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府那夜的厮杀与上官飞的再次现身,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过后,表面重归平静,内里却暗流潜藏。金钱帮的影卫果然未再出现,连带着城中那些针对林氏商行的明枪暗箭也收敛了许多,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将那些蠢蠢欲动的势力悄然按了下去。
林诗音乐得清静,将全部精力投入到商行扩张与教导幼子之上。小林安天资聪颖,三岁年纪,已能认得上百个字,对数字也表现出异于常人的敏感。林诗音亲自为他启蒙,除了诗书,竟也开始潜移默化地传授一些粗浅的吐纳法门与辨识药材、毒物的知识。她深知这世道险恶,她的儿子,不能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富家少爷。
时光如水,静静流淌。转眼又是半年过去,北境战事稍歇,商路复通,林氏商行的生意愈发红火,隐隐已成山西商贾之牛耳。
这日黄昏,林诗音正在书房考较林安背诵《千字文》,小家伙背得摇头晃脑,一字不差。窗外夕阳熔金,给庭院镀上一层暖意。
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直奔林府而来,在门前戛然而止。紧接着,前院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兵刃出鞘的铿锵之声!
林诗音眸光一凛,将林安护到身后。几乎是同时,书房门被砰地撞开,老管家林福踉跄冲入,脸色煞白,声音发颤:“东、东家!不好了!金钱帮……金钱帮主上官金虹亲自带人闯进来了!”
话音未落,沉重的脚步声已至院中。
林诗音深吸一口气,拍了拍紧紧抓着她衣角的儿子,示意他别怕。她整理了一下衣袖,缓步走出书房。
庭院里,黑压压站了数十人,皆是金钱帮精锐,气息彪悍。为首一人,身着暗金色锦袍,年约五旬,面容与上官飞有五六分相似,只是眼神更加阴鸷锐利,不怒自威,周身散发着久居上位的压迫感,正是金钱帮主上官金虹。他身旁,站着面色苍白、眼神躲闪的赵一刀。
上官金虹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瞬间钉在林诗音身上。
“林东家,”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金石之音,震得人耳膜发嗡,“老夫教子无方,犬子流连此地,多有叨扰。
今日,老夫特来带他回去,清理门户。”他话语客气,内容却咄咄逼人,更将上官飞此前所为定性为“流连”、“叨扰”,意图轻描淡写,占据主动。
林诗音面色不变,迎着他的目光,淡淡道:“上官帮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不过,令郎并不在我府上,帮主怕是来错了地方。”
“不在?”上官虹嘴角勾起一抹冷嘲,“若非受你蛊惑,他岂会屡次违逆父命,甚至杀伤本帮影卫?林诗音,你一介商贾,仗着几分姿色与手段,搅风搅雨,真当我金钱帮奈何你不得?”
他话音一落,身后数十名帮众齐刷刷上前一步,刀剑半出鞘,寒光耀目,杀气瞬间弥漫开来!
林府这边的护卫也纷纷拔出兵器,紧张地对峙,气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我的事,与她无关。”
一个低沉而熟悉的声音,自众人身后响起。
所有人循声望去。只见上官飞不知何时,已无声无息地站在通往前院的月亮门洞下。他依旧穿着那身灰色劲装,未戴面具,露出了那张俊朗却布满寒霜的脸。他手中没有握刀,只是随意地站着,但那周身散发出的、如同出鞘利剑般的凛冽气势,竟将满院金钱帮精锐的杀气都压了下去。
他一步步走来,目光越过众人,先是极快地扫过林诗音和她身后探头探脑的林安,见他们无恙,眼神微松,随即,那目光便如同冰锥般,直刺上官虹。
“父亲,”他在上官虹面前十步处站定,语气平静得可怕,“你要找我,何必兴师动众,惊扰旁人?”
上官金虹看着儿子,眼中怒火与失望交织:“逆子!你还知道我是你父亲?为了一个外人,你连家都不要了?连帮规都不顾了?”
“家?”上官飞唇角扯出一抹极淡的讥诮,“那个只讲利益、不论亲情,可以随时将子女当作筹码的家?那个您为了扩张势力,不惜与仇寇勾结、默许他们劫掠边民的家?”
他每说一句,上官金虹的脸色就阴沉一分。周围金钱帮众面面相觑,显然有些内幕,他们并不知晓。
“至于帮规,”上官飞目光扫过赵一刀等人,最后落回上官虹脸上,“滥杀无辜,欺凌妇孺,这也是我金钱帮的帮规?若是,这帮规,不要也罢!”
“放肆!”上官金虹勃然大怒,须发皆张,“你敢忤逆!”
“并非忤逆,”上官飞眼神决绝,一字一顿道,“而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从今日起,我上官飞,脱离金钱帮。是赏是罚,父亲尽管冲着我来,与林家,与她们母子,再无干系!”
“轰——!”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
脱离金钱帮!这意味着放弃唾手可得的少主之位,放弃庞大的势力与财富,甚至可能面临整个金钱帮的追杀!
上官金虹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上官飞:“你……你这个孽障!为了这个女人,你连前程都不要了?”
上官飞没有回答,只是转过身,面向林诗音。夕阳的金光落在他侧脸,勾勒出坚毅的轮廓。他的目光深邃,里面翻涌着太多林诗音看不懂的情绪,有决绝,有释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类似孤注一掷的期盼。
“我留下,”他看着她的眼睛,声音低沉而清晰,不再是“路过”,而是明确的宣告,“不是作为金钱帮的少主,只是作为上官飞。你若嫌麻烦,我即刻便走,绝不拖累。”
庭院里死一般的寂静。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林诗音身上。
林安似乎感受到这紧张的气氛,小手紧紧攥着母亲的衣角,大眼睛怯生生地看着那个高大的、有些熟悉的灰衣叔叔。
林诗音的心,在这一刻,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她看着他眼底那不容错辨的决然,看着他与上官虹彻底决裂的背水一战。她想起野狼峪他如神兵天降,想起他数次暗中化解危机,想起他说的那句“林安不能没有娘亲”……
利用?掌控?或许最初是。但此刻,他抛下一切,只为换一个留下的可能。
她林诗音,何曾需要依附他人?又何曾,惧怕过麻烦?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林诗音缓缓抬起手,轻轻拂开儿子紧抓着她衣角的小手,然后,向前迈了一步。
她目光平静地迎向上官虹那几乎要喷出火的眼神,声音清越,掷地有声:
“上官帮主,令郎去留,是他自己的选择。至于我林府,”她顿了顿,语气斩钉截铁,“不惧任何麻烦。”
她没有看上官飞,但这句话,已是对他留下的默许,更是对上官虹最直接的回应。
上官飞紧绷的下颌线条,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瞬。他转过身,重新面对上官虹,周身气势陡然攀升,如同出鞘的绝世宝刀,锋芒毕露!
“父亲,请回吧。”
上官金虹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他死死盯着并肩而立的林诗音和上官飞,又狠狠瞪了一眼那个躲在母亲身后、与儿子幼时眉眼极为相似的小童,最终,从牙缝里挤出一声怒极的冷哼:
“好!好!上官飞,但愿你不会后悔!”
说罢,他猛地一甩袖袍,带着满腔怒火与不甘,转身大步离去。金钱帮众人面面相觑,终究不敢违逆,紧随其后,潮水般退出了林府。
喧嚣散去,庭院里只剩下林府自己人,以及,那个选择留下的灰衣男子。
夕阳将三人的影子拉长,交织在一起。
小林安似乎松了口气,好奇地打量着上官飞。
上官飞站在原地,看着林诗音清冷的侧脸,欲言又止。
林诗音没有看他,只是弯腰将儿子抱了起来,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淡然,却少了几分冰冷:
“福伯,收拾一间东厢的院子出来。”
说完,她便抱着孩子,转身向内院走去。
没有欢迎,没有询问,只是平静地接纳。
上官飞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日光最后的光芒在她周身勾勒出一圈柔和的光晕。他缓缓吁出一口积压已久的浊气,紧握的拳头慢慢松开。
前路依旧未知,金钱帮的麻烦不会就此终结。
但至少此刻,他不再是孤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