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时分,溃败的曹军残部陆续逃至宛城以北数十里外的一处丘陵地带。人人带伤,旌旗歪斜,盔甲不整,脸上写满了惊魂未定与劫后余生的茫然。空气中弥漫着失败的低气压和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曹操在一处临时搭建的简陋营帐前,呆呆地坐在一块石头上,铠甲上沾满尘土和暗褐色的血渍,头发散乱,神情颓败,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绝影之死,曹安民之殇,尤其是长子曹昂的噩耗相继传来,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头。那份出征前的骄狂与自信,此刻已荡然无存,只剩下无尽的悔恨与刺痛。
“子修……吾之子修……”他喃喃自语,虎目中含泪,双手因用力握拳而微微颤抖。失败的耻辱与丧子之痛交织,几乎将他击垮。
营中一片混乱,败兵无所适从,将领们或因伤亡,或因羞愧,大多垂头丧气,未能有效组织起秩序。一种恐慌的情绪正在蔓延,若此时张绣追兵杀到,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这时,一支相对整齐的队伍护着几人来到中军。为首者正是典韦,他浑身浴血,如同刚从血池中捞出的战神,双戟低垂,眼神却依旧锐利。他身后,周晏搀扶着面色惨白、肩窝处简单包扎过的郭嘉,缓缓走来。
周晏的脸上没有了往日的懒散与温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僵硬的平静,只是那眼底深处,是翻涌的悲痛与强行压制的波澜。他松开郭嘉,让军医接手照料,然后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营地,最后落在了失魂落魄的曹操身上。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从那撕心裂肺的痛楚中抽离出来。他知道,此刻不是沉溺于悲伤的时候。曹操已近崩溃,若无人站出来稳定局面,这支残军很可能就此溃散,甚至引发更严重的连锁反应。
他大步走到曹操面前,声音因疲惫和悲痛而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明公!”
曹操茫然抬头,看到是周晏,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有愧疚,有痛苦,也有求助。
周晏不等他开口,便快速而清晰地分析道:“明公,此刻非哀伤之时!张绣胜了一阵,其势正锐,贾诩多谋,必遣轻骑追袭!我军新败,士气低落,若不能立刻稳定阵脚,组织有效防御和撤退,恐有全军覆没之危!”
他的话如同冰水浇头,让曹操一个激灵,涣散的眼神重新聚焦了几分。
周晏继续道:“当务之急,其一,立刻收拢溃兵,以于禁、乐进等沉稳之将整编队伍,清点伤亡,救治伤员!其二,派出多路斥候,严密监视宛城方向动静,尤其是通往许都的各条要道!其三,就地利用地形,设立简易防线,准备阻击追兵!其四,速派快马回许都,告知文若先生,请其稳定朝局,调集援军、粮草接应!”
他一口气说出数条应对措施,条理分明,切中要害。周围原本惶惶不安的将领和士兵,听到他沉稳的声音,看到他那虽然悲痛却异常坚定的神情,仿佛找到了主心骨,渐渐安静下来。
曹操看着周晏,这个平日看似淡泊、甚至有些懒散的年轻人,在如此绝境中,竟能爆发出如此惊人的冷静与魄力。他心中百感交集,羞愧、感激、依赖……种种情绪最终化为一声长叹,他挣扎着站起身,用力拍了拍周晏的肩膀,声音哽咽:“子宁……操……悔不听……今日之事,全赖子宁主持!”
这等于将残军的指挥权暂时交给了周晏。周晏没有推辞,此刻也不是谦让的时候。他立刻转身,开始发号施令:
“夏侯惇将军!请你立刻收拢骑兵,于前方三里处险要设伏,若遇追兵,迟滞其行动,不可恋战!”
“于禁将军!请你整顿步卒,依托此地丘陵,构筑防线,分发箭矢,准备迎敌!”
“乐进将军!请你带人收拢沿途溃兵,清点人数,救治伤患,尤其是郭祭酒,需妥善照料!”
“典韦将军!”周晏看向一直沉默守护在他身旁的典韦,“请你护卫明公左右,确保万无一失!”
一道道指令清晰明确,将领们纷纷领命而去,混乱的营地开始像生锈的齿轮般,艰难却有效地重新运转起来。
周晏走到一旁,看着被安置在担架上,因失血和疼痛而昏昏沉沉的郭嘉,又想到那个再也回不来的少年,心脏一阵抽搐般的剧痛。他紧紧攥着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用身体的疼痛来抵抗那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悲伤与愧疚。
典韦走到他身边,低声道:“先生……节哀。公子他……”这个铁塔般的汉子,声音也有些哽咽。他目睹了曹昂的战死,也深知周晏与曹昂的师徒情深,更因为自己当时护在周晏身边,未能第一时间救援曹昂而心存愧疚。
周晏摇了摇头,声音低沉而沙哑:“不怪你……是我的错……我本该……更警惕些……”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冰冷的决绝,“现在,我们必须带剩下的人……回家。”
在他的竭力维持下,溃散的曹军残部终于初步稳定下来,且战且退,凭借着周晏提前布置的阻击和夏侯惇的拼死断后,勉强挡住了张绣派出的追兵。败军向着许都的方向,艰难却有序地撤退。周晏如同一个不知疲倦的陀螺,奔波于行军、布防、安抚、调度之间,用近乎自虐的忙碌,来麻痹那颗因失去至亲之人而破碎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