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梭,一个月弹指而过。
整个国家都在一股名为改革开放的春风中,经历着一场场悄无声息却又翻天覆地的变革。
安丰县忙,清河县更忙。
魏东来被各种会议和文件缠得焦头烂额,竟一时半会儿没空去搭理那个天之骄子李默。
然而,正是这一个月的喘息之机,让清河县冒出了新芽。
县城东边,原本是一片荒废的空地,如今被推土机平整出来,用石灰划出了一道道白线,歪歪扭扭地挂上了一块木牌,上书“清河县小商品自由交易市场”。
这就是李默口中的那个小商品市场。
姚和韵是顶着巨大的压力,力排众议搞起来的。
县里的老干部们不止一次在会议上拍桌子,说他这是在搞资本主义复辟,是在胡闹。
“姚县长,这成何体统!投机倒把的都凑一块儿了,这不就是个销赃窝点吗?”
“市场经济,这词儿听着就悬乎!咱们辛辛苦苦建立的统购统销体系,就这么被你给撬了个口子?”
反对的声音,几乎要把姚和韵的办公室屋顶掀翻。
方案落实的头半个月,困难重重。
市场里冷冷清清,除了几个胆子大的农民偷偷摸摸提着篮子卖鸡蛋,根本没人敢来。
城管队的人见了,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知道是该管还是不该管。
那段时间,姚和韵自己都瘦了好几斤。
夜深人静时,他也会怀疑,自己是不是信错了人,把整个清河县的未来,赌在了一个十七岁少年的几句天马行空的话上。
可姚和韵的性格就是如此,认准了的事,不撞南墙不回头。
他甚至亲自去了一趟小河村,想再从李默那里讨点主心骨。
李默当时正在院子里给李铁做一把新的捕兽夹,听完姚和韵的苦恼,他头都没抬,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道:“姚县长,你种过地吗?”
姚和韵一愣。
“种子刚下地那几天,地里什么都看不见,你会不会觉得,种子已经烂在地里了?”李默擦了擦手上的机油,“给它点时间,也给老百姓一点时间。
他们比我们更渴望改变,只是被穷怕了,不敢迈第一步而已。”
这几句话,让姚和韵悬着的心,又落回了肚子里。
转机出现在后半个月。
不知是谁开了个头,一个乡下的妇女,把家里织的土布拿到市场上去卖,一天下来,竟然换回了够一家人吃半个月的白面馒头。
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一夜之间飞遍了清河县的角角落落。
第二天,市场里的人就多了起来。
卖自家种的菜的,卖山上采的蘑菇的,卖手工编的草鞋的......原本空旷的市场,一下子挤满了人,各种叫卖声、讨价还价声混杂在一起,乱糟糟的,却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鲜活劲儿。
村里的温小英也听说了这事,眼睛都红了。
她把自家养的那几只下蛋都不勤快的老母鸡全捆了,拉着自家男人,风风火火地也跑去市场上占了个摊位。
“瞧一瞧看一看了啊!正宗的农家走地鸡!不吃饲料,专吃虫子!炖汤喝,香得你把舌头都吞下去!”她那标志性的大嗓门,在嘈杂的市场里也极具穿透力。
旁边一个卖自家腌的咸菜的大叔不乐意了,“你那鸡走没走地我不知道,我这咸菜可是祖传的手艺!你喊那么大声,把我客人都吓跑了!”
“嘿!你个卖咸菜的你还有理了?我卖我的鸡,你卖你的菜,碍着你什么事了?你家住海边的?管这么宽?”温小英双手往腰上一叉,战斗模式瞬间开启。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差点没打起来。
最后还是市场管理处的人过来,才把两人劝开。
这只是市场里每天都在上演的无数小插曲之一。
混乱,粗糙,却也充满了野蛮生长的生命力。
姚和韵站在办公室的窗前,看着远处市场方向升腾起的人间烟火气,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月底,县财政的报告送了上来。
仅仅半个月,那个被所有人都不看好的小商品市场,上缴的摊位管理费和税收,竟然有三千多块!
三千块!
要知道这才只是刚刚开始啊!
更重要的是,老百姓的口袋里,实实在在地有了钱。
以前过年才能扯上一尺布做新衣的家庭,现在敢给孩子买一双崭新的解放鞋了。
以前吃顿肉跟过节似的,现在隔三差五也能从市场上拎回一块猪肉解解馋。
清河县,这潭沉寂了多年的死水,真的有了开始出来崭露头角的迹象!
很快,清河县搞“自由交易市场”盘活经济的事迹,被陈市长在全市的经济工作会议上,当作正面典型,点名表扬。
一时间,其他兄弟县的县长们,纷纷带着考察团,跑到清河县来取经。
姚和韵的办公室门槛都快被踏破了,他整个人红光满面,走路都带风。
而这份表扬信和相关的简报,也同样摆在了安丰县县长魏东来的办公桌上。
魏东来盯着那份简报,尤其是清河县、小商品自由交易市场这几个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他的脑子里,瞬间浮现出李默那张年轻却平静得过分的脸。
姚和韵?那个在他眼里一直是个循规蹈矩、没什么魄力的老好人,能想出这种点子?打死他都不信!
这背后,一定是那个小子在捣鬼!
好个李默!好个清河县的麒麟儿!
他魏东来三番五次屈尊降贵,捧着金山银山去请,对方不屑一顾。
转过头,就给他的死对头姚和韵出谋划策,把清河县搞得风生水起!
这不是在打他的脸,这是在掘他的根!
魏东来第一次,对那个素未谋面的少年,起了杀心。
他能清楚地预见到,如果任由李默继续帮着姚和韵,快的话不出两年,清河县就会彻底压过安丰县。
甚至用不到两年!
到时候,姚和韵凭借这份政绩,极有可能再往上走一步,而他魏东来,或许就真的要在这个县长的位置上干到退休了。
他无法接受!
姚和韵本该和他一样,做到县长这个位置,就已经是祖坟冒青烟,到顶了!
凭什么他能因为一个毛头小子,就获得鲤鱼跃龙门的机会?
魏东来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脚下的地板被他踩得咯吱作响。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包烟,抽出一根,却半天没有点燃。
不行,不能这么便宜了他。
杀了,太简单了。
一了百了,可他魏东来也什么都得不到。
这样的人才,就是一个点石成金的聚宝盆。
如果能为己所用......
魏东来的眼神闪烁不定,心中的杀意和贪念在疯狂交战。
最终,贪婪压倒了理智。
他要再试一次。
最后一次!
他不能再派刘宏屹那种蠢货,也不能只听赵铁军那个莽夫的片面之词。
他要亲自去会一会这个李默!
要亲眼看一看,这个所谓的麒麟儿,到底是不是真的三头六臂,刀枪不入。
他更是要亲自去挖一挖姚和韵的墙脚,看看这墙脚,到底有多硬!
当然,这事不能明着来。
他一个安丰县的县长,跑到清河县的地盘上挖人,传出去不好听。
必须找个机会,一个姚和韵不在清河县,鞭长莫及的机会。
念及此,魏东来拿起电话,拨了一个号码。
“喂,帮我查一下,清河县的姚和韵,最近有没有出差的安排。”
电话那头很快就有了回音。
“魏县长,我查到了!下周三,姚和韵要去市里参加为期三天的改革开放经验交流会,听说还要作为代表发言。”
魏东来挂断电话,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真是天助我也。
他看着窗外清河县的方向,眼神变得像鹰一样锐利。
他倒要看看,没有了姚和韵这只老母鸡护着,他这只小鸡仔,还能不能那么硬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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