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时砚站在样衣间中央时,晨光正从穹顶天窗倾泻而下,在“微光”系列的样衣上织出流动的金网。清洁工工装的橙色在光里泛着柔和的暖调,蒸汽礼服的网纱折射出虹彩,而那件星轨礼服的玉兰花刺绣,正随着穿堂风轻轻颤动,像栖了只欲飞的银蝶。
秦峰屏住呼吸站在角落。他跟着陆时砚十五年,从没见老板这样专注地打量设计——不是审视商业价值,而是像在阅读一本厚重的书。陆时砚的指尖拂过清洁工工装肘部的补丁,那里用李阿姨磨破的旧布层层叠叠缝着,针脚歪歪扭扭,却透着股倔强的生命力。
“这里的双线缝法,”陆时砚的声音在安静的样衣间里格外清晰,“是永茂布庄的独门手艺,我母亲年轻时最擅长这个。”他拿起旁边的设计图,苏晚用红笔标注的“对应李阿姨右肘老茧厚度”旁,被他用黑笔添了行小字:“三层叠缝,承重力增加40%,符合人体工学。”
秦峰惊讶地发现,老板的批注几乎覆盖了设计图的每一寸空白。在蒸汽礼服的糖纸内衬旁,他写着“糖纸折射率1.3,恰好能反射早餐摊的暖光”;在扫帚梅花瓣的再生面料上,标着“纤维密度达标,可机洗30次不变形”。最末页的汇总图角落,有一行单独的批注,字迹比别处重些:“于平凡处见真章,是为灵魂。”
“把这张汇总图裱起来。”陆时砚突然道,指尖停在那行批注上,“挂在设计部最显眼的位置。”他转头时,目光落在样衣间的玻璃柜里——那里陈列着陆氏历年的经典设计,动辄百万的高定礼服在“微光”系列旁,竟显得有些苍白。
“陆总,顾老刚才发来了评价。”秦峰递过平板,顾老的邮件只有一句话:“此设计有呼吸,是活的。”附带的照片里,顾老正戴着老花镜研究那件顶针胸针,铜锈里的红点在阳光下像跳动的脉搏。
陆时砚的指尖在平板上轻轻敲击,调出苏晚发来的最新设计图。照片里,母亲绣的玉兰花蕊被巧妙地融入星轨礼服的领口,针脚细密得像初春的雨。他想起苏晚附言里写的“捧着星星的手的温度”,突然明白所谓灵魂,就是这些藏在针脚里的体温。
样衣间的门被推开,王师傅捧着件修改好的蒸汽礼服进来:“陆总您看,按苏小姐的意思加了层豆浆皮做的纱,果然有张叔蒸笼里的雾感。”他指着裙摆处若隐若现的纹路,“这是苏小姐凌晨画的草图,说要像‘没散开的热气’。”
陆时砚的目光落在那张草图纸上,边缘带着咖啡渍,右下角的时间标注是凌晨三点零二分。他想起自己年少时,母亲也是这样在深夜改设计稿,台灯的光晕里飘着淡淡的咖啡香。“告诉苏小姐,”他突然道,“面料厂的珍珠纱到了,让她有空来看看。”
秦峰刚要应声,就见老板拿起那件清洁工工装,对着光仔细端详。橙色布料上的每一道磨损痕迹,都被苏晚用不同深浅的线迹还原,像幅微型的时光图谱。“她把李阿姨的十年都缝进去了。”陆时砚的声音有些低,“这样的设计,怎么会没有灵魂。”
中午的高管会议上,陆明哲再次发难:“用回收料做主打系列,陆氏的股价已经跌了1.5个点。”他把报表拍在桌上,“我看这苏晚就是个哗众取宠的骗子!”
陆时砚没说话,只是打开投影仪。屏幕上开始播放“微光”系列的制作花絮:李阿姨试穿工装时露出的笑容,张叔看着蒸汽礼服时念叨的“像我年轻时蒸的第一笼包子”,老张摸着顶针胸针说的“这划痕跟我那枚一模一样”。最后定格的画面里,苏晚蹲在医院走廊改设计图,晨光落在她的发梢上,像镀了层金边。
“股价会回来的。”陆时砚关掉投影仪,目光扫过全场,“但能让普通人在设计里看见自己的机会,错过了就再也没有了。”他拿起那份被裱好的汇总图,轻轻放在会议桌上,“这才是陆氏该有的样子——不止于光鲜,更要扎根生活。”
会议结束后,陆时砚把苏晚的设计图册带回了办公室。夕阳透过落地窗,在“有灵魂”三个字上投下长长的影子。他拿出钢笔,在空白页画了朵玉兰花,花瓣边缘留着刻意的白边,像苏晚设计的那样。
手机在这时震动,是苏晚发来的消息:“母亲今天能认出顶针胸针了,她说‘这上面有故事’。”附带的照片里,母亲的手正轻轻抚摸那枚胸针,监护仪的绿灯在背景里亮得温柔。
陆时砚的指尖在屏幕上停留了很久,最终回复:“设计的灵魂,从来都在故事里。”发送前,他犹豫了一下,加上了个小小的玉兰花表情——和苏晚设计图上的那朵,几乎一模一样。
暮色渐浓时,秦峰发现总裁办公室的灯还亮着。透过百叶窗的缝隙,他看见陆时砚正对着“微光”系列的样衣发怔,指尖在那件星轨礼服的玉兰花上轻轻摩挲,像在触碰某种易碎的珍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