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蹲在出租屋的地板上,指尖划过纸箱里的旧物时,指甲盖被一枚生锈的曲别针硌得生疼。
纸箱是昨天从医院杂物间搬回来的,里面装着父亲破产前留下的零碎——掉漆的台灯、缺页的旧书,还有个被胶带缠了三层的鞋盒。她本想找母亲的病历单,却在鞋盒底层摸到了硬壳笔记本的边角。
笔记本封面是褪色的蓝布,上面用银线绣着半朵玉兰,针脚歪歪扭扭,是她大学时的手艺。翻开第一页,泛黄的纸页上压着张照片:穿校服的女孩站在画室门口,怀里抱着本《中国纹样大全》,书脊上贴着块创可贴——那是当年被美工刀划到时,父亲顺手给贴上的。
“还留着这些呢?”母亲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手里端着刚热好的粥,“你爸当年总说,你这笔记本比存折还金贵。”
苏晚的指尖停在某页的折痕上。那是大三上学期的设计作业,标题《兰生幽谷》旁边画着个哭脸,下面用红笔写着老师的批注:“想法陈旧,缺乏商业价值。”
可就在这行批注下面,藏着她用铅笔反复涂改的痕迹。最初的兰花是舒展的,后来渐渐收拢,花瓣边缘被她用圆规画出细碎的锯齿——像极了被生活磨出的尖刺。最后定稿的那页,夹着片干枯的兰花瓣,标本袋上写着日期:10月17日,是父亲被带走那天。
“这不是林薇薇……”母亲突然指着其中一张设计图,声音发颤,“她上次来医院,手机屏保就是这个花纹!”
苏晚凑近看,是张被咖啡渍晕染的草稿。她记得那天父亲刚住院,她在病房走廊的楼梯间画完这张图,眼泪滴在墨水上,晕开了半朵兰花。现在看来,那晕染的痕迹倒成了独一无二的防伪标记——而林薇薇发布的“春日宴”系列,兰花花瓣边缘光滑得像被熨斗烫过,连咖啡渍的位置都刻意避开了。
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是陈瑶发来的文件:“刚从校友群扒到的,林薇薇当年的作业!”
点开文件,苏晚的呼吸猛地顿住。林薇薇大三的设计作业是组玫瑰纹样,配色俗艳,结构松散,与现在标榜的“古典美学”毫无关系。更刺眼的是作业末尾的评语:“建议转系,缺乏设计天赋。”
“她根本不懂兰花。”苏晚低声说,指尖抚过自己设计里的兰草叶片——那些叶片不是向上生长的,而是斜斜地歪着,像在石缝里挣扎的样子。这是她蹲在父亲公司破产后留下的空地上,看了整整三天野兰得出的细节,林薇薇抄走的不过是个空壳。
鞋盒最底层,压着个更旧的速写本。翻开第一页,是她十八岁生日那天画的:父亲坐在缝纫机前,给她改校服裙摆,旁边写着“爸爸说,针脚歪了没关系,方向不能偏”。
苏晚突然想起什么,起身翻出帆布包。她将大学四年的设计作业按时间排序,从最初模仿大师的习作,到后来融入外婆盘金绣的尝试,最后停在《破茧》系列的定稿上——那组用旧窗帘布做的设计,每片“蝶翼”上都缝着不同的债务通知单碎片。
“这些够吗?”她对着空气轻声问,像在问父亲,也像在问自己。
陆氏集团顶层办公室,陆时砚正看着秦峰送来的打印稿。那是苏晚大学所有设计作业的扫描件,秦峰特意用红笔标注了时间戳:《兰生幽谷》初稿完成于2021年10月,比林薇薇的“春日宴”早了八个月;“缠枝莲”的最早草图,画在2020年的高数作业本背面,旁边还写着“逃课画稿,被点名”。
“她大学时拿过‘金剪刀奖’。”秦峰补充道,“但因为父亲的案子被曝光,主办方最后取消了她的资格,把奖给了林薇薇——当时林薇薇提交的作品,和苏晚这组《清荷》几乎一样。”
陆时砚的目光落在《清荷》的细节图上。苏晚在荷叶边缘画了圈细密的波浪纹,标注着“模仿外婆银镯的磨损痕迹”,而林薇薇的获奖作品里,这圈波浪纹被改成了平直的线条,像被硬生生磨平了棱角。
“把这些整理成证据链。”他合上文件,声音冷得像冰,“特别是她每次修改的草稿和实物对照——野兰照片、银镯拓印、债务单碎片……越具体越好。”
秦峰刚要走,又被他叫住:“把林薇薇所有公开采访的视频找来,对比她对设计理念的阐述——我要看看,她能把别人的故事编到什么时候。”
窗外的阳光穿过百叶窗,在文件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陆时砚拿起其中一张照片:苏晚站在毕业展的展台前,穿着洗得发白的t恤,手里举着《破茧》系列的模型,笑得露出小虎牙。背景里,林薇薇站在不远处,正对着她的作品拍照,眼神复杂。
他突然想起自己大学时的设计——那些被家族逼迫着画的商业图纸,精准、完美,却像没有灵魂的标本。苏晚的设计是生涩的,带着生活的泥点,却鲜活得像会呼吸。
“秦峰,”陆时砚的声音里带着种不易察觉的波动,“联系一下当年‘金剪刀奖’的评委,我要知道真相。”
医院的病房里,苏晚将所有设计稿装进密封袋。她在最上面放了张照片:外婆坐在老藤椅上,手里拿着盘金绣的绷架,阳光落在她银白的头发上。照片背面,是外婆写的:“手艺是根,丢了根,开不出好花。”
手机又收到陌生号码的消息:“沙龙的展示区给你留了位置,带你的‘根’来。”
苏晚望着窗外,陆氏大厦的玻璃幕墙在夕阳下泛着暖光。她将密封袋放进帆布包,拉链拉到一半时,看到里面露出的半朵玉兰花样衣——金线在余晖里闪着光,像藏在暗处却不肯熄灭的火苗。
而此刻的陆时砚,正将苏晚的《破茧》设计图设为电脑桌面。屏幕右下角弹出林薇薇的最新采访预告,标题是“天才设计师的成长之路”。
他拿起内线电话,第三次吩咐:“告诉法务部,准备好追加诉讼请求——不仅要告抄袭,还要追回本该属于苏晚的荣誉。”
电话那头的秦峰应下时,听见总裁办公室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轻柔得像在抚摸什么珍贵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