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匹海棠红的织锦缎,到底还是被收进了魏璎珞的箱笼底层,如同埋藏一团沉默的火焰。她依旧穿着素净的宫女服饰,行走在长春宫,眉眼低垂,行动间却带着一股沉静的力道。
皇后的疏离,像一根细刺,扎在纯妃苏静好日渐焦灼的心头。她来长春宫请安的次数愈发勤了,有时带着亲手做的点心,有时是誊抄的经文,言辞姿态愈发谦卑柔顺,看向皇后的眼神,也愈发缠绵专注,那里面藏着一种近乎病态的依恋与……占有欲。
魏璎珞冷眼看着,知道火候差不多了。
这日,纯妃又来了,说是得了一味安神的珍奇香料,亲自调制成香囊,献给皇后。她将香囊捧到皇后面前,目光殷切:“娘娘近日操劳,夜里难免浅眠,此香安神效果极佳,还请娘娘试试。”
皇后正要接过,魏璎珞却上前一步,微微福身:“娘娘,且慢。”
纯妃眉头几不可查地一蹙。
魏璎珞转向纯妃,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与担忧:“纯妃娘娘恕罪,并非奴婢多疑。只是七阿哥年幼,嗅觉敏锐,近来又有些咳嗽,太医嘱咐,寝殿内不宜用陌生香料,恐刺激了阿哥。娘娘慈母心肠,定能体谅。”
皇后伸出的手顿住了。涉及到永琮,她立刻谨慎起来。“璎珞说得是,”皇后对纯妃温和一笑,“妹妹的心意,本宫心领了。这香囊……”
“是臣妾考虑不周。”纯妃迅速接过话,脸上笑容不变,只是指尖微微收紧,“只想着娘娘安眠,忘了七阿哥。臣妾回去再为娘娘寻些更适合的。”
“有劳妹妹。”皇后颔首。
纯妃又坐了片刻,说了些无关痛痒的闲话,便起身告退。只是转身时,那眼底一闪而过的阴霾,没能逃过魏璎珞的眼睛。
机会,在几日后悄然而至。
魏璎珞安排盯着纯妃宫外眼线传来消息,纯妃身边一个心腹太监,近日频繁与宫外一个药材商人接触,所购之物,有几味颇为蹊跷,单独看无甚特别,但若混合使用,久之会令人心神涣散,产生依赖。
魏璎珞心中冷笑。苏静好,你果然还是走了这条路!前世,她就是用类似的手段,慢慢侵蚀皇后的心神吧?
她没有立刻发作,而是耐心等待着。直到那心腹太监又一次偷偷将一包东西递进纯妃宫中时,魏璎珞安排的人“恰好”路过,“不慎”撞掉了那包东西,药材散落一地。同时,早已“等候”在附近的内务府管事太监“闻讯”赶来,“正好”认出其中几味药材的禁忌。
事情很快闹大。
人赃并获,证据直指纯妃宫中。皇后震怒,下令彻查。
纯妃跪在长春宫殿内,泪落如雨,泣不成声:“娘娘明鉴!臣妾冤枉!定是那奴才被人收买,陷害臣妾!臣妾对娘娘一片赤诚,天地可鉴啊!”她抬起泪眼,绝望又带着一丝疯狂地看着皇后,“娘娘,您信我……这宫里,只有我对您是真心的……”
皇后看着她那副情真意切的模样,若非早有魏璎珞的“梦境”警示,几乎都要信了。她想起魏璎珞说过,纯妃会用阴私手段害人,更会对她抱有扭曲的心思……如今看来,句句属实!
“真心?”皇后声音冰冷,带着前所未有的失望与厌恶,“你的真心,就是暗中购置这些龌龊之物?你的真心,就是这般令人不齿?!苏静好,本宫待你不薄,你太让本宫寒心了!”
纯妃如遭重击,瘫软在地。皇后那句“令人不齿”,像一把刀,彻底斩断了她心中最后一丝妄念。她看着皇后冰冷的脸,突然尖声笑起来,那笑声凄厉又诡异:“是啊……我不齿……可娘娘,您眼里为什么从来就只有别人?!那个魏璎珞,她有什么好?!一个低贱的宫女……”
“住口!”皇后厉声打断她,眼中满是厉色,“拖下去!即日起,苏氏禁足宫中,无旨不得出!一应待遇,按答应的份例!”
侍卫上前,将状若疯癫的纯妃拖了出去。她那不甘的哭喊和诅咒,久久回荡在长春宫殿外。
皇后疲惫地闭上眼,揉了揉眉心。处置了纯妃,她心中并无快意,只有一种深深的无力与悲凉。
魏璎珞默默上前,递上一盏温热的安神茶。
皇后接过,却没有喝,只是看着魏璎珞,轻声道:“璎珞,多亏了你。”
魏璎珞垂下眼:“奴婢只是尽了本分。”
她知道,纯妃虽然失势,但宫里的魑魅魍魉,还未清除干净。还有一条真正的毒蛇,隐藏在暗处,伺机而动。
袁春望。
这个名字,像一根冰冷的刺,扎在她心头。前世,就是他,用那只调换的毒虫,要了她的命。
此时的袁春望,应该还在辛者库,或者某个不起眼的角落苦苦挣扎。但他那颗扭曲怨毒的心,早已埋下。必须在他羽翼未丰之前,彻底碾死他!
魏璎珞动用了一些非常隐秘的关系,将一封匿名举报信,递到了内务府总管的手里。信中详细“推测”了辛者库贱役袁春望,乃罪臣之后,心怀怨望,且与宫中一些财物丢失案有牵连,言之凿凿,仿佛亲眼所见。
内务府不敢怠慢,立刻派人核查。袁春望身份敏感,本就引人注目,一番搜查,果然在他住处找到了一些“不该有”的银钱杂物,虽无法直接定大罪,但“手脚不干净”“心怀叵测”的罪名是跑不了了。
魏璎珞要的,也不是立刻处死他。她只需要一个合理的借口,将他彻底打落尘埃,让他永无翻身之日。
最终,袁春望被重责一百大板,革除所有差事,发配至皇陵做苦役,非死不得出。
消息传来时,魏璎珞正在给七阿哥永琮喂一小碗牛乳羹。她拿着小银勺的手稳稳当当,没有一丝颤抖。
永琮咿咿呀呀地张开嘴,吃得香甜。
魏璎珞看着他天真无邪的脸庞,心中一片冷硬的平静。
弘昼废了,高宁馨瘫了,尔晴毁了,苏静好倒了,袁春望也再无威胁……前世那些张牙舞爪的鬼魅,似乎都被她一只只按了下去。
紫禁城的天,仿佛真的清明了几分。
皇后脸上的笑容多了起来,气色也愈发红润。七阿哥永琮更是健壮得像头小牛犊,在长春宫里跌跌撞撞地跑来跑去,充满生机。
乾隆来时,见到这般景象,眉眼也柔和许多。他看向皇后的目光,带着显而易见的爱重与满意。偶尔,他的目光也会掠过安静侍立在旁的魏璎珞,带着一丝审视,一丝探究,却不再有之前那般明显的“兴趣”。或许,是这个宫女近来过于安分守己,让他觉得有些……无趣了?
魏璎珞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她如今唯一期盼的,便是傅恒的消息,以及他凯旋归来的那一天。
这日,西北终于传来捷报。富察傅恒在军中表现出色,协助主帅平定了一场不小的叛乱,立下战功,不日即将随主帅还朝叙职。
消息传到长春宫,魏璎珞正在给皇后梳头。她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如常,只是镜中映出的那双眼睛,亮得惊人,仿佛落入了万千星辰。
皇后从镜中看着她,了然地微微一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是个好消息。”
魏璎珞脸颊微热,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
快了,就快了。
待他回来,她便求了皇后恩典,远远离开这紫禁城。什么富贵荣华,什么帝王恩宠,她都不要。她只要那个傻小子,只要那个答应了她,便一定会做到的男人。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这一日午后,魏璎珞被皇后派去给太后宫中送新制的佛经。回程时,路过御花园的九曲回廊,却迎面撞上了一行人。
明黄仪仗,赫然是乾隆。他似是刚散了朝,独自在此散步,身边只跟着李玉等几个贴身太监。
避无可避。
魏璎珞心头一紧,立刻退至廊边,深深低下头,跪伏在地:“奴婢给皇上请安,皇上万岁。”
乾隆的脚步在她面前停下。
他没有立刻叫她起来,目光落在她伏低的、纤细的脖颈上,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漫不经心的打量。廊下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
“抬起头来。”过了半晌,他才淡淡开口。
魏璎珞依言抬头,目光依旧规矩地落在帝王袍服的下摆。
乾隆看着她低垂的眼睫,平静无波的脸,忽然觉得有些意兴阑珊。这宫女,初见时还有几分野性难驯的趣味,如今却像是被磨平了棱角,变得和宫里其他成千上万的宫女一样,刻板,无趣。
“朕听闻,”他忽然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傅恒在西北,立了不小的功劳。”
魏璎珞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不露分毫:“富察侍卫英勇,是皇上教导有方,大清之福。”
乾隆轻笑一声,那笑声意味不明:“你倒会说话。”他往前踱了一步,靠得更近了些,龙涎香的气息几乎将魏璎珞笼罩,“朕还记得,他离京前,似乎与你走得颇近?”
魏璎珞的背脊瞬间绷紧,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强迫自己声音保持平稳:“皇上明鉴,富察侍卫是皇后娘娘亲弟,奴婢在长春宫当差,偶有接触,皆是奉娘娘之命,并无私交。”
“是吗?”乾隆俯视着她,目光锐利,仿佛要穿透她平静的表象,“可朕怎么觉得,你似乎……很关心他的消息?”
空气仿佛凝固了。
魏璎珞能感觉到帝王目光的重量,那里面带着怀疑,探究,还有一丝她无法辨明的……不悦。她的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该如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发难。
绝不能承认!至少,不能是现在,由皇帝亲口逼问出来!
她深吸一口气,正准备豁出去再次辩解,廊子另一端却传来了脚步声和说话声。
是皇后带着七阿哥永琮,由明玉等人陪着,也来御花园散步了。
“皇上也在?”皇后见到乾隆,有些意外,随即笑着上前行礼。
永琮看到乾隆,张开小手,奶声奶气地喊着:“皇阿玛!”
乾隆脸上的冷峻瞬间融化,弯腰将永琮抱了起来,逗弄着儿子,方才那迫人的气势顷刻间消散于无形。
魏璎珞趁着这个机会,立刻低下头,悄无声息地退到了皇后随行的宫女队伍末尾,将自己重新隐藏起来。
皇后与皇帝说着话,目光不经意般扫过魏璎珞,见她安然无恙,几不可查地松了口气。
乾隆抱着永琮,与皇后并肩而行,似乎忘了刚才那个跪在廊下的小宫女。
但魏璎珞知道,他没有忘。
帝心难测。
傅恒即将归来,她必须在他回来之前,彻底解决掉这最后的,也是最大的隐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