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如白驹过隙,转眼又是三年。
太原城西,昔日门庭冷落、荒草丛生的李园,早已换了匾额,成了一处经营文房四宝与古籍修缮的“墨韵斋”,掌柜伙计皆是生面孔,再无人提起旧主名姓。偶尔有好事者闲谈,说起那曾名动天下的探花郎与其结义兄弟,只模糊记得似乎是败了家业,不知所踪,言语间几分唏嘘,很快便被新的市井趣闻取代。
城东的林府,却是另一番蒸蒸日上的景象。府邸几经扩建,愈发显得气象森严,门前车马络绎不绝,皆是往来各地的商贾或是前来拜会的各方人物。“林氏商行”的金字招牌,不仅在山西境内说一不二,便是江南、川蜀,乃至刚刚平靖的北境,也都开设了分号,生意遍布南北,俨然已成天下有数的豪商巨贾。
这一日,林府后花园的练武场中。
一个约莫六七岁的男童,穿着一身利落的青色短打,正有模有样地演练一套掌法。他年纪虽小,下盘却极稳,掌风起落间已隐隐带出几分凌厉之势,眉眼间的专注与冷冽,竟与林诗音如出一辙。正是小林安。
场边,上官飞负手而立,目光落在儿子身上,看似严肃,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他如今依旧是那身简单的灰衣,只是眉宇间昔日的煞气与挣扎尽数化去,沉淀为一种如山岳般的沉稳与内敛。长年居于林府,他身上那股属于江湖霸主的锐气渐渐收敛,倒更像一位隐于市井的守护者。
林安一套掌法打完,收势站定,气息微喘,小脸因运动而泛着红晕,却第一时间将目光投向场边的父亲,带着点期盼。
上官飞走上前,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替他理了理有些散乱的衣领,又拂去他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动作细致而自然。
“力道尚可,只是第三式转换时,腰劲稍显不足。”他声音低沉,指点着关窍,“记住,力从地起,发于腰,贯于掌。”
林安认真点头:“孩儿记住了,父亲。”
这一声“父亲”,他叫得清脆自然,再无半分生涩。
不远处,一座精致的八角凉亭内,林诗音正与两位从江南来的大丝绸商洽谈一桩数额巨大的生意。她穿着一身藕荷色绣银线缠枝莲的裙衫,发髻高绾,插着一支通透的碧玉簪,气质清冷华贵,言谈间条理清晰,气势从容,将对方提出的种种条件逐一剖析、反驳,却又在关键时刻稍作让步,令对方既感压力,又觉痛快。
阳光透过亭角的缝隙,在她周身勾勒出淡淡的光晕。她偶尔抬眼,目光掠过练武场中那对父子,清冷的眼底便会掠过一丝极淡的、春风化雨般的暖意。
送走客人后,林诗音缓步走向练武场。
上官飞见她过来,对林安道:“自己去那边,将方才为父指出的那几处,再练十遍。”
林安乖巧应声,跑到场子另一侧,一丝不苟地重新演练起来。
上官飞迎上林诗音,很自然地接过她手中拿着的几页契书草稿,扫了一眼:“江浙的桑蚕今年收成不如往年,他们压价也在情理之中。不过,我们掌控着北境的销售渠道,他们想打开局面,终究绕不开我们。方才你的应对,恰到好处。”
林诗音微微颔首,目光落在儿子认真练习的小小身影上,低声道:“安儿的武功进境,似乎比我想象的要快。”
“根骨随你,是块练武的好材料。”上官飞看着她,语气温和,“只是性子也像你,有些急,还需多加磨砺。”
“急些也好,”林诗音淡淡道,“这世道,软弱温和,终是难以立足。”
上官飞闻言,沉默片刻,伸手,轻轻握住了她微凉的手。他的手温暖而干燥,带着令人心安的力量。“有我在。”
简简单单三个字,却重逾千斤。
林诗音没有挣脱,任他握着。阳光暖暖地照在两人身上,将影子拉长,亲密地交融在一起。花园里花香馥郁,远处传来林安练功时清叱的声音,夹杂着几声清脆的鸟鸣。
岁月静好,大抵如此。
又过了月余,时近暮春。
上官飞收到一封来自旧部的密信。信中提及,上官金虹似有异动,暗中联络了关外几个部落,似有所图。金钱帮内部,也因上官飞当年的脱离与上官金虹近年愈发专横的手段,暗流涌动,人心离散。
他将信递给林诗音看过。
林诗音看完,面色平静,只问:“你待如何?”
上官飞将信纸就着烛火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跳梁小丑,不足为虑。他若安分,尚可容他苟延残喘;若敢将手伸过来……”他语气平淡,眼中却闪过一丝冰冷的厉色,“新账旧账,一并清算。”上官飞也确是对这个残酷没有人性的父亲没有一点父子之情,或许、如果没有今生的林诗音出现,可能早早消亡于江湖
如今的林氏商行,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需要谨小慎微、仰人鼻息的家族企业。庞大的财富,遍布各地的网络,以及上官飞这些年暗中整合的力量,足以形成一张无形而强大的网,便是金钱帮这等庞然大物,想要动他们,也需掂量掂量后果。
林诗音看着他眼中那份掌控一切的自信与从容,心中最后一丝因过往而产生的阴霾,也彻底散去。她知道,他已彻底斩断了与过去的牵连,无论是金钱帮,还是上官金虹,都再也无法动摇他分毫。
他的根,他的牵挂,他的一切,都已落在了这里,落在了太原城东这座日益兴盛的府邸之中,落在了她和孩子身上。
夜色渐深,书房内烛火通明。
林诗音核对完最后一本账册,搁下笔,轻轻揉了揉眉心。
一件还带着体温的外袍,轻轻披在了她的肩上。
她抬头,对上上官飞关切的眼神。
“累了就早些歇息。”他低声道,顺手将她略显冰凉的手拢入掌心。
林诗音靠向椅背,感受着他掌心的温暖,目光落在窗外庭院中那轮皎洁的明月上。
“还记得你曾说,等边关稳定,带我和安儿去江南看杏花烟雨?”她忽然轻声问道。
上官飞微微一怔,随即眼底漾开温柔的笑意:“自然记得。如今北境已定,商路畅通,江南分号也已然稳固。你若想去,我们下月便可动身。”
林诗音摇了摇头,唇边泛起一丝极浅的、真实的弧度:“不急。等忙过这阵,安儿武艺再精进些,我们一起去。”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些,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安宁:“往后,日子还长。”
上官飞心中一动,握紧了她的手,低声应道:“嗯,日子还长。”
烛火跳跃,将两人依偎的身影投在窗上,静谧而圆满。
窗外,月华如水,静静流淌过林府的亭台楼阁,照耀着这片历经风雨、终获安宁的天地。前尘旧梦,恩怨纠葛,皆已随风散去。唯有当下的相守,与可期的未来,在这融融的春夜里,酿成了岁月中最醇厚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