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峰与阿朱一路追踪,不敢有丝毫耽搁。乔峰内力深厚,轻功卓绝,为了照顾阿朱,时而携她同行,速度虽不及他独自追赶,却也远超寻常江湖客。
他心中如同压着一块巨石。那黑衣人的身影、那隐约相似的轮廓,不断在他脑海中盘旋。理智告诉他,阿朱所言恐怕八九不离十,但情感上,他仍残存着一丝微弱的希望,希望这一切只是误会,希望那黑衣人并非萧远山,希望养父母和恩师尚在人间。
然而,越是接近目的地——谭公、谭婆隐居的住处,乔峰的心就越发下沉。那黑衣人行事狠辣果决,既然出动,恐怕……
“乔大哥,”阿朱敏锐地察觉到他气息的紊乱,轻声提醒,“我们快到了。无论看到什么,你……你要稳住。”
乔峰重重吐出一口浊气,点了点头。
他们在一片竹林外停下。此时已是午后,竹林深处隐约可见几间房舍。乔峰示意阿朱留在林外隐蔽处,自己则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潜入。
尚未靠近房舍,他便闻到一股极淡的血腥气。心中一沉,他加快速度,几个起落便来到屋前。只见房门虚掩,院内一片死寂。
乔峰闪身入内,眼前的景象让他双目瞬间赤红!
谭公、谭婆二人倒在血泊之中,已然气绝。致命伤皆是刚猛无比的掌力所致,一击毙命,与玄苦大师身上的伤痕如出一辙!更让乔峰浑身血液几乎冻结的是,在谭婆身旁的地上,用血迹歪歪扭扭地画着一个模糊的符号——那正是他乔峰惯用于标记的独特记号!
果然是栽赃嫁祸!
怒火如同火山般在他胸中翻涌,几乎要冲破理智。他强忍着,仔细勘察现场。凶手手法干净利落,几乎没有留下任何属于自身的痕迹,除了……那刻意模仿的标记。
就在他心神激荡之际,窗外极远处,似乎有一道黑影一闪而逝,快得如同幻觉。
乔峰猛地抬头,那股熟悉而又令人心寒的气息再次出现!是那个黑衣人!他并未走远,或许,就在附近窥视,确认自己的“杰作”是否成功嫁祸!
“哪里走!”乔峰爆喝一声,声震竹林,身形如离弦之箭般破窗而出,朝着那气息消失的方向疾追而去!
他此刻已将轻功施展到极致,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追上他!问个明白!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在山林间展开了一场惊世骇俗的追逐。前面那道黑影身法诡异飘忽,对地形熟悉无比,每每在即将被追上的瞬间,总能借助山石林木巧妙避开。乔峰降龙十八掌刚猛无匹,但用于长途追逐并非最强项,加之对方似乎内力也极为深厚,一时之间,竟无法拉近距离。
追出约十数里,前方是一处狭窄的山谷。那黑衣人身形一顿,竟停了下来,背对着乔峰。
乔峰在他身后三丈处停下,胸膛微微起伏,目光如电,死死锁住那道背影。山谷中风声呼啸,气氛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你究竟是谁?!”乔峰声音低沉,蕴含着无尽的愤怒与痛苦,“为何杀害我养父母、恩师,又杀害谭公谭婆,嫁祸于我?!”
那黑衣人缓缓转过身。
这一次,没有了夜色的遮掩,乔峰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那是一张饱经风霜却依然轮廓深刻的脸,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戾气与阴郁,那双眼睛,锐利、冰冷,仿佛蕴藏着数十年的仇恨。而那张脸的轮廓,那眉骨、鼻梁的线条,与乔峰自己,竟有五六分相似!
无需再多言,这面容,便是最残酷的证据。
萧远山看着乔峰,眼神复杂,有审视,有冷漠,甚至……有一丝近乎残酷的得意。
“峰儿,”他开口了,声音沙哑,带着一种异域的口音,却又无比清晰地传入乔峰耳中,“你终于来了。”
这一声“峰儿”,如同惊雷,炸响在乔峰耳边。最后一丝侥幸,彻底粉碎。
“果然……是你!”乔峰牙关紧咬,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为什么?!他们是我的亲人,是我的恩师!你是我生父,为何要如此害我?!”
萧远山冷哼一声,眼中戾气更盛:“害你?我是在帮你!帮你认清这些汉人的真面目!他们虚伪、狡诈、背信弃义!三十年前,他们听信慕容博那狗贼的谎言,在雁门关外伏击我与你娘,致使你娘惨死,令我父子分离!这血海深仇,岂能不报?!”
他的声音带着刻骨的恨意:“乔三槐夫妇,玄苦,还有这些所谓的知情人……他们抚养你、教导你,不过是让你成为他们汉人的走狗,忘记你身上流淌着契丹勇士的血液!我杀他们,是为了斩断你的羁绊,让你无牵无挂,回归我们契丹人的身份!这些污名,不过是为了让你看清,汉人根本不会真心接纳你!只有大辽,才是你的归宿!”
这番偏执而残酷的言论,让乔峰如坠冰窟。他明白了,彻底明白了阿朱所说的“逼迫回归”是何含义。这根本不是爱,是扭曲到极致的控制与复仇!
“荒谬!”乔峰怒极,踏前一步,周身气势勃发,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他们是我的亲人,对我有养育教导之恩!恩仇岂能混淆?身份归属,岂能靠杀戮和污蔑来强求?!你这样做,与当年制造惨案的慕容博,又有何区别?!”
“区别?”萧远山狂笑一声,笑声中充满了悲凉与疯狂,“区别就是,我是你爹!我身上背负着你娘的血债!我要让所有参与此事、阻碍你回归的人,都付出代价!峰儿,你体内流着我的血,注定是契丹的雄鹰,不该被困在汉人的牢笼里!”
他看着乔峰,眼神带着一种近乎蛊惑的压迫感:“跟我回大辽,认祖归宗,以你的本事,必能建功立业,光耀我萧氏门楣!何必在此受这些汉人的腌臜气!”
乔峰挺直了脊梁,迎着生父那偏执的目光,斩钉截铁,一字一句道:
“我乔峰行事,但求问心无愧!恩,我十倍报之!仇,我亦十倍还之!但绝不行此卑劣龌龊之事,更不会认贼作父——纵然你是我生父,你之行径,与贼何异?!要我与你同流合污,绝无可能!”
他话语中的决绝与凛然正气,竟让萧远山一时语塞,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
父子二人,在这无名山谷中,第一次正面相对,却已是立场分明,势同水火。
萧远山脸色阴沉下来,杀意弥漫:“既然如此执迷不悟,那就让我看看,你这被汉人养大的儿子,有多少斤两!”
话音未落,他身形暴起,一掌拍出,掌风凌厉刚猛,竟隐隐带着风雷之声,直取乔峰面门!正是他苦练三十年的绝学!
乔峰早有防备,见掌风袭来,不闪不避,沉腰立马,吐气开声,一招“亢龙有悔”迎了上去!
“轰——!”
双掌相交,内力激荡,发出一声沉闷如雷的巨响!两人周身气流狂卷,飞沙走石!
一掌之下,乔峰身形微晃,后退半步,而萧远山亦是身形一顿,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他没想到,自己这儿子的内力,竟已精纯刚猛至此!
“好!果然是我萧远山的种!”他非但不怒,反而更添几分疯狂的战意,再次猱身而上!
乔峰亦是心头震动,生父武功之高,远超预料。但他心志何其坚毅,既已动手,便再无犹豫,降龙十八掌全力施展开来,掌风呼啸,龙吟隐隐,与萧远山战在一处!
山谷之中,两条人影翻飞,掌力拳风碰撞不休,巨响连连,仿佛天崩地裂!这是一场父子相残的悲剧,更是正义与偏执、光明与黑暗的激烈碰撞!
隐藏在竹林外焦急等待的阿朱,听到山谷方向传来的惊天动地的打斗声,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知道,最不愿见到的一幕,还是发生了。
乔大哥,他对上了他的生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