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到了,银杏叶渐渐染上了金黄。万贞儿觉着,自己身子骨里那股子暖融融的劲儿,是愈发足了。连带着胃口也开了些,尤其见不得油腻,反倒是对些清爽的瓜果、酸甜的蜜饯上了心。
这日清晨,朱见深去上朝后,她照例在院中慢慢踱步,活动筋骨。走到那株海棠树下,一阵秋风拂过,几片叶子打着旋儿落下,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接,动作间,胸口却毫无征兆地泛起一阵轻微的恶心。
她脚步一顿,扶住了树干。
这感觉……有些陌生,又隐隐透着点熟悉的悸动。前世模糊的记忆里,似乎也有过这么一回,只是那时她忧思过重,月事又素来不算太准,并未十分在意,等到后来察觉有异时,胎象已有些不稳……
心,猛地漏跳了一拍。
她稳住呼吸,悄悄将手覆上小腹。那里依旧平坦,可指尖触及的肌肤下,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萌发。她不敢确定,这期盼了太久、筹划了太久的事情,难道真的这么快就……?
“娘娘,您怎么了?脸色有些发白。” 锦书在一旁关切地问。
万贞儿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摆了摆手:“无妨,许是起得猛了,有些头晕。去,传太医来请个平安脉。” 她顿了顿,补充道,“请刘太医来。” 刘太医是太医院里专精妇科的,性子也最是沉稳。
等待太医的时候,万贞儿坐在窗边,手里捧着一杯温水,指尖却微微发颤。她一遍遍内视己身,感受着那灵泉气息在体内温和地流转,滋养着每一处经脉,最终似有若无地汇聚于小腹丹田之处。那暖意,似乎比往日更明显了些。
是了,定是了。她修炼《百花蕴灵诀》月余,身体状态已调整至最佳,加之灵泉日夜滋养,这具前世因忧惧劳损而难以稳固胎元的身体,如今已是沃土良田。
刘太医来得很快,隔着丝帕,手指搭上她的腕脉。殿内静悄悄的,只听得见窗外偶尔的鸟鸣。万贞儿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老太医凝神诊脉的样子。
时间仿佛过得极慢。
良久,刘太医眉头微动,又细细品了品脉象,这才收回手,起身,朝着万贞儿躬身一揖,脸上带着恭谨的笑意:“恭喜贵妃娘娘,贺喜贵妃娘娘!娘娘这是……滑脉如珠,流转有力,乃是喜脉!依脉象看,已近两月,胎气初凝,甚是稳健!”
喜脉!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又似甘霖,在她脑海中轰然炸响。纵然早有预感,亲耳听到确认,仍是让她瞬间红了眼眶。她猛地攥紧了衣袖,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才勉强维持住镇定。
“刘太医,此言……当真?” 她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千真万确!” 刘太医语气肯定,“娘娘凤体康健,脉象蓬勃,此乃大吉之兆!臣这就为娘娘开几副安胎养气的方子,定保娘娘与龙嗣安然无虞!”
“有劳刘太医。” 万贞儿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下来,“此事关系重大,在本宫未满三月,胎象彻底稳固之前,还望太医暂为保密,勿要外传。” 她的目光锐利地看向刘太医,带着万贵妃独有的威压。
刘太医在宫中多年,岂能不知深浅,立刻躬身道:“娘娘放心,臣明白轻重,绝不会泄露半分。”
送走了刘太医,万贞儿独自一人坐在殿内,手依旧轻轻覆在小腹上。那里,正孕育着她和深哥的孩子,她盼了两辈子的孩儿。不再是前世的猝不及防与战战兢兢,而是带着全然的期待与笃定。
泪水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砸在衣襟上,晕开深色的痕迹。是喜悦,是心酸,更是卸下了千斤重担般的释然。
她做到了。这辈子,她护住了他们的孩儿,在一切都还来得及的时候。
朱见深下朝回来时,脚步比往日更轻快几分。他今日在朝堂上处置了几件积压的政务,又得了南方水患初步控制的好消息,心情正好。一进殿,却见万贞儿歪在临窗的软榻上,手里拿着本闲书,眼神却有些飘忽,不似在看书,倒像是在出神。
“贞儿姐姐?” 他凑过去,习惯性地想去揽她,却发现她今日似乎格外……沉静?
万贞儿回过神,抬眼看他。年轻的帝王眉目舒展,带着处理完政事的轻松与见到她的愉悦。她心中柔软成一片,朝他伸出手。
朱见深握住她的手,在她身边坐下,敏锐地察觉到她指尖微凉,不由蹙眉:“手怎么这样凉?可是身子不适?” 说着就要去探她的额头。
万贞儿却顺势将他的手引向自己的小腹,轻轻按在那里。
朱见深一愣,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万贞儿迎上他疑惑的目光,唇边慢慢绽开一个极温柔、极璀璨的笑容,那笑容里带着水光,看得朱见深心头一紧。
“深哥儿,”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羽毛般搔刮着他的心尖,“这里……有我们的孩儿了。”
朱见深整个人僵住了,眼睛瞬间睁得极大,仿佛没听清她的话。“……什么?”
“刘太医刚走,” 万贞儿看着他傻愣愣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眼泪却又涌了上来,“说是快两个月了,胎象……很稳。”
确认了自己没有听错,巨大的狂喜如同潮水般瞬间淹没了朱见深。他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急,甚至带倒了旁边的绣墩,发出“哐当”一声响。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手足无措地看着万贞儿,想碰她又不敢碰,嘴唇哆嗦着,半晌,才爆出一句带着颤音的话:
“真、真的?!贞儿姐姐!我们有孩儿了?!朕……朕要当父皇了?!”
他像个毛头小子般,在榻前踱了两步,又猛地蹲下身,双手小心翼翼地虚环住万贞儿的腰,将耳朵轻轻贴在她尚平坦的小腹上,声音里是抑制不住的激动和难以置信:“他……他在里面?朕的皇儿在里面?”
看着他这般失态的模样,万贞儿心中最后那点阴霾也彻底散去,只剩下满满的酸软与幸福。她轻轻抚摸着他伏在自己腿上的头,柔声道:“嗯,在里面。太医说,很健康。”
朱见深抬起头,眼眶竟也有些发红,他紧紧握住万贞儿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让她感到疼痛,语气却郑重无比:“贞儿姐姐,你放心!朕定会护着你们母子!从今日起,你什么都不许操心,好好将养!想吃什么,想用什么,尽管告诉朕!谁敢惹你不痛快,朕砍了他的脑袋!”
这霸道又幼稚的话,让万贞儿破涕为笑。她抽出手,轻轻戳了戳他的额头:“胡说什么,动不动就要砍脑袋。” 她顿了顿,看着他亮得惊人的眼睛,认真道,“陛下,这是喜事,但宫中人多眼杂,头三个月最是要紧,臣妾想让太医暂且保密,等胎坐稳了再……”
“朕明白!都听贞儿姐姐的!” 朱见深立刻点头如捣蒜,他站起身,又想抱她,又怕碰着她,最终只是紧紧握着她的手,在原地兴奋地转了个圈,像个终于得到了心心念念宝贝的孩子,“朕有后了!是贞儿姐姐给朕生的孩儿!”
他围着万贞儿转来转去,一会儿问她渴不渴,一会儿问她饿不饿,那紧张兮兮、如临大敌又喜不自胜的模样,让殿内伺候的宫人都忍不住低头掩嘴偷笑。
万贞儿靠在软枕上,看着他忙碌的身影,感受着小腹那真实存在的、连接着她与深哥儿的血脉,只觉得眼前的一切,如同最美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