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五短身材的老汉年轻时是干活的好手,凭着机灵劲儿在大沽镇置下房产田地,一住就是二十余载。镇上无人不佩服他的精明,便送了个\"丁老转\"的绰号——意指他脑筋转得快,一个顶仨。正因这份能耐,当大沽镇陷入各方势力拉锯战时,他自然成了周旋其间的不二人选。
日军、八路军、三五八团,乃至黑云寨谢宝庆那伙 轮番袭扰,使大沽镇成了无险可守的孤岛。原先几户富绅组织的维持会根本招架不住,有钱人家不是败落就是举家逃亡。这处不靠山不临水的要冲之地,虽说是进出山区的咽喉,却因四面受敌难以固守,渐渐沦为各方势力角逐的棋盘。
最终留在镇上的,多是些八面玲珑的商贩。他们既能在县城做生意,又能与山区势力往来,靠着这条要道勉强糊口。乱世中,这个油滑的老汉被推举为 ,从此过上了晨迎日寇、午接 、暮会八路的忙碌日子。
这般错综复杂的局面,实则是当时敌我态势犬牙交错的缩影。日军起初对大沽镇严防死守,可久而久之发现,只要驻守此地,来自山区的闷棍便防不胜防。
大沽镇到山上不过一个时辰的路程,鬼子对这片山区束手无策,渐渐连皇协军都不愿驻守,丁老转就成了这里的维持会长。
他带着一群自发组织的百姓,做些打更巡夜的活计,外加一个名不副实的乡团,手里顶多握着红缨枪。大沽镇几乎不设防,可丁老转偏偏动了心思,竟敢往黑云寨跑。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如今鸡主动找上黄鼠狼,岂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换作从前,丁老转绝没这个胆量,但如今许平治下的黑云寨对大沽镇少有盘剥。一来许平自给自足,约束手下不胡作非为;二来大沽镇虽对他无用,却是平原情报网的枢纽,镇上有几伙人专门为黑云寨传递消息。
丁老转似乎知情,又似乎不知。若真有要事,大可找镇上的人传话,可他偏要偷偷上山,实在蹊跷。
许平皱了皱眉,瞥了眼身旁的二月红:“你戴着脚镣不便行动,但我得去见个人。”
二月红眼皮都没抬:“晒够太阳了,我该回去了。”
许平轻哼一声:“继续晒着吧,说不定我跟他谈不了两句就得回来找你。这老狐狸突然登门,必有所图。”
说完,他转身离开,将二月红独自留在石头上。一旁的小头目面露尴尬,二月红却暗自琢磨——许平这人着实古怪。
他时而率性不羁,时而出人意料,与这世道格格不入。若说黑云寨是个 窝,他便是其中最另类的一个,甚至称不上 。可若不是 ,他又算什么呢?军阀?兵油子?还是八路?
似乎都不像。三五八团和八路的作风也与他相去甚远。二月红忽然意识到,许平就是个“四不像”。起初这称呼只是脱口而出,如今细想,倒真贴切。
至于为何是“四不像”,她自己也想不明白。望着午后阳光,二月红忽觉好笑——何必费神琢磨这个莫名其妙的家伙?
许平晃晃悠悠回到前厅,路上问那小头目:“就他一个人来?没提什么要求?”
“一个平头百姓,就算顶着大沽镇副镇长的名头,总该有点目的吧?”
小头目皱眉道:“老大,他提过两句,说是受了三五八团的指派。三营营长当了大沽镇镇长,就委任他当副镇长。今早三营营长派人传信,让他来黑云寨公干。”
许平翻了个白眼:“公干?他代表三营营长来的?”
这事透着蹊跷。三五八团要派人,前些天方副团长已经来过,怎会再派个无名小卒?老丁头肚子里怕是另有盘算。
小头目摇头:“大当家的,我看他肯定另有所图。我试探了几句——咱们黑云寨又不是茶馆,岂是他想进就进的?他说是来谈公事,可连个像样的由头都没有。”
“后来他松了口,承认不全是为公事,说要是单为这个上山,除非他活腻了。他还有别的情报要汇报。”
许平眉头紧锁。三营营长这般行事,未必是真要投敌,倒像是仗着靠山抖起来了——管他靠的是三五八团还是鬼子,总之是腰杆硬了。
可若仅是如此,未免把三营营长想简单了。那老狐狸跟着楚云飞混了多年,能在三五八团最精锐的三个营里屹立不倒,岂是等闲之辈?
楚云飞麾下三个步兵营加炮营、警卫营,实际兵力抵得上半个师。许平估算他至少藏了八百多人的编制,总数怕有五千之众。三营作为骨干中的骨干,从抗战初期完整保留至今,这份底蕴,绝非暴发户可比。
从营长、副营长到普通士兵,三营的人员换了一茬又一茬,唯独三营和三营营长始终未变。若你以为三营营长是个毛头小子,那就大错特错了,他可是货真价实的老兵油子!
正因如此,他深得三五八团楚云飞的器重,麾下队伍建制完整。要说三营叛变,除非像朱传武这般眼力毒辣之人能识破,否则以三营营长的手段,欺上瞒下简直易如反掌!
在朱传武眼中,三营的战斗力抵得上八路的两个甚至三个营。这不仅得益于三五八团对三营的偏爱和楚云飞的重点栽培,更因为三营的武器装备和物资补给都是全团最优。
更重要的是,三营聚集了一批身经百战的老兵,擅长打硬仗、逆风仗,堪称楚云飞手中的王牌之一。如今派丁老转这只老狐狸来见许平,背后必定藏着蹊跷。不过丁老转也不是省油的灯,他单独前来未必全是三营营长的意思。
许平眉头一皱,咧嘴笑了。看来三营营长心思不少,丁老转也另有所图,两下里一凑,可就有好戏看了!眼下局势紧张,鬼子、三五八团、八路乃至黑云寨的目光都聚焦在三营身上。三营即将进驻大沽镇,此时玩先声夺人的把戏,正是三五八团的惯用伎俩。
说白了,这就是套路。从楚云飞到三营营长,个个都是玩套路的高手。
许平走进会客厅,见丁老转眼珠子滴溜溜乱转,不知在打什么算盘,便朗声笑道:“哟,丁老爷子,稀客啊!上次见您还是半年前在大沽镇碰巧遇上。瞧您这精神头,可比从前硬朗多了!”
这纯属瞎扯。半年前丁老转啥样,现在还是啥样。
说白了,这戏演不下去了。
丁老转倒没急着喝茶,而是盯着许平,突然堆起笑脸,上前打了个千儿,活像前清的遗老遗少见了主子请安,就差跪地磕头了。
许平翻了个白眼,摆手道:“老爷子,这都啥年头了?江湖上早不兴这套了!”
老头嘿嘿一笑,拱手道:“大当家的客气了,我这不是想着礼数周全嘛!”
许平示意他落座,端起茶盏道:“您既然行了礼,我也不好端茶送客。咱们开门见山——您到底为何而来?我黑云寨虽是小山头,但纪律严明,从不 扰大沽镇百姓,这点我可以拍胸脯保证!”
丁老转连忙奉承:“大当家的仁义!黑云寨在大沽镇谁人不知?那可是响当当的义勇军!”
许平暗想,再聊下去,这人怕是要 大沽镇给自己送锦旗,上面写些\"人民义勇军\"之类的荒唐话!
许平抬手示意,\"尝尝这茶。\"
丁老头连忙抿了两口,却品不出滋味,只得硬夸:\"听说京城的满天星茶香能溢满整间屋子!大当家的茶也是如此......\"
旁边的小头目直翻白眼,心想这老头真是信口开河。
许平笑道:\"老爷子,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我这儿虽不是佛门净地,但也不是什么义勇军。听手下说,您这次来是代表大沽镇和八路军?\"
听到\"八路军\"三字,丁老转眉头一皱,连忙摆手:\"大当家误会了!我是受三五八团三营营长所托。楚团长已下令三营进驻大沽镇,营长将任镇长,老朽忝为副镇长。委任状是国民 正式颁发的。\"
许平心中冷笑,面上却不显:\"恭喜丁副镇长。不过楚团长前几日派人来,可没提这事。\"
丁老转一时语塞,支吾道:\"委任状刚下发,楚团长可能......\"
他眼珠一转,赔笑道:\"大当家明鉴,若没有楚团长首肯,三营长怎能当上镇长?\"
“这份委任状并非楚云飞团长一手操办,准确说是上峰的意思。我来这儿主要是传达消息,三营营长当上大沽镇镇长,总得有人配合工作。”
“跟您透个底,八路那边的情况咱就不提了,但该说的还得说清楚,您说是不是?”
许平闻言咧嘴一笑,摆了摆手:“合着就是让我接个通知,挑个日子大摇大摆进大沽镇,参加他的册封仪式喝顿喜酒?”
“要真这么简单,你也不必专程跑这一趟。若真有这打算,不如直接把喜帖递上来!”
丁老转心里发苦——哪来的喜帖?真当是办红白事呢!他尴尬地搓着手:“大当家的,您别拿我开涮。实不相瞒,我这次来是有事相求,这事儿不光是我的意思,也代表三营营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