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抢救室外,空气冰冷刺鼻。
尹夫人像一尊失了魂的雕塑,头发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手术中”那三个刺眼的猩红大字,仿佛要将它们抠下来。
她的双手,如同冰冷的铁钳,紧紧攥着旁边小女儿尹恩熙的手腕。力道之大,让恩熙细嫩的手腕迅速泛起一片骇人的青紫。
恩熙痛得小脸煞白,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不敢哭出声。
尹夫人毫无反应,充耳不闻。她的世界只剩下那扇紧闭的门和门后生死未卜的儿子。
一旁的张老师看得心惊,试图上前掰开尹夫人的手指:“尹夫人!您冷静点!您弄疼恩熙了!”
可那双手如同焊死了一般,纹丝不动。张老师急得额头冒汗,正想厉声呵斥,却对上恩熙那双含着泪、充满祈求的眼睛。小姑娘无声地摇头,示意老师不要刺激母亲。张老师心头一酸,只能咬牙忍下。
角落里,韩芯爱冷眼旁观着这场闹剧。心底嗤笑:呵,这就是所谓“视如己出”的亲女儿?在儿子面前,连根草芥都不如!恩熙那手腕,怕是要废了。
她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无形的神识精准地化作一道气劲,打在尹夫人手腕的麻筋上。
“呃!”尹夫人手腕一麻,力道骤松。
芯爱眼疾手快,猛地将恩熙的手腕从魔爪中抽了出来!
尹夫人似乎毫无所觉,依旧失神地望着手术室门,口中反复呢喃着破碎的呓语: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不该来首尔……俊熙就不会不适应……”
“是我没关心他……俊熙才变成这样……”
声音沙哑,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神经质。
恩熙看着母亲这副全然陌生的癫狂模样,心脏像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她下意识想再靠近母亲寻求一丝慰藉,却被芯爱和张老师默契地联手拦住,强硬地拉到了一边。
“恩熙,”张老师压下心头的复杂,尽量温和地吩咐,“去楼下看看你父亲到哪里了。他可能找不到路,你去接他上来。”
支开恩熙,芯爱才松了口气。对这个只会用眼泪应对一切的小哭包,她真是有种怒其不争的烦躁。
手术开始约莫半小时,恩熙带着脚步踉跄、脸色灰败的尹教授匆匆赶到。
在来手术室的路上,恩熙已哽咽着将母亲开车撞了哥哥、以及哥哥伤势危重的情况告诉了父亲。
尹教授胸腔里翻涌着滔天的怒火和对妻子的难以置信,可当他看到抢救室外妻子那失魂落魄、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生气的模样,那斥责的话语终究是堵在了喉咙里,只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他无力地揽过同样惊惶的小女儿,轻拍着她单薄的背脊,声音干涩地安抚:“没事的……会没事的……俊熙会没事的……” 这话,与其说是在安慰恩熙,不如说是在拼命说服自己摇摇欲坠的信念。
就在这时,手术室的门豁然洞开!一名护士神色焦急地冲出来:“病人失血过多,急需输血!血库备血不足!直系亲属不能输血是原则,但情况紧急,在场的家属朋友,有Ab型血的吗?请立刻验血!”
护士的目光扫过众人。
在场的人立刻报上血型:张老师A型,韩世宇b型,芯爱……芯爱没出声,只是冷冷旁观。护士记录着,眉头越皱越紧——没有Ab型!
“孩子的父母呢?父母在哪儿?”护士的声音带着焦灼的催促。
尹教授赶紧上前一步:“医生!我是孩子父亲!我和我夫人、女儿都是b型血!抽我的!快!”他撸起袖子,急切地将手臂伸过去,仿佛那是儿子唯一的生机。
护士却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脸色瞬间变得极其古怪和为难。
她硬着头皮,几乎不敢看尹教授瞬间凝固的表情,声音艰涩地吐出关键信息:“可是……病人……是Ab型血。”
空气,瞬间冻结了!
“有没有人是Ab型血?”护士不敢再耽搁,只能转向其他人再次询问,声音在死寂的走廊里显得异常突兀。
韩世宇面无表情。张老师猛地低下头,掩饰住眼中巨大的震惊和尴尬。
两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都清楚一个冷酷的生物学事实:两个b型血的父母,绝对不可能生出Ab型血的孩子!
这突如其来的、赤裸裸的科学证据,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瞬间剖开了这个家庭看似平静的表象,露出了底下腐烂不堪的真相!
尹教授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他如遭五雷轰顶,整个人晃了晃,双腿一软,踉跄着向后倒去,眼前彻底被黑暗吞噬!
“阿爸——!!!”恩熙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扑向轰然倒地的父亲。
一天之内,哥哥命悬一线,母亲疯癫失魂,父亲又骤然倒下……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如同灭顶的洪水,瞬间将这个本就柔弱的小姑娘彻底淹没。她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世界都在崩塌!
“快!快送抢救室!”张老师和韩世宇反应迅速,立刻协助闻讯赶来的医护人员,七手八脚地将昏迷的尹教授抬上担架床,推向另一间抢救室。
混乱中,尹夫人依旧像个局外人,一动不动地坐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对丈夫的倒下、女儿的哭嚎置若罔闻。她的全部心神,依旧只系在那扇紧闭的门后——她的儿子俊熙。
恩熙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只能无助地跟着父亲的担架跑了几步,又茫然地停住,回头看看母亲,再看看哥哥的手术室,巨大的无助感几乎将她压垮。
她像个迷路的孩子,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抱着膝盖,瘦弱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哭声压抑而绝望。
芯爱看着地上缩成一团、哭得几乎背过气去的恩熙,心底那点微薄的同情终于压过了不耐烦。
她走过去,蹲下身,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泪水的力量,直刺恩熙混乱的心:
“尹恩熙,除了哭,你还会什么?”
恩熙抬起泪眼朦胧的脸,茫然又委屈地看着芯爱,抽噎着:“我……我知道我很没用……可是……可是我真的很害怕……阿爸他……”
“害怕有用吗?”芯爱打断她,目光锐利如刀,“哭能把你的哥哥哭醒?能把你的父亲哭起来?还是能让你那个已经疯魔的母亲恢复正常?”
恩熙被她问得哑口无言,只是眼泪流得更凶了。
芯爱叹了口气,语气稍微缓和,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清醒:“你还没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不明白你父亲为什么晕倒?不明白你们家现在面临着什么吗?”
恩熙茫然地摇头,巨大的信息冲击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芯爱看着她这副懵懂无知的样子,决定把血淋淋的现实掰开了,揉碎了,塞进她脑子里:
“听着,科学就是科学,铁一般的事实。你的父母,都是b型血。而你的哥哥尹俊熙,是Ab型血。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从生物学上讲,他绝不可能是你父母的亲生儿子!”
恩熙猛地瞪大眼睛,嘴唇颤抖着想反驳:“不……不可能……哥哥他……”
“闭嘴!”芯爱厉声喝止她无力的辩解,眼神冰冷,“你的‘不可能’改变不了dNA!现在,你们家什么情况?尹俊熙躺在里面生死未卜,就算救活了也要长期休养。你母亲,”
芯爱瞥了一眼不远处依旧魔怔的尹夫人,“精神明显失常,身体看着也弱不禁风,自顾不暇。你父亲,刚刚得知养了十几年的儿子不是亲生的,打击过大直接晕倒,情况未知!”
她的声音如同重锤,一下下敲在恩熙心上:
“现在,这个家里,唯一一个还站着、神志清醒、身体健康的人,就是你——尹恩熙!你还要在这里哭到天荒地老,等着别人来可怜你、帮你收拾烂摊子吗?”
恩熙的哭声渐渐止住了,身体也不再剧烈颤抖,只是肩膀还在微微耸动。
她抬起头,泪痕未干,但那双总是盛满泪水的大眼睛里,第一次浮现出一种挣扎的、想要抓住什么的光。
“哭,是这个世界上最没用的东西!它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芯爱的声音斩钉截铁,“你现在该做的,是站起来!擦干眼泪!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如果你父亲能醒来,你需要照顾他,安抚他,同时还要看顾你那个状态不对的母亲和重伤的哥哥!”
“如果他醒不过来,或者情况不好,你更要立刻联系你们家能主事的长辈!爷爷奶奶,或者任何信得过的亲戚!让他们立刻赶来首尔主持大局!懂吗?”
“你们家,现在需要的是一个能扛事的人,不是一个只会哭的瓷娃娃!”
芯爱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凿子,狠狠凿开了包裹在恩熙柔弱外壳下的那层冰。一股从未有过的力量,伴随着巨大的责任感和破釜沉舟的勇气,从她心底深处艰难地、却无比坚定地涌了上来。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止住最后的抽噎。抬起手,狠狠抹掉脸上的泪水,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决绝的力度。
再抬起头时,那张泪痕交错的小脸上,虽然依旧苍白脆弱,但眼神却变了。褪去了茫然和惊恐,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带着稚嫩却无比清晰的坚韧。她看着芯爱,声音还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
“谢谢你,韩芯爱同学。真的……谢谢你。我不哭了。”
她扶着墙壁,慢慢站了起来。那单薄柔弱的身躯,在这一刻,仿佛被注入了一根无形的脊梁,竟隐隐透出一种风雨欲来时的、令人侧目的挺拔。
“我知道该做什么了。”尹恩熙轻声说,目光扫过哥哥的手术室,又望向父亲被推走的方向,最后落在依旧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母亲身上,眼神复杂而坚定。
芯爱看着眼前这个仿佛脱胎换骨般的小女孩,心底难得地掠过一丝真正的欣慰。
不知道那位眼里只有儿子的尹夫人,看到她心目中这朵需要精心呵护的温室小白花,此刻正被迫在狂风暴雨中挺直了腰杆,是会感到欣慰……还是更加疯魔?
毕竟她想要的,从来就不是在风雪中能傲然挺立的梅花,而是温室里培养的娇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