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菜市场像个巨大的调色盘,湿漉漉的青石板路上,红的番茄、绿的黄瓜、紫的茄子堆得像小山,摊主的吆喝声、自行车的铃铛声、塑料袋子的摩擦声混在一起,在雨后的空气里发酵出浓浓的烟火气。
苏晚拎着个布袋,在摊位间穿梭,眼睛像扫描仪一样扫过各种菜品的价格牌。布袋是她用旧牛仔裤改的,边角磨得发白,却洗得干干净净,透着股倔强的整洁。
“姑娘,来点排骨?刚杀的,新鲜着呢!”猪肉摊的老板挥着明晃晃的刀,案板上的排骨泛着诱人的粉色。
苏晚的目光在排骨上停留了两秒,又快速移开:“太贵了,买不起。”
“可以少买点啊,给老人补补身子正好。”老板麻利地剁下一小块,“算你便宜点,三十五怎么样?”
三十五。够她买三天的菜了。苏晚咬了咬下唇:“二十,我就买。”
“二十?你这是抢啊!”老板夸张地叫起来,“本钱都不够!最少三十!”
“二十五。”苏晚没退让,指尖无意识地绞着布袋的带子。母亲昨天说想吃排骨汤,她记在心里了。
“行吧行吧,算我赔本赚吆喝。”老板把排骨装进塑料袋,重重扔在秤上,“看你也是个孝顺孩子,给你多搭块软骨。”
苏晚付了钱,把排骨小心翼翼地放进布袋深处,像藏着块宝贝。她接着往前走,在蔬菜摊前蹲下,捡起别人挑剩下的青菜,叶子有点蔫,但还能吃。
“这些怎么卖?”她指着那堆“残次品”问。
摊主是个老太太,眯着眼睛打量她:“给一块钱吧,拿走。”
“五毛。”苏晚抬头,眼神清澈又坚定。
老太太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现在的小姑娘,砍价比我这老太婆还狠。行,五毛就五毛,反正也是扔。”
苏晚道了谢,把青菜放进袋里。五毛钱,够她中午吃一顿清炒青菜了。她最近发现,菜市场收摊前的“瑕疵品”是性价比最高的选择,虽然卖相不好,味道却不差,就像她自己,虽然活得狼狈,骨子里的韧劲还在。
走到水产摊前,她停下脚步。玻璃缸里的鲫鱼甩着尾巴,鳞片在灯光下闪闪发亮。母亲需要补充蛋白质,医生说的。
“鲫鱼怎么卖?”
“十五一斤。”摊主是个胖妇人,正用网兜捞鱼。
“十块。”苏晚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这些天在菜市场练出来的本事,让她砍价时少了最初的羞涩,多了几分必要的强硬。
“你这姑娘,跟谁学的?”胖妇人白了她一眼,“最少十二,不买拉倒。”
苏晚转身就走。
“哎哎,回来!”胖妇人在她身后喊,“十块就十块!真是服了你了,比我家那口子还抠!”
苏晚回过头,接过装着鲫鱼的袋子,袋子底部漏水,冰凉的液体顺着手指流进袖口,她却没松手。十块钱,能给母亲炖一锅奶白色的鱼汤,值了。
她拎着沉甸甸的布袋往回走,路过一个卖布料边角料的小摊,脚步顿了顿。摊主把各种颜色的碎布捆成一把把的,五块钱一把,像卖小菜一样。
苏晚蹲下来,翻拣着那些碎布。有块藏青色的真丝边角料,虽然只有巴掌大,却泛着珍珠般的光泽;还有几块粗麻布,纹理粗糙却很有质感。她想起正在画的“涅盘”系列,这些碎布或许能派上用场。
“这些,能不能算三块?”她指着一小把碎布问。
摊主是个瘸腿的老头,看了看她手里的布,又看了看她布袋里的菜:“拿走吧,不要钱。”
苏晚愣住了:“不行,该给多少就给多少。”
“拿着吧,”老头摆了摆手,“我孙女也学设计的,跟你差不多大,总说要找灵感。这些碎布在我这儿是垃圾,在你们手里说不定能变成宝贝。”
苏晚的鼻子一酸,把五块钱放在摊位上,抓起碎布就走。身后传来老头的喊声:“姑娘,加油!”
她没回头,眼泪却差点掉下来。在这个人人为了几毛钱争得面红耳赤的菜市场,她反而感受到了比奢侈品店里更暖的善意。
走出菜市场时,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把她的影子拉得很短。苏晚找了个公交站牌,把布袋放在地上,拿出手机看时间。离医院探视时间还有一个小时,她靠在站牌上,拿出从布料摊买的碎布,在阳光下翻看。
真丝的光泽在指尖流动,粗麻的纹理摩擦着掌心,两种截然不同的质感却意外地和谐。苏晚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把真丝的柔美和粗麻的硬朗结合起来,不正是凤凰涅盘时的感觉吗?既有灰烬的粗糙,又有重生的华丽。
她赶紧从布袋里翻出速写本和铅笔,蹲在地上就画起来。膝盖硌在坚硬的水泥地上,有点疼,她却浑然不觉。笔尖在纸上飞快移动,真丝的飘逸线条和粗麻的折线交织在一起,渐渐形成一个完整的旗袍轮廓,领口是火焰的形状,下摆却像燃烧后的灰烬,带着破碎的美感。
“小姑娘,在这儿画画呢?”一个环卫工阿姨扫地扫到她身边,停下来看了看,“画得真好看,是给新娘子穿的吗?”
“不是,是……”苏晚想解释,又觉得说不清楚,只好笑了笑,“就是随便画画。”
“我孙女也喜欢画这些,可惜家里没钱供她学。”阿姨叹了口气,“你这么有才华,可得好好学啊。”
苏晚点点头,把速写本收好。才华?她现在连买一块完整布料的钱都没有,却还在做着设计的梦,是不是太不切实际了?
她拎起布袋,走向公交站。刚要上车,手机响了,是医院的催款短信,提醒她明天之前必须交齐母亲的住院费,否则就要办理出院手续。
苏晚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口袋里的钱加起来不到两百,离住院费还差一大截。她深吸一口气,给陈瑶发了条微信:“瑶瑶,能再借我点钱吗?我妈那边……”
消息发出去,像石沉大海。陈瑶的甜品店最近在扩张,资金肯定也紧张,苏晚看着“正在输入中”的提示消失,心里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
她不能再麻烦陈瑶了。
公交车来了,苏晚低着头挤上去,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窗外的街景飞速倒退,高楼大厦渐渐被老旧的居民楼取代,像她一路下坠的人生。
她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摸出个皱巴巴的小本子,上面记着她之前接的小设计单的联系方式——有给淘宝店画详情页插画的,有给童装店改款式的,报酬都不高,却能解燃眉之急。
苏晚一个个打电话过去,声音尽量保持平稳:“王老板,还记得我吗?我是苏晚,之前给你画过童装设计的……最近有活吗?我可以接……”
“没活没活,我们最近不做新款。”对方匆匆挂了电话。
“李姐,你的淘宝店还需要插画吗?我可以便宜点……”
“不好意思啊苏晚,我已经找别人了,人家画得比你快。”
电话一个个打出去,又一个个被挂断。苏晚的指尖越来越凉,最后一个号码拨出去时,她的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
“是苏晚吗?”电话那头传来个爽朗的声音,是之前找她改过旗袍款式的婚庆店老板,“正好,我这儿有个客户,想做件复古婚纱,预算不高,但要求挺多的,你能接吗?”
苏晚的心跳瞬间加速:“能!多少钱?”
“一千五,三天出稿。”
一千五。够交一部分住院费了。苏晚几乎要哭出来:“能!我一定按时交稿!”
挂了电话,公交车刚好到站。苏晚跳下车,脚步轻快了不少。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照在她身上,暖洋洋的。她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布袋,排骨和鲫鱼在袋子里安静躺着,碎布的边角从速写本里露出来,像一抹倔强的色彩。
也许,生活并没有那么糟。就像菜市场里那些被人挑剩下的菜,只要肯弯腰去捡,肯用心去做,也能炖出鲜美的汤。
苏晚加快脚步往医院走,心里已经开始构思那件复古婚纱的设计了。她要在婚纱的裙摆里藏点小心思,用她从菜市场淘来的碎布,拼出一朵不起眼的小花——就像在绝境里悄悄绽放的希望。
而此刻的陆氏集团,秦峰正在向陆时砚汇报:“苏小姐刚才在菜市场买了排骨和鲫鱼,还讨价还价了很久。她给几家小商户打电话接设计单,最后接了个一千五的婚纱设计。”
陆时砚正在看赵氏发布会的最新资料,闻言抬了抬眼皮:“查一下那个婚庆店的老板。”
“是。”秦峰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要帮她提价吗?”
“不用。”陆时砚重新低下头,指尖在纸上划过,“告诉老板,按最高标准付酬劳,就说……是对优质设计的提前投资。”
秦峰点点头退出去,心里暗暗咋舌。老板这关注的程度,已经超出了“欣赏才华”的范畴了。
办公室里,陆时砚看着窗外。申城的天际线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而在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一个女孩正拎着菜袋,为了几毛钱和生活讨价还价,却在低头的瞬间,为自己的设计埋下了星光。
他拿起笔,在赵氏的宣传方案上画了个大大的叉。这场发布会,会比所有人想象的都更有趣。
苏晚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细致地“关注”着。她走进医院,先去护士站问了母亲的情况,得知一切稳定后,脚步轻快地走向病房。布袋里的排骨和鲫鱼仿佛也感受到了她的心情,安静得不像话。
她要先给母亲炖一锅鲜美的鱼汤,然后通宵赶设计稿。明天的住院费,下周的发布会,还有那些藏在心底的骄傲和梦想,都要靠她一砖一瓦,慢慢挣回来。
就像在菜市场讨价还价一样,一点点争取,一步步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