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裹挟着浓重的焦糊与血腥,苍梧港的残火在黎明前化作缕缕青烟。我攥着那块冰冷的狼首腰牌,指腹摩挲过徽记上每一道狰狞的刻痕——与塞外“牧狼人”面具的纹路如出一辙。赵铁浑身浴血,左臂伤口崩裂渗出的血水混着淤泥滴落,目光却锐如鹰隼:“王爷!这腰牌……是塞外那帮杂种?!”张霸一脚踹开脚边倭寇头目的残尸,瓮声低吼:“狗娘养的!陆上海里串通一气,想包咱岭南的饺子?”
远处海面,倭寇残存的几艘高翘船如丧家之犬般消失在晨雾中。岸边,陌刀营的汉子们正沉默地清理战场,将袍泽的遗体与敌寇的残躯分开,每一柄卷刃的陌刀都诉说着惨烈。百姓瑟缩在断壁后,眼中残留着恐惧,却也燃起一丝劫后余生的微光,投向这支以铁与血将他们从地狱边缘拉回的军队。
“传令!”我的声音斩破死寂,冷硬如铁,“全军戒备,外松内紧!苍梧港许进不许出!赵铁,带一队亲卫,随本王去‘断龙谷’!”
“断龙谷?”赵铁瞳孔猛地一缩,那是岭南最深处、瘴疠最浓、地形最险的绝地,更是“破阵营”初训之地,被列为绝密中的绝密!此刻王爷突然要去那里……他瞬间领悟,没有丝毫犹豫,“末将遵命!”
晨光艰难穿透浓厚的瘴雾,将断龙谷染成一片诡异的青灰色。两侧千仞绝壁如巨斧劈凿,直插云霄,猿猴难攀。谷底狭窄,仅容三骑并行,终年不见天日,弥漫着腐朽枝叶和剧毒瘴气的混合气味,吸一口都令人头晕目眩。谷口处,看似天然形成的乱石堆和绞杀藤蔓背后,实则暗藏数道由精铁打造、需特殊手法才能开启的厚重闸门,由最忠诚的“破阵营”老兵轮值,鸟兽难入。
“王爷!”谷口闸门无声滑开,值守的队正王山全身覆甲,只露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单膝跪地,“谷内一切如常!”
我微微颔首,目光扫过谷口那些伪装得天衣无缝的暗哨位置,策马而入。赵铁与十余名精锐亲卫紧随其后,马蹄踏在谷底湿滑的腐殖层上,声音沉闷。
谷内景象与外界传言的地狱绝地截然不同。深处,一片巨大的山坳被人工开凿出来,地面铺着碎石压实,排水沟渠纵横。一排排坚固的石屋依山而建,马厩里数百匹“破山虎”和“黑云驹”安静地咀嚼着草料,偶尔发出低沉的响鼻。更深处,巨大的工棚下,炉火虽熄,但空气中残留着浓烈的铁腥味,堆积如山的乌金甲片和破阵槊杆在幽暗中流淌着冷硬光泽。数百名“破阵营”骑士正在教官的呵斥下进行着严苛的阵列变换训练,沉重的铁甲摩擦声整齐划一,如同巨兽的低吼。这里,是岭南铁骑的心脏,是三年后那场席卷天下风暴的源头。
“王山,”我勒住马缰,声音在封闭的山谷中带着回音,“即日起,谷口警戒提升至最高!所有轮值口令,每日一换!非本王亲持玄铁令,擅闯者,无论身份,格杀勿论!”
“诺!”王山抱拳,眼中闪过森然杀机。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尖锐的破空声撕裂谷中沉闷的空气!
嗤嗤嗤——!
数十点乌光如同索命的毒蜂,从两侧绝壁上方浓密的藤蔓与怪石阴影中暴射而出!角度刁钻狠毒,覆盖了谷底中央我所在的位置!是淬毒的弩箭!
“王爷小心!”赵铁目眦欲裂,嘶吼的同时,庞大的身躯已本能地横扑过来,试图用身体遮挡!他身边的亲卫反应同样快如闪电,瞬间拔刀格挡,同时猛夹马腹,战马吃痛前冲,想用马身撞开箭矢!
然而,箭矢来得太快太密!一名亲卫挥刀劈飞两支弩箭,第三支却刁钻地穿过刀光缝隙,直射他咽喉!眼看就要血溅当场——
铛!
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
一支势在必得的毒弩被一柄突然从侧后方递出的精钢短刃精准磕飞!火星四溅!
另一名亲卫在千钧一发之际,竟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和速度,用随身短刃救了袍泽性命!
“敌袭!保护王爷!”赵铁已借着扑势滚落马下,镔铁长刀舞成一团寒光,叮当乱响中格飞数支弩箭,左臂的伤口因剧烈动作再次崩开,鲜血染红衣甲,他却浑然不顾,嘶声怒吼,“壁虎队!上崖!揪出这些阴沟里的老鼠!”
“得令!”山坳训练场中,数十名原本正在操练的“破阵营”士兵瞬间脱阵!他们竟未着沉重马甲,只穿贴身皮甲,动作迅捷如猿猴,背负钩索,口衔短刃,在赵铁吼声落下的同时,已如离弦之箭扑向两侧陡峭湿滑的崖壁!钩索抛飞,精准挂住岩缝,手脚并用,借力腾挪,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崖壁茂密的藤蔓与怪石阴影之中!其攀援之速,远超常人想象!
崖上的袭击者显然没料到目标护卫反应如此迅捷,更没料到这绝壁之下竟藏着如此一支精于山地攀援作战的奇兵!一阵短暂的惊呼和兵刃撞击声从崖顶传来,伴随着短促凄厉的惨叫。
谷底,袭击已停。地上散落着十几支淬毒的弩箭,箭头幽蓝,散发着甜腥气息。我端坐马上,纹丝未动,目光冷冽地扫过弩箭射出的方位。刚才那电光火石间的袭杀与反制,并未让我神色有丝毫波动。
“王爷!您没事吧?”赵铁喘着粗气,持刀护在我马前,左臂鲜血淋漓。
“无妨。”我声音平静,“查箭。”
一名亲卫小心翼翼用布包裹拾起一支弩箭,仔细端详箭杆尾部,脸色一变:“王爷!箭杆尾部……有标记!一个很小的……狼爪印!”
狼爪印!与狼首徽记一脉相承!
赵铁眼中瞬间爆出骇人的杀意:“果然是那帮杂碎!阴魂不散!”
“报——!”攀上崖壁的“壁虎队”队长周岩如同一只真正的壁虎般贴着岩壁滑下,落地无声,单膝跪地,手中提着两颗仍在滴血、蒙着黑巾的头颅,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禀王爷!刺客共七人,服毒自尽五人!属下斩杀两人!从其身上搜出这个!”他呈上一个防水的油布小包。
打开布包,里面是一张绘制在薄羊皮上的地图!地图极其简陋,却清晰地标注着“断龙谷”的位置!旁边还有几行扭曲的番文注释和一个醒目的血色狼头标记!
“番文?”赵铁凑近一看,眉头拧成疙瘩,“这写的什么鸟字?”
“是北海狄人的文字。”我目光扫过那扭曲的字符,前世记忆碎片闪过,“意为‘目标巢穴确认,待机里应外合’。”我的手指重重点在羊皮地图上那个刺眼的血色狼头标记上,声音冰寒彻骨,“‘牧狼人’……或者他背后的人,爪子伸得比我们想的还长!这谷中……有鼹鼠!”
“鼹鼠?!”赵铁和周岩浑身剧震!断龙谷乃绝密之地,守卫皆是精挑细选、身家清白的破阵营老兵!若有内奸混入……后果不堪设想!一股寒意瞬间从两人脊背窜起。
“周岩!”我目光如刀,刺向这位精悍的壁虎队长,“你队中,可有精通土木开掘之人?”
周岩一愣,随即答道:“有!王老五,祖传的矿工手艺,入营前在铜山挖了十几年矿,鼻子灵得很!”
“带他来!还有你的人,带上工具!”我猛地一夹马腹,战马嘶鸣着冲向山谷最深处,那片被浓重阴影笼罩、从未被深入探索过的岩壁,“本王倒要看看,这断龙谷的‘龙脉’之下,还藏着什么鬼祟!”
山谷尽头,一面巨大的、布满湿滑苔藓和扭曲藤蔓的岩壁如同洪荒巨兽的胸膛,沉默地矗立在浓得化不开的阴影中。岩壁下方,乱石堆积,溪水在此汇聚成一个不大的深潭,潭水幽暗冰冷,寒气逼人。
“王老五!”周岩低喝一声。
一个身材矮壮、满脸风霜褶子的老兵应声出列,正是王老五。他走到岩壁前,粗糙的大手在湿冷的岩壁上细细摩挲,时而附耳倾听,时而用随身的小矿锤轻轻敲击。片刻,他浑浊的眼睛猛地一亮,指着岩壁底部一处被厚厚苔藓和水草覆盖的角落:“王爷!这后面……是空的!声音不对!而且……”
他蹲下身,鼻子用力嗅了嗅潭边潮湿的泥土,又捻起一点苔藓看了看:“苔藓长得不对路!像是被人特意移栽过来遮掩的!这水流……下面有暗涌!”
“挖!”我毫不犹豫下令。
“壁虎队”的精锐们立刻化身矿工,铁镐、铁钎齐上阵。火星四溅,碎石纷飞。湿滑的岩壁异常坚硬,进展缓慢。时间一点点流逝,谷中气氛压抑得如同绷紧的弓弦。
就在众人手臂酸麻之际。
咚!
一声沉闷空洞的回响,从岩壁深处传来!
“开了!”王老五兴奋低吼。士兵们更加卖力,很快清理出一个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的黝黑洞口!一股更加冰冷、混杂着浓烈土腥味和陈腐气息的气流猛地从洞内涌出,吹得人汗毛倒竖!
“火把!”赵铁低喝。
数支熊熊燃烧的松脂火把被点燃,橘黄的光芒勉强驱散洞口丈许的黑暗。我接过一支火把,毫不犹豫,第一个弯腰踏入洞口。赵铁和周岩紧随其后,一左一右,刀已出鞘,眼神警惕如鹰。
洞口狭窄,仅容两人并行。脚下是人工开凿的粗糙石阶,湿滑异常,布满青苔。深入十余丈后,眼前豁然开朗!
一个庞大得超乎想象的地下空间展现在众人面前!火把的光芒只能照亮有限的范围,巨大的石柱如同巨龙的肋骨,撑起高耸的穹顶,望不到边际。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灰尘和铁锈的味道。
“天爷……这……这是……”赵铁举着火把,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火光所及之处,景象令人头皮发麻!无数具锈迹斑斑、扭曲变形的骸骨散落在地!这些骸骨姿态各异,有的蜷缩在角落,有的相互纠缠,有的保持着向前攀爬的姿势,空洞的眼窝无声诉说着临死前的绝望与挣扎。骸骨间,散落着早已腐朽的木箱碎片和锈蚀断裂的矿镐、铁钎。
“是个废弃的矿洞……不,是矿难后的死地!”周岩声音发紧,握刀的手青筋毕露。惨烈的死亡景象,纵然是百战老兵也为之悚然。
我举着火把,缓步向前。火光摇曳,掠过岩壁。突然,一片不同于周围岩壁的、带着明显人工开凿痕迹的区域映入眼帘!上面似乎刻着字!
拂去厚厚的灰尘和蛛网,一片苍劲古朴、带着浓烈悲怆气息的铭文显露出来:
“大周元狩七年,岭南王征发三千囚徒,开掘‘龙脊矿’以铸神兵。然矿脉深处,毒瘴突发,地龙翻身,甬道尽毁。本王……愧对苍生!生路已绝,留字绝笔,以警后世——莫贪神藏,莫掘龙脊!岭南王……姬无夜。”
“姬无夜?!”赵铁失声惊呼,“前朝……那个因谋逆被诛的岭南王?!”
线索如同闪电劈开迷雾!前朝秘辛!被刻意掩埋的矿难!还有那血色狼头标记的羊皮地图……“牧狼人”真正觊觎的,恐怕根本不是谷中的军营,而是这片被诅咒的矿脉深处,前朝岭南王姬无夜至死都想隐藏的“神藏”!
“王爷!快看那边!”王老五的声音带着极度的震惊,指向洞穴深处一个不起眼的岔道口。
火把光芒延伸过去。只见那岔道入口处的地面上,赫然散落着几个相对“新鲜”的、尚未完全锈蚀的矿镐头!旁边,还有几个凌乱的、显然不属于前朝矿难骸骨的脚印!脚印很新,通向黑暗的岔道深处!
“有人来过!就在不久之前!”周岩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