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恒指尖还残留着魏璎珞抓住他手腕时的触感与凉意,那句“我心悦你,只想嫁给你”更是在他心头反复擂动。他立在原地许久,才勉强敛去面上波澜,转身往侍卫处去,每一步都踏在虚实交织的梦境里。
魏璎珞则已恢复了往常神色,仿佛方才那石破天惊的告白不过是他人幻听。她端着温水回到长春宫殿内,眼角余光瞥见尔晴正细致地替皇后整理晨起要用的钗环,那副温婉恭顺的模样,瞧不出一丝破绽。
心中冷嗤,面上却不露分毫。
日子仿佛按下了旧轨,却又在某些角落悄然偏斜。魏璎珞行事越发谨慎,当着皇后的面,依旧是那个机灵偶尔带点倔强的璎珞,只是侍奉更勤,眼神在掠过皇后单薄的肩线时,会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痛惜与坚决。她借着在宫中行走的机会,悄无声息地观察着高贵妃储秀宫的动静,留意着御药房药材的领取记录,甚至对和亲王弘昼偶尔入宫的时辰路线,也默默记在心里。
袖中那包从隐秘渠道得来的利器与药物,像一块冰,时刻提醒着她时间的紧迫。
这日午后,皇后小憩。明玉拉着璎珞在廊下说悄悄话。
“璎珞,你觉不觉得,尔晴姐姐最近好像有点奇怪?”明玉蹙着眉,低声道,“前天我看见她偷偷往袖子里藏了一封信,看见我过来,慌慌张张地塞好了。”
魏璎珞心头一动,面上却故作轻松:“许是家中来信吧。尔晴心思重,你我又不是不知道。”
“也是……”明玉叹了口气,随即又想起什么,脸上飞起一抹红霞,“诶,海兰察前儿个托人给我带了包宫外的糖渍梅子,味道可好了,我给你留了几颗……”
看着明玉亮晶晶的眼睛,魏璎珞心中微软。前世明玉被纯妃用针暗害,与海兰察有情却难成眷属,最终凄惨自尽……这一世,她定要护住这份简单的美好。
“索伦侍卫有心了。”魏璎珞微微一笑,“他为人正直,待你也真心。”
明玉被她说得脸颊更红,嗔怪地捶了她一下:“胡说什么呢!”
说笑间,魏璎珞眼角瞥见一抹熟悉的挺拔身影正穿过宫门,朝着长春宫正殿而来。是傅恒。他大约是来送皇上批阅好的奏章或传什么口谕。
魏璎珞立刻垂下眼,拉着明玉往后挪了挪,借着廊柱的半边阴影,将自己隐藏起来。她感觉到傅恒的目光似乎在她这个方向停顿了一瞬,带着探究,也带着那日之后未曾散去的灼热与困惑。但她没有抬头,只专注于脚下青石板的纹路。
傅恒的脚步略有迟疑,最终还是迈入了正殿。
明玉小声嘀咕:“傅恒大人好像往我们这边看了?”
“你看错了。”魏璎珞语气平淡,“当值呢,专心些。”
她不能在此刻与傅恒有过多牵扯,尤其不能在皇上可能随时驾临长春宫的时候。那只盘旋于帝国顶端的龙,嗅觉太过敏锐。
又过了两日,机会终于来了。魏璎珞被皇后派去绣房取新制的夏衣。回来时,她特意选了一条途经御花园偏径的路。果然,在那一丛茂密的蔷薇花架旁,看到了等在那里的傅恒。
他显然是特意在此等候,身影在斑驳的花影里显得有些紧绷。
见到魏璎珞,他快步上前,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将她轻轻带到花架更深的背人处。
“璎珞!”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急切和几分不易察觉的委屈,“那日的话,究竟是何意?你说有刀悬在头顶,是什么刀?你告诉我!”
魏璎珞没有挣脱,仰头看着他清晰的下颌线,和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担忧。心中那块冰,似乎被这担忧暖化了一角。
“傅恒,”她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你信我吗?”
“我信!”他毫不犹豫。
“那你就别问。”魏璎珞抬手,轻轻拂去他肩头一片落花,动作带着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温柔与决绝,“你只需要知道,我想活着,想和你一起活着,也想让一些很好的人好好活着。所以,有些事,我必须做。”
傅恒抓住她欲收回的手,紧紧攥在掌心:“危险吗?我可以帮你!”
“不。”魏璎珞摇头,眼神坚定,“现在,你什么都不知道,才是对我最大的帮助。傅恒,耐心点,等我。”
她看着他焦灼的眼眸,心中叹息,终究是软了几分:“我不会让自己有事的。为了你,我也不会。”
傅恒定定地看了她许久,仿佛要将她此刻的模样刻进心里。最终,他沉重地点了点头:“好,我等你。但是璎珞,若真有性命之危,定要告诉我!无论如何,我会护着你。”
“我知道。”魏璎珞笑了笑,抽回手,“我得回去了。记住,一切如常。”
她转身离去,裙裾拂过青草,没有回头。傅恒站在原地,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宫墙尽头,才缓缓握紧了拳头,那掌心似乎还残留着她的温度和淡淡的蔷薇香。他不懂她的谋划,但他选择信她。只是这等待,于他而言,无疑是另一种煎熬。
魏璎珞的行动在暗处加速。
她利用一个守夜的机会,将那份能让人经脉逐渐滞涩、体虚力弱的秘药,通过那个忠诚的小太监,混入了高贵妃每日必用的珍珠粉中。分量极微,一次两次看不出效果,但日积月累,足以摧垮最康健的身体。
接着,她的目标转向了弘昼。
要杀一个亲王,难如登天。但弘昼素来荒唐,时常出宫游荡,这便是机会。魏璎珞通过那小太监,将部分金银散出,买通了宫外几个混迹市井、背景干净的亡命之徒。指令很简单:找一个弘昼单独外出或仅带少量护卫的时机,制造一场“意外”。那淬了麻痹药液的短刃,正是为此准备。
她在等,等一个最适合下手的时机。
这期间,乾隆来长春宫的次数似乎频繁了些。有时是送些新奇玩意,有时是过来用顿便饭。魏璎珞每次都能找到最不起眼的位置,垂下头,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然而,龙目如炬。
一次乾隆与皇后说话时,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句:“皇后身边那个叫璎珞的宫女,瞧着倒是比往日沉静了不少。”
皇后温柔一笑:“这孩子近来是稳重了些,许是长大了。”
乾隆“嗯”了一声,目光掠过角落里那个低眉顺目的身影,未再多言。
魏璎珞背后却惊出一层薄汗。她知道自己必须更快,更小心。
时机终于在一个闷热的夏夜来临。
宫中得到消息,和亲王弘昼明日要去京郊别院“散心”,据闻只带了十余名贴身护卫。而高贵妃那边,连续用了近十日的特制珍珠粉后,据储秀宫眼线回报,贵妃近日似乎格外容易疲倦,偶尔会抱怨头晕乏力,太医请了脉,只说是天热所致,开了些清心祛暑的方子。
魏璎珞知道,不能再等了。
她再次联系了宫外的人,下达了行动的指令。
是夜,她躺在床上,睁眼直到天明。袖中,那冰凉的短刃紧紧贴着她的手臂。
天光微亮时,小太监送来了消息:事成了。弘昼在别院外遣散随从独自纵马时,遇“流匪”袭击,虽被及时赶到的护卫救下,但马匹受惊将他甩下,头部撞上巨石,昏迷不醒,太医诊断,即便醒来,恐怕也……神智难复。
同一日,储秀宫传来惊呼,高贵妃晨起梳妆时,突然晕厥,口角流涎,太医诊断为中风之症,虽抢回性命,但半身瘫痪,口不能言,日后需长卧病榻。
紫禁城,一日之内,折损一位亲王(虽未死,已与废人无异),一位贵妃重病。
朝野后宫,暗流汹涌。乾隆震怒,下令彻查弘昼遇袭之事,但那几个“流匪”早已拿了金银远遁,踪迹难寻。高贵妃的病,更是查无可查,只归于体弱宿疾。
魏璎珞在无人看见的角落,缓缓松开了紧握的拳头,指甲已在掌心留下深深的月牙印。
弘昼已废,裕太妃失去依仗,不足为虑。高宁馨再不能作妖。两个最大的隐患,已除。
她的目光,缓缓转向长春宫庭院中,正在细心浇灌茉莉的皇后。
阳光洒在皇后身上,宁静而美好。
第一步,成了。
接下来,是该彻底清理皇后娘娘身边的那条毒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