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伸了个懒腰,颈椎传来一阵酸胀。这才发现整个工作室只剩下她一个人,画稿散落了一整张工作台,布料的边角料堆在脚边,像铺了层彩色的云。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陆时砚发来的消息:“还在忙?”
苏晚看了眼时间,已经十一点半了。她回复:“刚忙完,准备回去了。”
“我在楼下。”
又是这三个字。苏晚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这个男人似乎总有种能精准捕捉她行程的魔力,却又总能找到最不唐突的理由出现在她面前。
下楼时,夜风带着初秋的凉意扑面而来。陆时砚倚在车边,穿着件黑色高领毛衣,领口被夜风吹得微微晃动。看到她,他抬手看了眼腕表:“比预计晚了半小时。”
“最后几针总绣不好,拆了重绣了三次。”苏晚走到他面前,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雪松香气混着咖啡的微苦,“你怎么还没睡?”
“刚结束一个跨国会议。”他拉开副驾驶车门,“顺路过来看看。”
又是“顺路”。苏晚坐进车里,看着他绕到驾驶座,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挠了一下,有些发痒。
“礼服绣完了?”他发动车子时问。
“嗯,”苏晚点头,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骄傲,“明天可以送去给师傅做最后的定型了。”
“能看看吗?”他转头看她,眼底有细碎的光,“现在。”
苏晚愣了一下:“现在?”
“嗯,”他的目光落在她怀里的布包上,“就在车里看看,不耽误你回家。”
工作室楼下的停车场很安静,只有几盏昏黄的路灯亮着。苏晚解开布包的系带,小心翼翼地把礼服展开。凤凰的轮廓在昏暗的光线下依然清晰,从脖颈处的流云纹一直延伸到裙摆的尾羽,金红渐变的丝线在暗处泛着柔和的光泽,仿佛真的有只凤凰栖息在布料上,正欲展翅。
陆时砚的呼吸明显顿了一下。他俯身靠近,指尖悬在布料上方,没有触碰,只是轻轻拂过那些细密的针脚,像在感受羽毛的温度。“这里的渐变,比设计稿上更自然。”他指着尾羽的边缘,“用了‘虚实针’?”
“嗯,”苏晚点头,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
“我母亲的绣品里用过这种针法。”他的指尖停在凤凰的眼睛上,那里用极细的墨色丝线绣出了瞳孔的层次感,“她说,眼睛要留三分虚,才显得有灵气。”
苏晚的心猛地一跳。沈婆婆教她这招时,也是这么说的。原来有些关于手艺的心得,真的能跨越时光,在不同的人心里留下相同的印记。
“你母亲的绣品,是不是有幅《百鸟朝凤》?”苏晚忽然问。她想起在老房子里看到的那些绣品,总觉得少了幅最经典的。
陆时砚的动作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那是她未完成的作品。”他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她走的时候,刚绣完凤凰的头部。”
苏晚沉默了。她能想象出一位母亲在病榻上,忍着病痛也要完成心爱绣品的模样,心里忽然有些发酸。
“或许,”她轻声说,“我可以帮你完成它。”
陆时砚猛地转头看她,路灯的光落在他眼底,亮得惊人。“真的可以吗?”
“当然,”苏晚笑了笑,“不过可能要很久,我得先研究透她的针法。而且……”她顿了顿,语气认真,“我需要你在旁边看着,告诉我她喜欢的感觉。”
陆时砚的喉结轻轻动了动,过了很久才低声说:“好。”
他把礼服小心地叠好,放回布包里。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指尖偶尔触碰到她的手背,两人都会像触电般轻轻一颤,却谁都没有躲开。
“其实,”陆时砚重新发动车子,声音在安静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我一直觉得,传统手工艺不该只被放进博物馆。”
苏晚侧头看他,示意他继续说。
“就像你设计的礼服,”他目视前方,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同于商场谈判的认真,“把盘金绣用在现代礼服上,既保留了老手艺的魂,又赋予了它新的生命力。这才是真正的传承,不是吗?”
“你说得对。”苏晚深有同感,“我外婆以前总说,好的手艺是活的,能跟着时代走。可惜现在很多年轻人觉得老东西土,不愿意学。”
“所以才需要像你这样的人。”他转头看她,目光坦诚而热烈,“用设计做桥梁,让传统和现代对话。”
这句话说到了苏晚的心坎里。她想起自己刚入行时,总有人劝她放弃那些“过时”的刺绣,说年轻人喜欢简约风。只有顾老告诉她:“真正的时尚,是能在时光里扎根的东西。”
“顾老也说过类似的话。”苏晚望着窗外掠过的街景,语气里带着点感慨,“他说我的设计里有‘根’,是从老辈人的手里长出来的新枝芽。”
“他说得没错。”陆时砚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你的设计有温度,不像现在很多流水线产品,只有样子,没有灵魂。”他顿了顿,“就像那次设计大赛上的‘微光’系列,每件衣服里都藏着故事。”
提到“微光”系列,苏晚的心跳漏了一拍。那是她最艰难的时候设计的作品,每件衣服都对应着一个城市角落里努力生活的人——凌晨扫街的清洁工,夜市摆摊的小贩,深夜还在批改作业的老师……那些被忽略的平凡人生,是她设计里最亮的光。
“你好像很懂我的设计。”她轻声说。
“或许是因为,”他的声音低沉了些,“我们看到的世界,有很多相似的地方。”
苏晚转头看他,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那里没有商场上的冷漠,没有平日里的疏离,只有一种让人心安的温和,像深夜里不刺眼的月光。她忽然明白,为什么他们总能在设计上找到共鸣——他们都懂得在坚硬的世界里,守护那些柔软的、有温度的东西。
车子在小区门口停下时,苏晚忽然不想下车了。她想继续听他说,说那些关于设计的见解,说他母亲的绣品,说那些藏在坚硬外壳下的柔软心事。
“陆时砚,”她看着他,“你为什么会做时尚产业?我以为陆氏的重心在科技和金融。”
“因为我母亲。”他没有丝毫犹豫,“她生前最大的愿望就是让传统刺绣被更多人看到。我成立时尚品牌,最初是想完成她的心愿,后来发现……”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脸上,“原来真的有人能把老手艺做得这么有生命力。”
苏晚的脸颊有些发烫,连忙移开目光:“我该上去了。”
“嗯。”他解开安全带,却没有立刻让她下车,“下周去你家吃饭,需要我带点什么?”
“不用不用,”苏晚连忙摆手,“我妈说随便做点家常菜就好。”
“那我带瓶酒?”他笑了笑,“我爸珍藏的绍兴黄酒,据说配腌笃鲜最好。”
提到腌笃鲜,苏晚想起餐厅里的味道,忍不住笑了:“好啊。”
下车时,陆时砚忽然叫住她:“苏晚。”
“嗯?”
“关于‘传承’系列,”他看着她,眼底有期待的光,“你有没有想过……加一些苗族的锡绣元素?我上个月去贵州考察,看到那里的老绣娘能用锡线绣出星辰大海的图案,很适合你想表达的主题。”
苏晚的眼睛瞬间亮了。苗族锡绣她只在文献里见过,据说要用融化的锡箔切成细条,代替丝线刺绣,阳光下会泛着金属的冷光,像把夜空绣在了布上。“真的吗?哪里能找到这种绣娘?”
“我明天让秦峰把联系方式发给你。”他看着她兴奋的样子,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她们的绣品很特别,或许能给你新的灵感。”
“太谢谢你了!”苏晚的声音里难掩激动,“这比带什么酒都好!”
看着她雀跃着跑进楼道的背影,陆时砚靠在椅背上,久久没有发动车子。工作室的灯光还亮着,透过窗户能看到散落的画稿和那个蓝靛布包,像个温暖的小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