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门在身后合拢,将尔晴那强作镇定却难掩惊疑的身影隔绝在外。魏璎珞背对着殿门,深深吸了一口气,初夏微暖的空气吸入肺腑,却带不起半分暖意,只有尘埃落定般的冷澈。
她知道,种子已经种下,在皇后心里,也在尔晴心里。只待时机催发,便会破土而出,见分晓。
接下来的日子,长春宫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皇后待尔晴依旧温和,赏赐也不见少,甚至将七阿哥永琮的一些琐事也交予她打理,看似信任依旧。但魏璎珞冷眼瞧着,皇后看着尔晴背影时,那目光深处一闪而过的冷意,以及交给尔晴的差事,多是些繁琐却无关痛痒的,真正的核心,已渐渐向明玉和几位经年老嬷嬷倾斜。
尔晴是何等敏锐之人,岂会毫无察觉?她行事越发恭谨,笑容越发温婉,只是那眼角眉梢偶尔泄露的一丝焦躁,如同精美瓷器上乍现的裂纹,逃不过有心人的眼睛。她几次试图寻魏璎珞说话,旁敲侧击,都被魏璎珞不软不硬地挡了回去。
魏璎珞没空与她周旋。她的心思,一半放在守护皇后与七阿哥上,另一半,则投向了更深处。
傅恒的动作很快。没几日,魏璎珞便从明玉叽叽喳喳的闲聊中得知,富察侍卫向皇上上了折子,自请前往西北军中历练,言辞恳切,志气昂扬。乾隆对此颇为赞赏,已在朝堂上公开嘉许,不日便将启程。
消息传来,魏璎珞悬着的心落下一半。他走了,便暂时安全了。建功立业,搏一个堂堂正正的未来,这是他们计划里关键的一步。
这日,皇后带着七阿哥在御花园水榭边玩耍。永琮穿着大红绸缎小袄,蹒跚学步,咿咿呀呀,玉雪可爱。皇后看着儿子,眼底是化不开的温柔。魏璎珞和明玉随侍在侧,尔晴则在不远处指挥小宫女摆放茶点。
阳光正好,水波粼粼,一派祥和。
然而,魏璎珞的眼角余光,却始终锁定在尔晴身上。她看见尔晴借着整理托盘的机会,慢慢靠近了水榭边缘,那里,永琮正摇摇晃晃地追着一只彩蝶。
就是现在!
魏璎珞的心脏猛地收紧。前世模糊的记忆碎片与此刻的情景骤然重叠!她记得,似乎就是这样一个午后,永琮险些落水,虽被及时救起,却受了惊吓,病了一场。而当时在场之人……皆有嫌疑!
她来不及细想,几乎是身体的本能,一个箭步上前,在尔晴的裙摆似乎“无意间”要绊到永琮幼小身躯的刹那,抢先一步将七阿哥牢牢抱进怀里,同时脚下看似不稳,一个趔趄,手肘“恰好”重重撞在尔晴的腰侧。
“啊!”尔晴猝不及防,痛呼一声,向旁边歪去,差点摔倒在地。她手中的托盘脱手,杯盏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七阿哥!”皇后惊得站起身,脸色煞白。
永琮被这变故吓得哇哇大哭,紧紧搂住魏璎珞的脖子。
“娘娘恕罪!”魏璎珞立刻抱着七阿哥跪下,语速又快又清晰,“奴婢该死!方才见七阿哥脚下不稳,心急冲过来,不慎撞到了尔晴姐姐,惊扰了七阿哥,请娘娘责罚!”
她将永琮可能的“意外”揽到了自己身上,却点明了是“撞到尔晴”所致。
皇后的目光瞬间锐利如刀,直射向刚刚稳住身形、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尔晴。方才那一幕,她看得并不十分真切,但魏璎珞冲过去护住永琮是真,尔晴靠近水边也是真,而那“不慎”的一撞……
“尔晴,”皇后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你方才,靠七阿哥是否太近了些?”
尔晴心头狂跳,强自镇定道:“回娘娘,奴婢只是见七阿哥玩得开心,想近前伺候,没想到璎珞妹妹突然冲过来……”她意有所指地看了魏璎珞一眼,“妹妹护主心切,奴婢明白,只是这力道,未免也太大了些。”
“是奴婢的错。”魏璎珞低着头,语气却毫不退缩,“奴婢只是想起,这水榭边缘青苔湿滑,前几日才有小太监在此滑倒。七阿哥年幼,若是不慎……奴婢不敢想象后果,故而心急了些。冲撞了尔晴姐姐,奴婢甘愿受罚。”
“青苔湿滑”四个字,像一根针,扎进了皇后心里。她想起魏璎珞之前那“荒诞”的叙述,想起永琮可能的“意外”……再看尔晴那闪烁的眼神,心中疑云更甚。
“罢了。”皇后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亲自上前从魏璎珞怀中接过仍在抽噎的永琮,轻轻拍抚,“璎珞护主有功,何错之有?倒是尔晴,日后伺候,需得更谨慎些,莫要毛手毛脚。”
她的话轻飘飘的,却像一记耳光,扇在尔晴脸上。毛手毛脚?她一向以稳重细致自诩,何曾得过这般评价!
“是……奴婢谨记娘娘教诲。”尔晴指甲掐进掌心,垂下头,掩去眼底翻涌的怨毒。
经此一事,皇后对尔晴的信任,肉眼可见地出现了裂痕。而魏璎珞,则更加明确了下一步的目标——必须在傅恒离京前,彻底解决尔晴这个隐患,绝不能让她再有被赐婚给傅恒的机会!
机会,很快来了。
傅恒离京前夜,按规矩入宫向皇后辞行。皇后在长春宫正殿见他,说了些勉励的话。魏璎珞和尔晴都在殿内伺候。
魏璎珞注意到,当傅恒说到“必不负皇上、娘娘期望,建功立业”时,尔晴看向傅恒的眼神,充满了不甘与一种势在必得的灼热。而傅恒,自始至终,除了必要的礼仪,目光未曾在她身上停留片刻。
辞行完毕,傅恒退出正殿。皇后似有些乏了,由明玉扶着进去歇息。殿内一时只剩下魏璎珞和正在收拾茶盏的尔晴。
空气仿佛凝固了。
尔晴放下手中的东西,缓缓走到魏璎珞面前,脸上再无平日温婉,只剩下冰冷的嘲讽:“魏璎珞,你真是好手段。”
魏璎珞抬眼,平静地看着她:“我不明白尔晴姐姐在说什么。”
“不明白?”尔晴冷笑,“先是勾得傅恒大人魂不守舍,如今又在娘娘面前搬弄是非,离间我与娘娘!你以为这样,就能得逞吗?傅恒大人何等身份,岂是你一个小小宫女可以肖想?”
魏璎珞忽然笑了,那笑容带着几分怜悯,几分冷意:“我能不能肖想,不劳尔晴姐姐费心。倒是姐姐,心思似乎放错了地方。傅恒大人即将远行,姐姐若真有心,不如想想如何恪守本分,安心伺候娘娘。毕竟,”她顿了顿,声音压低,却字字清晰,“爬得越高,摔得越惨。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强求只会引火烧身。”
“你!”尔晴被戳中痛处,气得浑身发抖,正要反唇相讥,却见魏璎珞目光倏地转向殿外某处,眼神锐利如鹰隼。
“谁在那里?!”魏璎珞猛地提高声音。
殿外廊下,一个端着水盆的小太监吓得一哆嗦,水盆“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是魏璎珞早已安排好的“眼睛”。
这一声巨响,惊动了刚歇下的皇后,也惊动了尚未走远的傅恒,以及附近巡逻的侍卫。
众人瞬间围拢过来。
“怎么回事?”皇后蹙眉问道,目光在魏璎珞和尔晴之间逡巡。
魏璎珞立刻跪下,朗声道:“启禀娘娘!奴婢与尔晴姐姐在此说话,发现有人鬼鬼祟祟在殿外偷听!此人形迹可疑,恐对娘娘和七阿哥不利!”她手指向那吓得面如土色的小太监。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小太监身上。
小太监按照事先的吩咐,磕头如捣蒜:“娘娘饶命!奴才……奴才不是故意的!是……是尔晴姑娘让奴才留意殿内动静,尤其是……尤其是璎珞姑娘和傅恒大人的事,随时向她禀报!”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
偷听主子谈话,窥探宫内隐私,这是大忌!
尔晴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尖声道:“你胡说!我何时让你……”
“尔晴,”魏璎珞打断她,声音冰冷,“人赃并获,你还想抵赖吗?你窥探主子行踪,意欲何为?莫非……是想抓什么把柄,行构陷之事?”她刻意将“构陷”二字咬得极重。
皇后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之前水榭边的疑窦,加上此刻人证确凿的窥探,尔晴的用心,已然昭然若揭!她想起魏璎珞那句“爬上了龙床”的诛心之言,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这样心思诡谲、胆大包天之人,留在身边,简直是养虎为患!
傅恒站在一旁,看着尔晴那扭曲的面容,眼中满是厌恶与庆幸。庆幸璎珞早有防备,庆幸自己即将远离这是非之地。
“够了。”皇后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喜塔腊氏尔晴,行为不端,窥探宫闱,即日起,褫夺长春宫大宫女之位,交由内务府,按宫规处置!”
侍卫上前,一左一右架住了瘫软在地的尔晴。
尔晴徒劳地挣扎着,怨毒的目光死死钉在魏璎珞身上,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魏璎珞垂着眼,听着尔晴被拖走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心中一片冷寂。
这一世,尔晴,你再也别想靠近傅恒,再也别想伤害皇后分毫。
宫里的毒蛇,又清除了一条。
她抬起头,正好对上傅恒望过来关切的目光。
魏璎珞几不可查地对他点了点头。
傅恒深深看了她一眼,仿佛要将她的身影刻入心底,然后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去
纯妃,袁春望……下一个,该轮到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