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让朱传武留在黑云寨确是上策——总不能带他冲回团部痛骂方副团长，再连夜撤职吧？楚云飞得调查、周旋，可内外交困哪顾得上这桩\"冤案\"？托付许平倒也合理。
许平将纸条仔细折好揣进兜里。小鱼儿眨巴眼：往常老大早烧了，这回竟贴身收着？
他转向朱传武：\"信你看过没？\"
\"没有。\"朱传武摇头。
\"我信你。\"许平点头，\"楚团长也是信你的。他明确希望你暂留此地，至少等反扫荡结束再回三五八团。\"
朱传武沉默。换作从前他绝不答应，但此刻回去？太尴尬了……
尴尬在于，他不能指望楚云飞替他出头。除非忍气吞声重回方副团长麾下——可这现实吗？
朱传武心里清楚，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眼下唯一的办法就是跟着楚云飞行动，可这样一来就等于间接让方副团长难堪。思来想去，留在黑云寨许平身边反倒成了最稳妥的选择。
他默默点头不再言语。小鱼儿和陆鹏交换了个眼神，同时望向许平，想听听他的看法。
许平没好气地撇撇嘴。这时勤务兵端来了早饭——两碗小米粥配红薯，外加一小碟咸菜。他掰了块红薯塞进嘴里，就着稀粥喝了两口，这才对朱传武开口：
\"你的决定没错。楚团长和方副团长那边也没出什么岔子。不过要是不这么处理，搞不好会耽误战机，那可就另当别论了。\"
\"但话说回来，这次是碰巧遇见楚团长。万一没遇上呢？他压根不知道这档子事，那才叫真麻烦。\"
\"咱们能妥善处理各种突发状况，靠的就是把各种可能性都考虑到。像现在这种情况，完全有可能根本遇不着楚团长。\"
朱传武低头叹了口气，显然不愿继续这个话题。愣头青小鱼儿突然插嘴：\"要我说啊，这不明摆着信不过你嘛？\"
旁边的陆鹏赶紧用手肘捅了他一下。这小子比自己晚来半年，说话总没个轻重。小鱼儿讪讪地挠头，倒是这话让朱传武重新抬起头：
\"大当家的，我觉得当务之急是做好三五八团和黑云寨的联络工作。这次反扫荡行动，我一定当好这个联络官。\"
许平闻言大笑：\"这就对了！有这份心比什么都强。\"他抿了口粥，若有所思道：\"现在局势很明朗，鬼子知不知道都无所谓。关键是三营这张牌必须打出去。\"
\"不管三营清不清楚楚团长知道他们叛变，这都不重要了。\"
朱传武听得一头雾水，满脸疑惑地望着许平。
许平转头对两个手下说：\"具体情况让他俩给你说说。\"他丝毫不担心泄密——这三个家伙就算聊上整天，也绝不会透露半点任务细节。
小鱼儿笑嘻嘻地接过话茬：\"我跑县城转了一圈，鬼子那边动静正常。虽然对上次的事有点防备，但还是打算派兵出来。我在那儿盯到天亮呢。\"陆鹏则汇报了黑龙寨的侦查情况。
“上头派的是谁？咱们的情报还没汇总完，老大你真在意他们派来劝降的人？”
许平摆摆手，“重点不在这儿，鬼子对这人选也不上心，反正已经和三营谈妥了。说白了，这就是场交易！”
“做买卖讲究不见兔子不撒鹰。三营这桩生意时机得掐准——早了容易被楚云飞察觉，后果不堪设想；晚了又怕得罪鬼子。谈判无非两种：要么全营被蒙在鼓里，只有营长几个心腹知情；要么从班排连骨干都晓得内情。我看后一种可能性不大……”
“真要闹得人尽皆知，迟早得出乱子。”
三人纷纷点头。许平一挥手，“所以鬼子派谁来根本不重要。我担心的是昨晚的变数——万一黑龙寨特使没到位，县城的鬼子会不会有动作？”
“这才让你去盯梢。眼下看来一切正常，估计今天下午他们会到三营，这两天就该动手了。消息早放出去了，楚云飞那边肯定知情，八成连八路的队伍都收到了风声。”
“鬼子当然也会散布消息。碍于各方关系，他们派的人不会被拦截，必须和三营长官接上头。说白了，大伙儿都在等鬼子先动，等三营拉大队占大沽镇。这步棋牵一发动全身，各家有各家的算盘。关键得盯死那个人，看他怎么行动！”
他说着朝陆鹏扬了扬下巴。陆鹏灌了口水，挠头对许平、小鱼儿和朱传武开口：
“我这儿倒没异常。黑龙寨好像不清楚老大抓的女人啥时候到，估计是单线联系。蹲了半宿发现个怪事——于明那小子一直窝在屋里不出来，不像坐镇指挥，倒像在捣鼓什么玩意儿，成天捧着地图比划……”
“我觉着邪性。他屋里摆满瓶瓶罐罐，整个中队不像听他调遣，反倒像在给他当保镖。跑 窝里搞研究？真是活见鬼！谢宝来对这帮人点头哈腰，缩在自己地盘屁都不敢放一个。”
山寨里出现了一个奇特的现象：一支日军中队严密把守着那座古怪的房屋，而谢宝来的人马则与之泾渭分明。双方唯一的交集，是共用山寨一侧的粮仓——那里堆满了粮食，这一点我已核实。
许平、小鱼儿和朱传武都露出疑惑的神情。仅用一个晚上就能确认粮仓堆满粮食？这也太蹊跷了。
小鱼儿白了眼前的陆鹏一眼：“你胆子这么大，该不会溜进粮仓亲眼看见了吧？不然怎么知道他们运来了粮食？”
陆鹏咧嘴一笑：“我倒是想摸进去，可根本不用！那些粮食很特别——仓库堆得满满当当，谢宝来的人却饿得直哆嗦！”
“倒也不至于挨饿受冻，但他们吃不上正经粮食，只能啃混合面的窝头。虽说有酒有肉轮不到他们，可连日本人的罐头、精米白面都碰不得……”
“所以他们只能眼巴巴望着上锁的粮仓，不少人气得在门口吐唾沫骂街，尤其是值夜的士兵。日军和他们以粮仓为界，各守一边。到了后半夜，替日军巡逻的二鬼子们更是骂骂咧咧，话里话外再明白不过！”
小鱼儿听得直乐，对仍有些困惑的朱传武解释道：“二鬼子什么德性你清楚。这就好比让馋猫守着鱼罐头——闻得着香味却吃不着，能不骂娘吗？”
朱传武会心一笑，许平却皱眉追问陆鹏：“他们具体抱怨了什么？”
“所以我没贸然进粮仓。”陆鹏压低声音，“其一，里头可能有日军；其二，外头的日军主要盯着实验室。后半夜日军睡了，才让二鬼子值夜。这些家伙哈欠连天地发牢 ，但粮仓里确实只有陈粮——不像那间屋子严禁出入。”
“运粮、看守的活儿全是二鬼子干的，他们比日军更清楚粮仓底细。可气的是，他们千辛万苦把粮食运进来，堆满整个山寨粮仓，自己却连一粒米都分不到！换你你能不骂街？这才是最要命的！”
我听得一清二楚，仓库里确实堆满了粮食。有个经常进出仓库的家伙说，这些粮食别说养一个中队，就是再多养三个中队也绰绰有余！
小鱼儿和朱传武都愣住了，没想到粮食这么多。看来许平猜得没错，县城里的陈粮果然被运到了黑龙寨。两人向许平投去钦佩的目光，许平却摆摆手让陆鹏继续往下说。
陆鹏接着汇报：\"那些守卫虽然满腹牢 ，但也透露了个重要消息——这批鬼子来了快一个月了。昨晚虽然不是约定时间，但他们肯定在等人接头。这人应该既见过谢宝来，也认识于明。\"
小鱼儿和朱传武听得一头雾水。许平向朱传武简单解释了昨晚女特务误闯山寨的事。
朱传武惊讶地问：\"这种事也能碰上？\"
许平笑道：\"这就叫无巧不成书。从情报看，这女特务是要配合县城鬼子的行动，很可能和三营占领大沽镇有关，但具体怎么配合就不得而知了。\"
陆鹏皱眉补充：\"那些守卫骂了半天也没骂出个所以然。我本想去找谢宝来问个明白，结果发现他大半夜也不睡觉，在屋里来回踱步，旁边还有个出主意的谋士，实在古怪得很。\"
许平眉头微蹙，突然咧嘴笑道：\"看来谢宝来对黑龙寨的前途很是忧心啊。若只是个冒牌大当家于明在寨子里装模作样，让黑龙寨背些黑锅，干些打家劫舍的勾当也就罢了。\"
\"可如今黑云寨大不相同，一来有于明整日在屋里捣鼓些名堂，二来还调了个中队看守从邻县运来的大批物资。黑龙寨众人只能干苦力却分不到半点好处。这般处境，对谢宝来而言已是生死攸关的大事！\"
朱传武思忖片刻，看向许平：\"大当家是说黑龙寨可能要被灭口？莫非于明在屋里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许平摆摆手：\"早年间确实听说东北有人因撞破机密被灭口，甚至引发过鼠疫。不过东北本就闹过大规模鼠疫，这事暂且不论。我看谢宝来担心的不止是灭口，而是更复杂的事。\"
\"他若不能在此事中立功，恐怕自身难保。上次他摸黑来劝降，朱传武你最清楚。但你们想过没有？他甘不甘心当汉奸暂且不论，可鬼子这次行动先打八路，再对付三五八团和黑云寨，黑龙寨能捞着什么好处？\"
朱传武、小鱼儿和陆鹏闻言都皱起眉头。许平继续道：\"这就是关键所在。谢宝来并非嗜杀之人，否则也不会投靠鬼子当汉奸。可鬼子不仅没给他加官进爵，反倒让他当替罪羊，他能不急？\"
\"若鬼子真要安抚百姓，就该剿灭黑龙寨。可他们非但不剿，还派了个假于明在寨里折腾，又调来一个中队。如今县城还要与山寨配合，谢宝来当真甘心当这个替死鬼？\"
\"他既已投靠鬼子，为何不进城享福，偏要在山里受苦？许诺的官职都是空话，反倒要利用黑龙寨当炮灰。谢宝来不傻，这才敢冒险来劝降。成不成另说，至少懂得给自己留条后路。你们说他为何急得睡不着觉？\"
小鱼儿点头赞同，朱传武沉思良久后开口：“他整日提心吊胆，最怕的就是自己的下场！”
陆鹏咧嘴笑道：“这正是他的致命弱点。我偶然听到他和谋士的谈话，那谋士没提鬼子和于明的事，反而忧心忡忡。”
“他提醒谢宝来，县城迟迟未发指令，恐怕是要舍弃黑龙寨。这风声不光我们知晓，八路、358团乃至县城内部都有所耳闻。”
“但凡耳目灵通者都清楚，秋收在即，各方势力——无论是358团、八路还是黑云寨——都盯着这批粮食做文章。”
“黑龙寨虽与鬼子联手，却始终猜不透对方意图。这位二当家进退两难，谋士的话让他更加焦虑。”
“他摆手表示要等消息，实在不行就设法撤离黑龙寨，躲进县城。”
众人闻言愕然。结合许平此前的分析，又觉得此事并非不可能。
小鱼儿疑惑道：“难道他真觉得大限将至？”
许平摇头：“倒不至于此。他更担心行动后一无所获，但对鬼子于明的秘密研究应有所察觉。”
“他必定听闻过于明闭门搞实验的风声，因此表现得惶恐不安也在情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