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捕房的人?”沈青梧脚步猛地顿住,指尖下意识攥紧了衣角,眼底的警惕瞬间提了上来。
方才在静安寺巷口的枪战虽快,可难免有路人瞥见,她原以为清理了尸体、疏散了近处的围观者,就能暂时压下动静,没料到巡捕房来得这么快,还精准问起了武藤。
顾晏辰也皱紧了眉,上前一步追问老周:“来的是几个人?领头的是谁?有没有说找沈小姐具体做什么,只是问武藤的事吗?”
老周搓了搓手,语气带着几分慌乱,却还是努力回忆着细节:“就来了两个人,领头的是巡捕房的王探长,之前跟着李巡长来商行查过一次走私的事,您二位都见过的。
他没说找沈小姐做别的,只问您是不是跟武藤有接触,还说……还说日本领事馆那边也在找武藤,让您要是见着了,赶紧去巡捕房报信。”
“王探长?”沈青梧指尖的力道松了些,心里稍稍有了底。
这个王探长她有印象,上次查走私时,虽没明着帮她,却也没刻意刁难,说话做事都留着余地,不像是完全跟日本人一条心的人。
只是领事馆竟也动了,还让巡捕房来问她,显然是武藤迟迟没回去复命,他们已经起了疑心。
“我知道了。”沈青梧定了定神,走到前厅的桌边坐下,指节轻轻叩着桌面,“老周,你没跟他们说我们去了静安寺,也没提武藤的事吧?”
“没有没有!”老周连忙摆手,“您之前特意叮嘱过,不该说的别乱讲,我只说您一早出去办事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还问王探长要不要留话,他说不用,让您回来后去巡捕房一趟。”
沈青梧点头,心里飞快地盘算着:领事馆找武藤,是怕他被抓后供出领事馆参与走私的事;巡捕房来找她,一半是受领事馆施压,一半恐怕也是想探探她的底——毕竟之前她就跟巡捕房提过,手里有武藤走私的线索,现在武藤失踪,巡捕房不可能不怀疑到她头上。
“阿明呢?让他来一趟。”沈青梧朝着后院喊了一声,话音刚落,就见阿明快步跑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块刚给表弟买的糖糕,脸上带着几分担忧:“阿青姐,你找我?小姨和表少爷刚喝了点粥,表少爷情绪好点了,就是还不敢说话。”
“先把糖糕给他们送过去,再让厨房炖点热汤。”沈青梧吩咐道,见阿明应着要走,又叫住他,“送完后你去一趟巡捕房附近的茶馆,盯着点王探长的动静,看看他回去后有没有见领事馆的人,也听听巡捕房里的人有没有说什么关于武藤的事,记得别暴露自己,天黑前回来报信。”
阿明立刻收了脸上的轻松,郑重点头:“放心吧阿青姐,我知道该怎么做,保证不被人发现。”
说完,他把糖糕递给旁边的丫鬟,转身换了身普通的粗布衣裳,揣了两块大洋,悄悄从商行的后门走了。
前厅里,顾晏辰看着沈青梧,语气带着几分顾虑:“你让阿明去盯梢,会不会太危险?巡捕房周围本就人多眼杂,要是被领事馆的人或者王探长的手下发现,阿明年纪小,怕是应付不来。”
“阿明跟着我两年了,心思细,也懂怎么藏踪迹,不会出事的。”
沈青梧语气笃定,又道,“现在我们不能坐以待毙,王探长找我,要是我一直躲着,反而显得心虚,领事馆那边也会更警惕。
但现在去巡捕房,又没准备好应对的法子,只能先让阿明去探探风声,看看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她顿了顿,起身走到墙边的柜子前,打开柜门,从里面拿出一个木盒——里面放着之前老周抄的账册副本,还有几张武藤手下在码头交易鸦片的照片,都是她之前特意收集的证据。
“这些东西,你先收起来。”沈青梧把木盒递给顾晏辰,“要是明天我去巡捕房,王探长真要证据,我就先把这几张照片给他,账册副本不能轻易露,免得他们贪功,提前去查封据点,打草惊蛇。”
顾晏辰接过木盒,仔细放进自己的公文包里,又叮嘱道:“明天你去巡捕房,我跟你一起去。王探长虽没恶意,但领事馆的人说不定会在附近盯着,有我在,也能多个人照应。”
沈青梧想了想,点了点头:“也好,不过到时候你别说话,我来跟王探长谈。你主要盯着周围的动静,要是看到领事馆的人,就悄悄给我递个眼色。”
两人正说着,就见后院的丫鬟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脸色发白:“沈小姐,不好了!表少爷突然哭起来,说肚子疼,小姨急得不行,您快去看看吧!”
沈青梧心里一紧,也顾不上再商量巡捕房的事,转身就往后院走。顾晏辰也连忙跟上,两人快步走到客房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表弟撕心裂肺的哭声,还有小姨焦急的哄劝声。
沈青梧推开门进去,就见小姨抱着表弟坐在床边,孩子脸色通红,眉头皱成一团,手紧紧捂着肚子,哭得浑身发抖。
“怎么回事?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沈青梧快步走过去,伸手摸了摸表弟的额头,滚烫滚烫的,心里更慌了。
小姨见她进来,眼泪又掉了下来:“不知道啊,刚吃了两口粥,就说肚子疼,还开始发烧,我怎么哄都没用……青梧,你快想想办法,别是孩子在武藤那里受了什么伤,没发现啊!”
顾晏辰这时上前,轻轻拉开小姨的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表弟的肚子,又翻看了一下他的眼皮,语气尽量缓和:“别慌,先别抱得太紧,让孩子松松劲。看他的样子,不像是受了外伤,可能是之前受了惊吓,又吃了凉的东西,肠胃不舒服,加上有点风寒,才会又发烧又肚子疼。”
“那怎么办啊?”小姨急得声音都在抖,“这附近也没有好医生,要是孩子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跟姐姐交代啊!”
“我之前留洋学过医,家里也带了些常用的药,我这就回去拿。”
顾晏辰说着,转身就要走,又回头叮嘱沈青梧,“你先给孩子用温水擦一擦额头和手心,物理降温,别让烧得太高,我很快就回来。”
沈青梧点头,连忙让丫鬟去打温水,自己则坐在床边,轻轻拍着表弟的背,柔声哄着:“阿远乖,不怕,顾哥哥去拿药了,吃了药就不疼了,姐姐陪着你。”
表弟听到她的声音,哭声稍微小了些,紧紧抓着她的衣角,眼神里满是依赖和恐惧。
沈青梧看着他,心里一阵酸涩——小姨和表弟本来在乡下过得安稳,却因为她,被武藤抓来要挟,还受了这么多苦,她一定要护好他们,不能再让他们受半点伤害。
丫鬟端来温水后,沈青梧拧了块毛巾,小心翼翼地给表弟擦着额头、手心和脚心,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易碎的珍宝。
小姨坐在旁边,看着她的动作,眼神渐渐柔和下来,轻声说:“青梧,之前在巷子里,我看到你杀了那个日本人……你这些年,是不是一直都在过这样的日子?”
沈青梧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没有隐瞒,只是语气平淡:“沈家遭难后,我就没过上过安稳日子。武藤杀了沈家几十口人,我活着,就是为了报仇,为了把他们这些走私鸦片、残害中国人的坏人,都送进地狱。”
“可这太危险了。”小姨拉着她的手,语气带着担忧,“你一个女孩子,怎么能跟那些人斗?要不,等阿远好了,我们一起回乡下吧,再也不掺和这些事了,好不好?”
沈青梧摇了摇头,眼神坚定:“小姨,我不能走。武藤死了,可还有领事馆的人,还有张啸林,他们还在走私鸦片,还在害更多的人。我要是走了,沈家的仇没人报,那些被鸦片害了的人,也没人替他们出头。”
她顿了顿,又问:“小姨,你被武藤抓来的时候,有没有听到他跟别人说什么?比如领事馆的人,或者鸦片转移的事,哪怕是一句半句,都可能有用。”
小姨皱着眉回忆了片刻,忽然眼睛一亮:“对了!我被关在一个小黑屋里的时候,听到武藤跟一个男人打电话,好像提到了‘正月二十五’,还说‘码头改到了十六号泊位’,当时我没在意,现在想起来,是不是跟他们转移鸦片有关?”
“正月二十五?十六号泊位?”沈青梧心里一震——之前雀儿说,武藤可能要提前转移鸦片,她和军统约定的是正月二十三在码头布控,没想到武藤竟然把时间改到了二十五,还换了泊位!
要是他们没及时知道,恐怕会扑个空,到时候再想截住鸦片,就难了。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脚步声,顾晏辰拿着药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药铺的老中医。
“我路上碰到了刘大夫,他擅长治小儿风寒肠胃病,让他给阿远看看,更放心。”顾晏辰说着,把刘大夫请了进来。
刘大夫给表弟把了脉,又看了看他的舌苔,点了点头:“没什么大碍,就是受了惊吓,又染了风寒,肠胃失调,我开一副药,煎了吃,再睡一觉,发发汗就好了。”
沈青梧松了口气,连忙让丫鬟跟着刘大夫去抓药。
看着刘大夫开药方的背影,她心里却在盘算着——正月二十五,还有两天时间,她必须尽快把这个消息告诉雀儿,让军统调整布控计划,同时也要跟巡捕房尽快对接,确保正月二十五那天,能前后夹击,把领事馆的鸦片和人,都一网打尽。
这时,窗外传来一阵轻微的敲门声,是阿明回来了。
沈青梧眼神一凛,起身走到窗边,轻轻拉开一条缝,见阿明站在外面,对着她比了个“有情况”的手势,心里不由一沉——看来,巡捕房那边,果然有新动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