铜钟架,声带震动模拟低频轰鸣:“像这样?”少年眼眶骤红,拼命点头。
次日晨。楚门艺术馆顶层琴房。
初阳刺透落地窗,将二十八把椅子拉出狭长阴影。陈楚推开价值千万的声场控制系统,把战国编钟的测音槌塞进扎西措手里:“敲宫音。”
“我、我不会……”女孩藏袍下的身体绷成弓弦。
“你放羊时怎么赶头羊?”陈楚握住她手腕带向钟架,“领头羊的铜铃响三声,羊群就转弯。”裹着纱布的手指撞上青铜,沉浑的“嗡——”声浪般荡开。陈楚突然把艾力妹妹的手按在地板:“音在哪儿?”
“在跑!”盲女惊叫,“从脚心窜到膝盖了!”
陈楚踹开音响设备电源:“现在听清楚——音准在青铜里,在你们骨头里,唯独不在机器里!”
琴房门被猛地撞开。汤姆·菲斯克的金发在晨光里像淬毒的麦芒:“陈先生,全球最大的在线音乐教育平台开价十亿美金,买断您这堂课的直播权。”他身后的助理展开全息合约,条款里“学员肖像权永久归属收购方”的条目闪着红光。
“十亿?”陈楚突然拎起吴花背篓里的自制月琴。桐木面板布满虫蛀孔洞,三根琴弦是拆解的摩托车刹车线。他拨出破碎的音符:“在这把琴面前,十亿是废纸。”
菲斯克冷笑:“您不会真以为,教这些残障儿童能改变什么吧?”
陈楚的回应是掀开墙角防尘布。二十八把乐器在阴翳中浮现——仿唐五弦琵琶的品柱镶着陨铁,雷琴面板用长白山鱼鳞松复原,还有为聋哑孩子特制的骨传导编钟槌。每件乐器都刻着学员名字,木材纹理在光照下如同血脉搏动。
“这是楚门非遗工坊赶制的,”陈楚指尖掠过琴身,“用的是艺术馆拆下的脚手架。”
菲斯克瞳孔收缩。他认得那些钢材——德国蒂森克虏伯特种钢,单吨价格够买十架钢琴。
“上课了。”陈楚反锁琴房。菲斯克吃闭门羹的脸被直播镜头捕个正着,弹幕瞬间刷爆:
“华尔街饿狼盯上小羊了!”
“脚手架变乐器?这什么神操作!”
“陈楚快开付费直播!我卖肾也要打赏!”
三小时后。玉龙雪山一号营地。
海拔3200米的寒风吹得直播信号时断时续。扎西措的藏袍灌满风雪,怀里紧搂着陈楚送的仿唐琵琶。李铮的骨传导耳机贴在冰面上,试图捕捉冻土下的暗流声。登山队领队冲陈楚吼:“暴风雪提前了!必须立刻下撤!”
陈楚仰头望向4700米峰顶。雪雾中隐约有黑影攒动——几十个裹着军大衣的乐迷扛着设备箱,正沿着冰川裂缝铺光纤电缆。为首壮汉掀开兜帽,露出楚门声学研究所首席工程师赵岩冻裂的脸:“声场矩阵布好了!用您教的土法子,电缆裹牦牛毛毡防冻!”
“疯子...”登山队长喃喃道。陈楚已抓过冰镐凿开岩缝,将卫星直播设备嵌进去:“镜头跟上。”
当镜头升到海拔4000米时,暴风雪吞没了所有声音。陈楚在狂风中扯开嗓门:“音准!”二十八个孩子同时敲响乐器——扎西措的琵琶轮指刮过冰碴,艾力妹妹摇动刻满盲文的雷音板,李铮将骨传导槌砸向冰封的玛尼堆。声波在雪坡共振,雪崩预警器突然疯狂鸣叫!
“关设备!”赵岩嘶吼。陈楚却夺过骨传导麦克风贴近冰面,被放大的冰层断裂声如巨龙苏醒。他抓起吴花掉漆的月琴扫弦,琴箱在超低频震动中“咔嚓”裂开。
“琴死了...”苗族女孩哭腔刚起,陈楚已掰下裂开的桐木面板。面板在雪地里颠簸下滑,沿冰坡刮擦出奇异的韵律。陈楚突然扑倒在地,耳朵紧贴冰面:“听!”
地底传来轰隆闷响,冰裂声、风声、琴箱残骸的刮擦声在雪坡上交叠成《天地无疆》的副歌。孩子们一个接一个趴下,二十八具身体在雪地上连成接收地频的活体天线。直播镜头剧烈摇晃,最后定格的画面是陈楚后颈结冰的汗渍,和雪地上蜿蜒如五线谱的刮痕。
百万弹幕空白三秒后,火山般喷发:
“乐器碎了才是开始?!”
“求音频!这即兴神曲没录下来人类损失一个亿!”
“快看热搜#雪山天籁#爆了!”
深夜。楚门艺术馆医疗站。
陈楚给扎西措手腕的旧伤涂药时,女孩突然开口:“债主说阿爸的腿值十万。”她藏袍下露出一截义肢接口,“他们把我卖给山外老光棍...我咬断绳子逃的。”
药棉掉进托盘。陈楚拆下自己左腿的碳纤维义肢——十年前被前公司保镖从舞台推下摔碎髌骨后装的。“这玩意值三百万。”他敲了敲义肢关节,“但换不回原装的腿。”
医疗站门猛地被踹开。三个挂金链的社会哥揪着吴花头发拖进来:“小娘皮偷老子店里的摩托车线!”女孩怀里紧抱断裂的月琴,琴弦正是锃亮的刹车线。
“弦钱我付。”陈楚刷卡动作被为首刀疤脸拦住:“陈大明星,这丫头是抵押品!她爹赌输三十万...”话音未落,陈楚的银行卡已拍在他脸上:“滚。”
刀疤脸狞笑捡卡,直播手机突然从吴花背篓滑出,屏幕亮着正在录制的红光。“你他妈阴我?”社会哥暴怒抽刀。陈楚反手抄起义肢砸向他膝弯,金属关节撞击髌骨的闷响让人牙酸。另外两人被阿泰拧腕夺刀,三颗门牙混着血沫磕在大理石地上。
“三十万买断她爹的债。”陈楚踩住刀疤脸喉咙,将签好字的支票塞进他领口,“再碰她一下,我让你装比这三百万还贵的钛合金假牙。”
孩子们冲进来时,陈楚正单腿蹦跳着给义肢除冰。吴花突然跪地捧起断裂的月琴:“琴死了...”
“死?”陈楚掰开琴箱裂缝,掏出一把冰碴塞进仿唐琵琶的音孔,“这是雪山给它的龙脊。”他拨动琴弦,冰碴在腔体里哗啦作响,竟像马蹄踏过碎玉。
医疗站顶灯忽明忽暗。汤姆·菲斯克的身影在走廊尽头一闪而过,指尖在平板上飞速敲击。全息屏浮动着刚解码的机密邮件标题:《声场专利开源漏洞分析报告》。
陈楚突然拽过直播镜头对准窗外玉龙雪山。月光正刺破翻滚的雪云,在主峰投下巨剑般的光柱。
“明晚八点,最后一课。”他染血的指尖戳向镜头,“我在雪山顶等你们。”
扎西措腕间的药纱渗出新鲜血痕,像雪地里骤然绽放的红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