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城的雨下了整整三天,像要把这座城市所有的尘埃都冲刷干净。陈瑶的甜品店靠窗的位置积着一小片水渍,苏晚用指尖划着玻璃上的雾汽,看着窗外被雨水打湿的梧桐叶,一片接一片地往下掉。
“尝尝这个,新出的抹茶慕斯。”陈瑶把白瓷盘推到她面前,抹茶绿的奶油上撒着细密的糖粉,像落了层薄雪,“我特意减了糖,适合你现在的心情。”
苏晚拿起小勺,轻轻挖了一块放进嘴里。微苦的抹茶味在舌尖散开,后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甜,像她现在的生活——看起来满是苦涩,却总在某个角落藏着点微光。
“发布会的视频我看了八遍。”陈瑶托着腮,眼神亮晶晶的,“你站在台上的时候,眼睛里有光,比陆氏的聚光灯还亮。秦峰说陆总当场就跟法务部说了,要跟你签长期合同。”
苏晚的指尖顿了顿,小勺在盘里划出浅浅的痕迹:“我还没答复。”
“为什么?”陈瑶坐直了身子,语气里带着不解,“这可是陆氏啊!多少设计师挤破头都想进去,你……”
“我想参加那个设计比赛。”苏晚打断她,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陈瑶的表情瞬间垮了下来,伸手抢过她手里的小勺:“苏晚你疯了?!你知道参加比赛要花多少钱吗?你妈还在医院等着用钱,陆氏的合同摆在面前,你非要去折腾那个没谱的比赛?”
“不是没谱的。”苏晚抬起头,眼底映着窗外的雨幕,“那是我的设计,是……”
“是你的执念,对吧?”陈瑶的声音拔高了些,引来邻桌客人的侧目,她赶紧压低声音,语气却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急切,“我知道你不甘心,林薇薇那套我也看不惯。可现实点行不行?陆氏的合同能让你妈立刻转进特需病房,能让你不再为医药费发愁。比赛呢?就算拿了金奖,也要等三个月才能拿到奖金,你妈等得起吗?”
“我……”苏晚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像被堵住了。陈瑶说的每一个字都戳在她的痛处,那些她拼命想忽略的现实,被赤裸裸地摆在面前。
母亲的检查报告还在她的包里,医生说最好下周就安排手术,光术前检查就要五万块。陆氏的合同确实能解燃眉之急,像一根救命稻草,只要她伸手就能抓住。
可那双手,要用来签放弃梦想的字吗?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陈瑶叹了口气,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很暖,“我不是要你放弃设计,我是想让你先站稳脚跟。进了陆氏,有更好的资源,更专业的团队,到时候再做自己的设计不好吗?为什么非要一条道走到黑?”
苏晚看着窗外的雨,雨点砸在玻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像在替她做决定。她想起医院花园里那棵玉兰树,被雨水打得弯腰,却始终没有折断枝桠。
“不一样的。”她轻声说,“进陆氏,我是陆氏的设计师。赢了比赛,我是我自己。”
“你自己能值几个钱?”陈瑶的声音里带着点急哭了的哽咽,“上次你跟我借钱的时候忘了?你妈在病床上疼得睡不着的时候忘了?苏晚,梦想不能当饭吃,更不能救你妈的命!”
最后一句话像块石头,狠狠砸在苏晚的心上。她猛地抽回手,指尖冰凉,眼眶却热得发烫。
“我没忘。”她的声音发颤,“就是因为没忘,我才要去争。我不想永远靠着别人,我想靠自己的设计让我妈好起来,我想……”
她想说“我想让那些看不起我的人闭嘴”,想说“我想让我爸知道他女儿不是废物”,想说“我想让那件藏在衣柜里的旧旗袍见见光”,可话到嘴边,却只剩下一片酸涩。
陈瑶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心里软了下来,语气也缓和了些:“我知道你委屈,可现实就是这样。林薇薇她们背后有赵天宇撑腰,你呢?你只有你自己。就算你设计再好,没有资源,没有背景,最后还不是被人踩在脚下?”
“我还有我的设计稿。”苏晚从包里掏出个牛皮纸信封,里面是她重新画的“破岩”系列草图,玉兰的根茎在石缝里盘根错节,笔触比之前更用力,纸页都有些发皱,“这是我的底气。”
陈瑶没去看那些草图,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你还记得大学时那个学姐吗?拿了全国金奖,最后还不是因为没钱做样品,被赞助商换掉了?你想走她的老路?”
苏晚的指尖捏紧了信封,指节泛白。她当然记得,那个学姐抱着自己的设计稿在宿舍哭了整整一夜,后来听说去了南方做服装批发,再也没碰过设计。
“我不会的。”她抬起头,眼神里有种陈瑶从未见过的执拗,“我会找到办法的。”
“什么办法?”陈瑶追问,“去跟陆总借钱?还是去求赵天宇?苏晚,你能不能清醒点……”
“我去布料市场捡边角料,我晚上去夜市摆摊挣钱,我……”
“够了!”陈瑶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你这是在作践自己!我不会让你这么干的!大不了我把甜品店抵押了,我给你凑钱,你去签陆氏的合同,好不好?”
苏晚看着她泛红的眼眶,突然笑了,眼眶里的泪却顺着脸颊滑了下来,滴在抹茶慕斯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瑶瑶,谢谢你。”她伸手擦掉眼泪,指尖还带着抹茶的微苦,“可我想试试。就算最后输了,我也认了。但如果我连试都不敢试,我这辈子都不会甘心的。”
陈瑶看着她眼里的光,那是种就算被生活摁在泥里,也要拼命往上长的韧劲。她突然想起小时候,苏晚被隔壁班的男生抢了画笔,明明吓得浑身发抖,却死死抱着画夹不肯松手,最后硬是把画笔抢了回来,手背上被划了道口子,却笑得比谁都开心。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好像一点都没变。
“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陈瑶坐下来,拿起小勺狠狠挖了一大口慕斯,含糊不清地说,“布料市场我陪你去,夜市摆摊我给你看摊,但是苏晚,你给我记着,要是中途撑不住了,立刻跟我说,不许硬扛。”
苏晚的眼泪掉得更凶了,却笑着点头:“好。”
雨还在下,甜品店的暖光透过玻璃窗,在湿漉漉的人行道上投下一片模糊的光晕。苏晚拿起那叠草图,指尖抚过石缝里倔强生长的玉兰,突然觉得那些线条里不仅藏着她的梦想,还有两个女孩从小到大的情谊——陈瑶的“劝退”里,藏着的从来不是反对,而是怕她受伤的疼惜。
“对了,”陈瑶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从包里掏出个小小的U盘,“秦峰让我交给你的,说是陆总那边给的‘参考资料’。我看了一眼,全是国外最新的设计年鉴,估计是想帮你准备比赛。”
苏晚捏着那个冰凉的U盘,突然想起发布会结束后,陆时砚递给她的那个眼神,深邃而温和,像在说“我相信你”。
她把U盘放进包里,和那张被揉皱又抚平的报名表放在一起。
也许前路依然泥泞,也许风雨不会停歇,但只要身边有这样的朋友,有藏在暗处的微光,她就敢一步步走下去。
窗外的雨渐渐小了,乌云裂开一道缝隙,漏下一缕淡淡的天光,刚好落在苏晚的草图上——石缝里的玉兰,仿佛真的在雨后天光里,悄悄抽出了新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