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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楚拖着简陋行李箱踏进《巅峰对决》录制棚。

场务瞟一眼他的帆布鞋:“过气艺人走侧门,别堵红毯。”

休息室里新人们举着奶茶哄笑:“节目组连这种老古董都挖?”

彩排时当红c位季晨故意撞翻他的乐谱:“前辈走路要看路啊。”

陈楚弯腰拾起泛黄纸页,在喧嚣的节目现场他安静如水准备原创歌曲。

柏油路在烈日的烘烤下蒸腾着滚滚热浪,空气扭曲模糊了远处高楼的轮廓。

一辆早已褪成黯淡灰色的老旧七座车吭哧哼哧停在了《巅峰对决》录制基地宏伟的侧门前。与大门主通道铺着的崭新红毯、熙熙攘攘的粉丝长队相比,这道侧门狭窄冷清,仅有一个穿着灰色t恤的场务斜倚在门框上刷手机。

车门在令人牙酸的“吱嘎”声中滑开。

陈楚第一个下车,肩上只挎着一个深色、边缘磨损得发白的旧背包,手里拖着一个同样饱经风霜、轮子转动时偶尔会卡顿一下的深蓝色旅行箱。身上简单的白色t恤和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与这档汇聚了当下顶流、号称斥巨资打造的光鲜亮丽的国民综艺现场,格格不入。

扑面而来的是喧嚣声浪,夹杂着粉丝狂热的口号呼喊、保安维持秩序的喊话声,还有远处隐约传来的舞台调试音响的轰鸣。这久违的、属于名利场中心的喧嚣气息,让陈楚几不可查地停顿了一下。十年了,离开这个熔炉整整十年。如今踏回,像一脚踩进一个陌生而又熟悉、光鲜亮丽下藏着暗流的漩涡。

那个刷手机的场务听到动静,总算舍得抬了抬眼皮。目光先是落到陈楚那张被时光打磨得棱角愈发分明、眼神却更显深邃沉静的脸上,明显愣了一下,似乎觉得有些眼熟,但又一时记不清。紧接着,那目光就像最精准的扫描仪,迅速下移,掠过陈楚普通的白色t恤,掠过洗得发白的牛仔裤,最后锁定了那双沾了些许灰尘的旧帆布鞋上。

仅存的那么一丝丝不确定瞬间烟消云散。场务脸上的表情几乎是瞬间完成了从茫然到笃定再到一种职业化冷淡的转变。他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微的气音,像是哼了半声嗤笑,下巴随手指的指向动作朝那道冷清的侧门点了点,嘴角下撇着开口,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敷衍:“过气艺人走侧门,懂规矩点,别堵着人家红毯。”那语气,仿佛在驱赶一个不识趣的闲人,懒得多说半个字。

背包的带子在陈楚肩上压出浅浅的痕迹,他沉默地抬眼,目光平静地扫过那喧嚣刺眼的红毯和主通道旁密集的长枪短炮,短暂地掠过年久失修的侧门边墙上那些不知何年何月留下的斑驳痕迹。他没有争辩,也没有流露出任何多余的情绪,甚至连呼吸的频率都没变一下。他只是微微侧身,调转了轮子有些卡涩的行李箱方向,朝着那道窄门径直走去。

老旧的旅行箱轮子在坑洼的水泥地面上拖行,发出一连串沉闷喑哑的“咚…咚…咚…”声,像是疲累之人的喘息,又如同一种倔强而孤绝的鼓点,在热闹非凡的场馆边缘,敲击出一种奇异的节拍,旋即就被更巨大的声浪彻底吞没。

推开那扇略显沉重的侧门,内外的喧嚣瞬间切换,混合着一种更复杂的味道扑面而来——封闭空间里陈旧的灰尘味儿,廉价香水和化妆品的气味,空调制冷剂强行压抑闷热的气息,以及一种无形的、紧绷而亢奋的能量场——属于竞赛、后台和即将登场的焦灼酝酿之地。

这“选手通道”显然与主入口那边新装修过的区域泾渭分明,墙面斑驳,天花板的白炽灯管嗡嗡作响,光线惨白而缺乏温度。空气凉得有些不近人情,激得陈楚裸露的手臂上瞬间泛起一层细小的颗粒。

越往里走,声音开始分化。某个角落传来压低音量的交谈,透着紧张;另一个方向则飘出毫无顾忌的嬉笑打闹声,年轻而张扬。这通道更像一条逼仄的时光隧道,从一种冷漠走向另一种喧嚣。

他的脚步没有任何迟疑,目光低垂落在略显斑驳的水磨石地面上,仿佛他只是这片沸腾场域中一个无声的影子。肩膀上的旧背包和手中略显碍事的箱子,在他那近乎静止的沉默姿态里,却显得有些沉重。

前方不到十米,有一扇不起眼的单开门,磨砂玻璃上印着褪色的标识:“c 组休息室”。门虚掩着,里面显然不止三五个人。高分贝的、属于年轻人的嬉笑打闹声浪正从门缝里不断涌出,盖过了通道内其他的杂音。

正当陈楚拖着箱子走过门口,准备向更深处属于他这种“炮灰”的角落休息区走去时,虚掩的门被人从里面哗啦一下完全推开。

三四个年轻的男孩拥簇着走了出来,清一色的名牌潮牌装扮,发型精心打理,脸上带着刚从镜头前下来或因过于无聊而急于寻找乐子的兴奋。其中一个手里还端着半杯奶茶,夸张地嘬着吸管,发出“嗞溜嗞溜”的声响。

他们刚走到通道上,正对着门。陈楚避无可避,几乎是直直地撞入了他们的视野。

“哟——!”端着奶茶的那个男孩最先注意到,脚步顿住,发出一声拖长了调的、带着明显戏谑意味的惊叹。他那双看似无害、实则藏着刻薄的眼睛肆无忌惮地在陈楚身上上下扫视了一圈,最终停留在那个格格不入的旧行李箱上。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天秘闻,他扬高声音,故意用那吸管搅动着杯底的珍珠,发出哗啦声响:“哎妈呀!快瞅瞅!这节目组是去哪个犄角旮旯的旧货市场扫货去了?连这种老古董都挖出来啦?哈哈!”

他的笑声又尖又利,像指甲刮过玻璃。

簇拥着他的另外两个男孩立刻爆发出一阵附和的哄笑。一个染着紫灰色头发的立刻接口,眼神里充满了那种未经世事却又带着恶毒的好奇:“可不是嘛!我刚才差点以为场务大叔走错门了呢!这年头还有人用这种破箱子?节目组为了凑数也是够拼的!”他刻意模仿着所谓“古董”的僵硬动作,笨拙而夸张。

“拼个屁!” 一个穿着亮片夹克、表情最为傲慢的男孩撇了撇嘴,露出毫不掩饰的鄙夷,“明摆着就是拉来垫脚做背景板的炮灰嘛!你看这从头到脚的土味儿打扮,估计第一轮就被刷,节目组就图个猎奇,显得我们更有逼格呗!”他抬起下巴,那姿态,仿佛多看一眼都是在浪费自己宝贵的青春年华。

那“嗞溜嗞溜”嘬吸管的声音还在单调而刺耳地响着,混在哄笑和评头论足之中,形成一种令人极其不适的鼓噪背景音。通道里其他人或匆忙走过,或驻足瞥来一两眼复杂的目光,但无人出声。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由年轻和浅薄散发出的恶意,粘稠而冰冷。

通道本就狭窄,他们挤成一团堵在那里,目光像是探照灯一样打在陈楚身上。陈楚缓缓抬起头,他的视线并没有落在那几个聒噪的年轻人身上,仿佛他们不过是空气里烦人的飞虫。他的目光越过了他们,仿佛穿透了墙板,穿透了嘈杂,投向一个无人知晓的深处,无波无澜。

就在这短暂的凝滞中,一道身影猛地从一个角落窜出,几乎要撞在陈楚身上,又险险刹住——是那个最先哄笑的、端奶茶的男孩。他被簇拥着后退的同伴不小心挤得失去了重心,手里的奶茶杯剧烈一晃,暗褐色的液体混着黑色的珍珠“哗啦”一下,泼洒出来!

冰冷的液体一大片溅在了陈楚干净却已经发白的牛仔裤上,留下几处深褐色的湿痕,粘稠的珍珠砸在鞋面上又弹开。

那端奶茶的男孩低头看看陈楚裤子上的污渍,再看看自己几乎空了的杯子,脸上闪过一丝慌乱,随即迅速被一种更强烈的、想维护颜面的蛮横取代。“啧!”他重重地啧了一声,看也不看陈楚,反而猛地转头对着他的同伴,声音拔高:“都怪你们挤!走路不长眼啊!”

他身边的紫灰色头发立刻会意,飞快地接过话茬,把矛盾继续引向陈楚:“大哥你还好意思说人家走路不长眼?明明有些人自己挡在路中间还一动不动!跟个柱子似的!”说完他还得意地冲同伴使了个眼色。

哄笑声再次响起,更加理直气壮,带着一种欺凌弱小的优越感。端着空杯子的男孩似乎也觉得颜面找了回来,倨傲地抬起下巴,看陈楚的眼神如同看着一块碍事的路边石头。

陈楚的目光终于动了动,平静地垂落,看了一眼裤子上的狼藉污痕。湿冷粘腻的感觉贴在皮肤上。他没有说话,没有擦拭,甚至没有多余的表情。那平静像一块深不见底的寒潭,将所有喧嚣的恶意都无声地吸了进去,反而映衬得眼前的闹剧越发滑稽浅薄。他沉默地微微侧过身,背对着刺耳的哄笑和冰冷的奶茶渍,朝着通道更深处那片更寂静、也更陈旧的角落,继续一步步稳稳地走去。破旧行李箱的轮子滚动声再次响起,淹没在更大的喧嚣背景里。

通道曲折,灯光在陈楚身后明灭变幻,投下长而孤寂的影子。空气中残留着刚才那几个年轻练习生笑声的余烬,隐隐夹杂着廉价香水和汗味混合的刺鼻气味。经过一排贴着“d区\/淘汰待定”这种标签的门时,里面隐隐传出几声自嘲或紧张的叹息。陈楚步伐未变,仿佛这一切声音都只是耳旁吹过的风。

他终于停在一扇极其不起眼的门前,上面挂着的牌子边缘卷起,字迹模糊不清,勉强能辨认出“物料间 兼临时休息处”。门上的黄铜合页已经锈蚀,透着一股老旧的气息。周围的光线似乎也在这扇门前格外黯淡下去,空气也似乎更凉了几分。

他伸出手,轻轻一推。门没锁,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吱呀”轻响,带着某种尘封已久的阻滞感。

门内,扑面而来的是更浓郁的陈旧气息——混合着干燥的尘埃、纸张特有的霉味,还有隐隐的、或许是堆放过清洁剂的碱性气味。房间不大,与其说是休息室,不如说就是个废弃储藏室改造的。光线惨白,唯一的源头是头顶一盏同样惨白的节能灯管,嗡嗡作响,将屋里照得明亮刺眼,却也照得角落里堆叠的杂物纸箱边缘分明。

几张样式各异、显然东拼西凑的折叠椅零散地扔在水泥地上。一个角上堆满了反光板和沾着胶布的灯架之类的杂物,挤压着这方寸之地的空间。连张桌子都没有,墙角孤零零地立着一个旧饮水机,塑料水桶里的水只剩下一小半,嗡嗡地制着冷。唯一的“电器”大概就是旁边墙上挂着的一个廉价挂钟,时针已经越过了四点。空气中浮尘微粒在白炽灯光下清晰可见。

比环境更直观的,是那种被彻底遗忘的、冰凉的寂静。没有谈笑风生,没有音乐嘈杂,只有空调出风口持续不断送来的、过分的凉风,吹得人皮肤发紧。一个穿着皱巴巴工作服的后勤大叔正坐在角落的一张椅子上,埋头摆弄着什么小零件,见门开了,只抬头面无表情地扫了陈楚一眼,视线毫无焦点地滑过他身后的背包和箱子,很快又低下头去,仿佛进来的只是一团没有温度的空气。他的脸上写满了麻木和疲惫,是对眼前这个“顶流祭天炮灰”剧本见怪不怪的漠然。

没有客套,没有招呼,甚至连一丝基本的询问或指路都没有。陈楚的存在,如同落入这间冰冷仓库的另一件物品,掀不起半分涟漪。

陈楚对此似乎毫无意外。他神色平静地将那个看起来笨重又碍事的破旧旅行箱拖到离杂物堆稍远、还算平整的一块水泥地空位。轮子在粗糙的地面拖过,嘎吱作响。他没有选择坐在旁边那张凳脚有些不稳的折叠椅上,而是姿态从容地,背靠着冰凉的墙壁,身体缓缓滑了下去。

冰冷坚硬的水泥地透过单薄的t恤布料传递着凉意。他把背包放在盘起的双腿上,金属搭扣“啪嗒”一声轻响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拉链被缓缓拉开,他探手进去,拿出一个厚重的、硬壳封面的老旧笔记本。

笔记本是深蓝色的,封面边缘已经磨损得泛白卷起,四个角因为常年翻动而被磨圆,书脊用透明胶带笨拙地缠了好几道,强行粘合着。封面上贴着一张已经褪了色、印着模糊山水画的旧明信片,仿佛也是某种无声的坚持象征。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笔记本,厚实的纸张有些发黄,却异常平整。泛黄的纸页上铺满了密密麻麻、颜色深浅不一的笔迹——黑色墨水、蓝色圆珠笔、甚至偶尔有红色的批注。字符工整中带着明显的潦草,排列复杂,充满了反复勾勒的符号、潦草的音符谱号和密密麻麻修改的字行。那些删删改改的线条、各种颜色的标注,还有页面上干涸的咖啡渍、墨水洇染的痕迹……每一寸都浸透了无法言说的沉默时光和指尖的温度。

陈楚粗糙的指腹缓缓滑过一页已经有些发脆的纸页边缘,没有波澜的目光终于落在了那些密集的墨字上。那上面的内容,只有他自己才真正懂得其重量与声响。周遭令人难堪的寒意,仓库般的简陋,工作人员彻底的漠视,仿佛都被这本旧笔记本的边缘温柔却无比强硬地隔绝在外。

时间在白炽灯管的嗡嗡声和挂钟的滴答中一分一秒流逝。陈楚低着头,保持着那个靠着墙壁的姿势,仿佛冻结在时光里的雕塑,只有指尖偶尔无意识地划过粗糙的纸页,发出轻微的摩擦声,是他与这喧嚣世界最后的微弱连接。

时间在这里模糊了刻度,直到那冰冷的静谧被一声极不耐烦的粗嘎叫喊骤然撕破。

“那个!叫什么来着……陈楚是吧?”一个穿着带节目组LoGo夹克、满脸横肉的副导演助理猛地把头探进敞开的门缝,眼光像探照灯一样扫了一圈,最终落在角落里靠墙而坐、低着头的那个身影上。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命令口吻和毫不掩饰的敷衍,仿佛在叫一个碍事的临时搬运工,“赶紧的!彩排了!都磨蹭什么呢?”

角落里摆弄零件的大叔似乎被这突兀的声音惊了一下,抬头看了一眼助理,又飞快地低下头继续自己的活计,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陈楚的目光从泛黄的纸页上缓缓抬起,看向门口的方向。他合上那沉甸甸的旧笔记本,动作沉稳,发出轻微的纸页摩擦声。然后,他沉默地将笔记本小心地放回腿上的背包深处,拉上拉链。没有起身的急躁,也没有多余的话语。他撑了一下冰凉的水泥地站起来,拍了拍牛仔裤上可能并不存在的灰尘,无视那些顽固的奶茶渍,拎起背包随意搭在肩上,拖着那个沉重的旅行箱,一言不发地向门口走去。

副导演助理显然没料到对方如此沉默顺从,而且这沉默里还带着一种让他无端有些憋闷的东西。他堵在门口,眉头拧得更紧,目光像带着小钩子一样在陈楚脸上剐蹭了两下,又毫不客气地落在他那双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帆布鞋和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上,随即撇了撇嘴,往旁边侧身让开一步,但嘴上却不饶人地催促:“动作快点!都等着呢!别让当红老师等急了!”说完便转身,踩着锃亮的皮鞋咔咔地快步走开,姿态里满是盛气凌人。

陈楚跟在他身后,行李箱的轮子在并不光滑的通道地面上发出持续的噪音。通道里的“人味儿”随着靠近核心录制区越来越浓。炫目的灯光从主舞台方向透射过来,明亮的白色与刺眼的玫红、宝蓝交叠闪烁。

助理在一个拐角后的通道口猛地停住脚步,眼前豁然开朗。

这里直接通往庞大的排练场地,灯火通明。庞大的舞台轮廓在未升起的帘幕后显露出骨架,灯光设备如巨兽的牙齿悬垂,音响线缆纠缠如巨蟒。空气震荡着不同乐器、人声和导播台命令交织的混响。

而最醒目的,无疑是那一片片被划分出来的、灯光最为聚焦的区域,以及聚集在那附近的、光芒四射的人群。

“到了,自己过去候场!”助理丢下这句话,抬手朝排练区一角指了指——那里明显远离主舞台焦点区域,灯光暗淡得多,只有零星几个工作人员和两三个神情同样带着点局促感的选手站着——然后他便如摆脱了什么烫手山芋,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了,走向主舞台边那群众星捧月的焦点人物。

陈楚顺着对方敷衍的手势望去,然后沉默地拖着行李箱朝那片边缘的阴影地带走去。

这里靠近堆放备用灯光支架的角落,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金属和电路板混杂的、微微发闷的气味。几个选手也在此处等待,穿着比之前的练习生稍显内敛,但同样精致,此刻看见陈楚拖着那个硕大而破旧的箱子走近,脸上都不约而同地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打量和……某种几乎是居高临下的怜悯,随即又迅速地收回目光,仿佛怕沾染上什么晦气。

他还没站定,一股刻意营造的香氛气息带着风猛地卷了过来。

一阵刻意的嘈杂声由远及近,像海潮拍岸般涌来。人群簇拥着一个人影正从排练场的另一个入口方向朝这边移动,显然也要往候场区这边来,目标或许是主舞台旁供当红嘉宾使用的专门休息座位。

人未至,声先夺人。周围的窃窃私语像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般迅速荡开,夹杂着刻意压低却又清晰可闻的兴奋和敬畏:

“晨哥来了!”

“哇,真人状态也太好了吧?”

“气场太强了!不愧是c位!”

“嘘!小声点!”

陈楚几乎立刻被这股移动的“星潮”边缘掠过。簇拥的人流不可避免地带来推挤感。他微微侧身,试图退让,同时一手稳住了那个因为碰撞而轻微摇晃的破旧旅行箱。但就在这一瞬的错身和调整中,一只手带着看似随意、实则不容置疑的力道,“砰”地一下撞在了他背上!

这一撞力道精准,目的明确——撞的不是他人,而是他胸前紧握着的那叠厚厚的、泛着陈旧暗黄色光芒的纸张!

“哗啦——!”

如同枯叶骤遇疾风。

数百张手写乐谱、灵感碎片、歌词草稿……犹如一场迟暮的雪片,骤然从陈楚的指间挣脱束缚,飞散开去。它们在舞台下方强劲的空调气流里飘飞着,打着旋儿,纷纷扬扬地洒落在被灯光烤得微热的地板上,在灰尘中铺开一片狼藉的、饱含心血痕迹的“雪花”。

喧闹的声浪被这突兀的脆响撕开了一道缝隙,随即陷入片刻的、极其不自然的停滞。无数双好奇或惊讶的目光瞬间聚焦到这片突然出现的狼藉上。

陈楚的动作凝滞了一瞬。他维持着半侧身的姿态,目光向下,落在那片倾覆的心血上。灯光明晃晃地照着纸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迹和修改的符号。

一只脚,带着精致亮面的黑色皮质球鞋,踩在了距离陈楚最近的一张纸页上,不偏不倚,正好印着几行谱号和涂改得最密集的歌词段落。

那鞋的主人似乎这才“发现”状况。

当红顶流季晨,被众人簇拥的核心,那张在镜头前总挂着恰到好处阳光爽朗笑容的俊脸上,此刻却覆盖着一层极其虚假的、做作出来的讶异表情。他故意慢了一拍,仿佛才注意到脚下踩着了东西,甚至煞有介事地抬起脚看了看鞋底,然后那目光才“后知后觉”地顺着纸张,抬起来,“落到”对面那个被他撞了的男人身上——那张他无数次在幕后看过的照片里的脸,那个曾被公司拿来激励他们这些练习生的所谓“传奇”。

季晨的眉峰一扬,嘴角向上牵扯开一个弧度,但那笑意丝毫没有到达那双精心描画过的眼底,反而折射出一种冰棱般的嘲弄与轻蔑。他的声音微微扬着,带着一种刻意的、足以让周围所有人都听清的“惊讶”和“无辜”责备:

“啊呀!”季晨做出一个恍然的表情,然后他稍稍倾身,凑近了陈楚的方向,声音压得不高不低,恰好能让周围一圈的人都听得真切,字正腔圆,清晰无比地补上了那一刀:

“前辈,走路……还是要注意看路啊。”他刻意咬重了“前辈”两个字,那拖长的语调里淬满了不敬和反讽的毒汁,直白地刮在周围每一双竖起的耳朵里,“不过也对,十年没在台上走过了,估计……是有点不习惯吧?”

话音落地,他脚边那张被踩过的纸在轻微的气流中颤动了一下。

全场,一片死寂。所有目光都钉在这荒诞的一幕上,凝固在季晨那张带着“无辜”笑容的脸上,也凝固在陈楚那被撞散的遍地心血上。光线惨白,照得那满地的纸页更像某种无声的控诉祭品。

死寂的空气里充满了无形的张力,针落可闻。

陈楚的目光终于从那满地散乱的手稿,缓缓上移,落到了季晨的脸上。

那眼神平静得如同一泓深潭。

没有愤怒的火焰,没有屈辱的颤抖,甚至连一丝一毫因对方刻薄言辞而产生的涟漪都欠奉。季晨脸上精心维持的那点虚伪笑容,在对上这目光的一瞬,仿佛遭遇寒流的薄冰,僵了一下。那双被无数粉丝赞为“盛满星河”的眼睛深处,有什么东西急速地闪烁了一下,是惊疑?还是被对方超乎寻常的平静激起的那一丝控制不住的心虚?

陈楚的注视并没有持续太久,几秒钟的对视,仿佛穿越了十年沉浮与眼前这肤浅的星辉。然后,他极其自然地移开了视线,就像只是掠过了一个毫无意义的布景。

时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拉伸、冻结。

在所有人近乎窒息的注视下——那里面有惊愕、嘲弄、隐隐的怜悯以及纯粹看戏的好奇——陈楚默默地屈下了膝。

姿势平静而流畅。他没有去理会那只踩在纸张边缘的昂贵球鞋,甚至没有再去多看那张写满心血的稿纸一眼。

膝盖抵在冰凉坚硬的地面上,带着粗糙颗粒感的质感透过薄薄的布料传递上来。他伸出手,指关节清晰分明,皮肤干燥略显粗糙。那只手在灯光下平稳地探出,目标明确地拈起了距离他最近、躺在季晨脚边不远处的一张纸。指尖触碰到带着尘埃的纸面,小心地拈起一角,没有迟疑地抽出那张纸。紧接着是另一张,上面几行被涂抹又重写的歌词段落被轻轻拂去沾染的灰尘。动作有条不紊,沉默无声。

一张,又一张。

那些凝聚着十年心血和时光的纸页在他指尖之下重新汇聚,被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稳稳地收拢、抚平、叠起。纸张摩擦发出的轻细沙沙声,在这片刻意营造的死寂中,竟奇异地放大了,如同某种古老的咒语,顽强地对抗着这片光鲜亮丽场域里无形的重压和恶意的沉默。

那沙沙声有节奏地响着。

周围原本带着明显嘲弄或好奇的目光,渐渐地,有些变了味道。那平静的近乎卑微的拾捡动作,蕴含着的竟是一种不可思议的定力,无声地消解着季晨刚才看似锋芒毕露的刻薄。如同冰冷的海水,不动声色地吞没了喧嚣的火焰。季晨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肌肉维持着那个上扬的弧度,眼神却像被刺到般无法再直视那个在地上收拾“垃圾”的男人,只能强撑着那份虚假的姿态,极其不自然地转向别处,掩饰着那一闪而过的狼狈。簇拥着他的助理和工作人员更有些手足无措,刚才推搡的气焰不知不觉矮了半截。

角落里一个挂着副导演胸牌的男人猛吸了一口烟,像是要压住心头的某种预感,带着一丝不耐挥手赶人:“散了散了!围这儿干什么?都回自己位置准备!”声音强横,却难以彻底驱散人群里弥散开的那种微妙的、开始倾斜的氛围。

陈楚没有理会周遭的任何波动。他叠齐最后几张纸,整齐地托在掌心,厚度还原。

然后,他平静地站起身。

破旧的行李箱还稳稳地立在脚边。他没有看任何人,包括那个笑容僵在脸上的季晨,只是微微仰起头,视线越过舞台上方冰冷的钢架结构,投向那片刺眼炫目的聚光灯海,仿佛那里除了光,还有些别的什么。

那张沉静的脸上,不见悲喜,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沉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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