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坐在第一排,手里捏着本速写本,铅笔尖在纸上飞快地跳动,把模特们的每个动作都拆解成简笔画。
“阿琳,你的‘福字桌布’外套太板正了。”她忽然出声,示意模特停下,“想象你刚从菜市场回来,胳膊肘还沾着点酱油渍,外套是随意搭在肩上的,不是架在肩膀上的。”
阿琳愣了一下,放松肩膀让外套滑落半寸,一只手自然地插在口袋里,另一只手虚虚地拎着个蓝布包——里面装着王师傅特意准备的鹅卵石,重量正好模拟装满蔬菜的手感。“这样吗?”她走了两步,步伐不再僵硬,裙摆随着动作轻轻摆动,像极了傍晚回家的街坊阿姨。
“对,就是这种‘带着生活痕迹’的松弛。”苏晚在本子上画了个圈,“记住这种感觉,我们不是在走秀,是在展示一群人的生活碎片。”
排练厅的角落里,陈瑶抱着胳膊看热闹,身边的小林正举着手机录像。“瑶姐你看,那个穿‘电车款’的模特,手里还攥着张老电车票呢。”小林指着队伍末尾的女孩,“苏总监也太会了,连道具都带着故事。”
陈瑶笑了,视线落在苏晚身上。她正起身给一位男模调整领带——那条领带故意做得歪歪扭扭,像被风吹过的样子。“她啊,是把整个弄堂都搬进秀场了。”她忽然凑近小林,压低声音,“你注意到没?陆总已经在后面站了十分钟,眼睛就没离开过苏总监。”
小林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果然见陆时砚靠在后排的柱子上,西装外套搭在手臂上,手里拿着支钢笔,偶尔在笔记本上写些什么。当苏晚指导模特拎起蓝布包时,他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扬了扬,像在欣赏一幅合心意的设计图。
“秦助理说,陆总特意交代了灯光组,要模拟申城老弄堂的自然光。”小林翻着手机里的聊天记录,“连追光角度都算了三遍,说要让银线绣片在下午三点的光线下刚好反光。”
苏晚没注意到后排的注视,她正忙着给模特们分发“秘密道具”:给穿“报亭款”的模特塞了半瓶橘子汽水,瓶身故意弄出点磕碰的痕迹;让穿“梧桐叶”连衣裙的女孩手里攥着片真的枯叶,是今早从公司楼下捡的;还有个男模的口袋里被塞进了包老上海牌香烟,烟盒边角已经磨得发白。
“这些道具不是摆设。”她拍了拍手,让所有人围过来,“拿着汽水的,想象你刚下班,站在报亭前等着找零;攥着枯叶的,是在弄堂里追着孩子跑;揣着烟盒的,是刚跟老伙计下完棋,慢悠悠往家走。”
她走到穿“电车款”外套的模特面前,帮她把铜扣系好:“你要想着,口袋里装着给家人买的蝴蝶酥,生怕被挤碎了,所以走路时会下意识护着腰侧。”
模特们的眼神渐渐变了,僵硬的步伐里多了些烟火气。那个揣着烟盒的男模,走步时会轻轻咳嗽两声,像老烟民的习惯性动作;拎着蓝布包的女模,会偶尔停下来整理被风吹乱的刘海,手指划过鬓角的动作自然得像每天都在做。
陆时砚在后排看得认真,笔记本上记满了细节:“报亭款模特转身时,汽水应轻晃出气泡”“梧桐叶连衣裙的裙摆摆动幅度需再小15度,更像穿久了的旧衣”。秦峰站在他身后,看着老板连模特袖口线头的长度都要标注,忍不住在心里叹气——这位以严苛着称的陆总,如今连别人衣服上的线头都要管了。
“陆总,需要跟苏总监提建议吗?”秦峰低声问。
陆时砚摇摇头,目光落在苏晚身上。她正蹲在地上,教一位年轻模特如何“自然地”让衬衫下摆露出半寸,手指捏着布料的动作轻柔又专注,阳光透过排练厅的高窗落在她发顶,像撒了层金粉。“不用,”他合起笔记本,“她比任何人都懂这些衣服该有的样子。”
排练到傍晚时,意外发生了。穿“福字桌布”外套的模特转身时,口袋里的老面调料包没封紧,褐色的粉末撒了出来,在粗棉纱上印出个小小的污渍。女孩顿时慌了,站在原地手足无措。
“别动!”苏晚却眼睛一亮,快步走过去,用手指轻轻蹭了蹭污渍,“就这样,别清理。”她让女孩继续走,“想象你刚帮邻居拎完菜,不小心蹭到了酱油,有点懊恼又懒得计较的样子。”
女孩半信半疑地走了个来回,脸上带着点无奈的笑意,那个小小的污渍在灯光下反而成了点睛之笔,让整件衣服瞬间有了被生活“打磨过”的真实感。
“这才是最好的状态。”苏晚带头鼓掌,“完美的衣服是冷的,带着点小瑕疵、小意外的,才是活的。”
陆时砚看着那个污渍,忽然想起苏晚设计稿上的批注:“要留一块能藏住生活痕迹的地方”。他拿出手机,给秦峰发了条消息:“让法务部准备补充协议,允许发布会现场出现‘非破坏性瑕疵’,并在宣传文案中强调‘每件衣服都在等待属于它的生活印记’。”
排练结束时,夕阳把排练厅染成了暖橙色。模特们穿着“城市印记”系列站成一排,不再是冷冰冰的展示架——有人在整理袖口,有人在低头看口袋里的道具,还有人在小声讨论着该怎么把动作做得更自然。他们身上的衣服,仿佛真的已经被穿了十年八年,每个褶皱里都藏着故事。
苏晚收拾东西时,发现速写本上多了张便签,是陆时砚的字迹:“建议在谢幕环节加一段老上海弄堂的背景音,电车铃铛声混着蝉鸣。”下面还画了个简单的音符,旁边标着“音量需低于心跳声”。
她笑着把便签夹进本子里,抬头时正好对上陆时砚的目光。他站在门口,手里还拿着那件“老板定制款”外套,不知什么时候穿上了。粗棉纱的质感衬得他周身的冷硬都柔和了些,自行车盘扣在夕阳下闪着低调的光。
“试试?”他指了指自己身上的外套,“看看有没有烟火气。”
苏晚绕着他走了一圈,伸手把他没系紧的领口拽了拽,指尖故意划过他的喉结:“还差一点。”她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布包塞进他手里,“把这个艾草香包揣着,就像刚从家里出来。”
陆时砚的手指握住香包,布料的粗糙感透过掌心传来,带着淡淡的草木香。他忽然低头,在她耳边轻声道:“那我现在的样子,像不像刚从你设计的生活里走出来的?”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苏晚的脸颊瞬间发烫。排练厅外传来同事们的说笑声,远处的马路上响起电车进站的铃铛声,与排练厅里的艾草香、粗棉纱的气息混在一起,像一首未完的老上海歌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