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牢关前,战鼓如雷,喊杀震天。那杆代表着吕布的“吕”字大纛旗下,一员神将策动赤兔马,手持方天画戟,当真如天神下凡。他仅仅是一人一骑立于阵前,那冲天的煞气与威压,便已让联军数万兵马为之屏息。
联军接连数员上将,皆在他戟下走不过三合,便成了亡魂。诸侯大帐内,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雨将至,先前主战的慷慨激昂,此刻都化作了面面相觑的沉默与惊惧。袁绍高坐主位,面沉如水,徒劳地叹息着“颜良文丑未至”。
曹操立于自家阵前,眉头紧锁。他亲眼目睹了吕布的骁勇,那已非人力可敌的范畴,更像是一种纯粹的、为战场而生的毁灭力量。他麾下虽也有猛将,但……
“元让、子孝、典韦!”曹操猛地回头,声音斩钉截铁,“你三人合力,迎战吕布!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缠住他即可!”
“末将得令!”夏侯惇独眼圆睁,暴喝一声,挺枪便出。曹仁沉默颔首,紧握长刀,策马紧随。而那如同铁塔般的典韦,甚至未发一言,只是重重一顿双戟,迈开大步便冲向战场,每一步都仿佛令大地微颤。
三将成品字形将吕布围在核心,走马灯般厮杀起来。夏侯惇枪法凌厉,招招不离吕布要害,如同疾风骤雨;曹仁刀势沉稳,攻守兼备,每每在箭不容发之际格开画戟的致命劈砍;典韦双戟更是势大力沉,每一击都带着开山裂石般的威力,逼得吕布也不得不分神应对。金铁交鸣之声如同爆豆般密集响起,火星四溅。吕布虽勇,方天画戟舞动如轮,赤兔马进退如电,但被这三员风格迥异却同样顶尖的猛将围攻,一时也左支右绌,难以像之前那般迅速取胜,战局陷入了短暂的僵持。
周晏站在曹操身侧的指挥车上,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如此真切地观摩这个时代的顶级武将厮杀。那兵器破空的尖啸、战马嘶鸣的狂躁、肌肉碰撞的闷响,以及那几乎凝成实质的杀气,都远非史书上的寥寥几笔或后世的影视特效所能比拟。他面色看似平静,拢在袖中的手却已微微汗湿,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空气中弥漫开来的血腥味,混杂着尘土与汗水的气息,让他胃部隐隐不适。这不再是冰冷的文字描述,而是活生生的、每一秒都可能有人殒命的残酷现实。
他强迫自己将目光从那惊心动魄的个人武勇对决中移开,投向更宏观的战场。联军士气因有人能挡住吕布而稍有提振,但整体攻势依旧迟缓,各路诸侯都在保存实力,逡巡不前。他凑近曹操,声音压得极低,语速却很快:“将军,光挡住吕布,不过是僵局。董卓军在关上以逸待劳,久耗于我军不利。需得有人去叩关,施加真正压力,打乱其部署。我看……刘玄德那两位结义兄弟,关羽、张飞,皆万人敌,可请他们一试,猛攻关门,或可打开局面。”
曹操闻言,眼中精光一闪,立刻心领神会。此举既能破局,又能顺势卖刘备一个人情。他当即派人飞马去请刘备。片刻后,得到将令的关羽、张飞如同出柙猛虎,直扑虎牢关下!关羽丹凤眼开,青龙偃月刀化作一道青色匹练,所过之处,西凉兵人仰马翻;张飞环眼圆瞪,声若巨雷,丈八蛇矛如同黑色恶蛟,横扫千军!这两员生力军的加入,尤其是其悍不畏死的猛攻,顿时让关门前的守军压力骤增,阵线开始动摇。
其他诸侯见曹操部将缠住了吕布,刘备兄弟又似乎在抢破关的头功,生怕功劳被尽数占去,这才仿佛如梦初醒,纷纷下令麾下兵马向前压上。一时间,联军声势大振,似乎胜利的天平正在倾斜。
然而,就在这看似联军终于占据上风的时刻,虎牢关巍峨的城楼之上,一直冷眼旁观的李儒,嘴角勾起一丝尽在掌握的冷笑。
“果然中计矣。”他对着身旁如同肉山般的董卓微微躬身,声音阴柔而笃定,“岳父大人明鉴,关东群鼠,见识短浅,只见眼前寸利。彼等锐气已尽数被我军吸引于关前,阵型散乱,各部脱节。此刻,正是收割之时。”
董卓狞笑一声,脸上横肉抖动,肥硕的手臂用力挥动了手中的令旗。
霎时间,风云突变!
虎牢关两侧原本寂静的山峦之后,猛然爆发出山崩地裂般的喊杀声!早已埋伏多时的两支西凉铁骑,如同蛰伏已久的毒蛇,亮出了致命的獠牙!他们如两把烧红的铁钳,自侧翼狠狠地嵌入联军相对薄弱的腰部!铁蹄践踏,马槊突刺,毫无准备的联军侧翼瞬间被撕开巨大的口子,血肉横飞!
与此同时,关上滚木、礌石、热油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狠狠地砸在拥挤在关前的联军先头部队头上!惨叫声、哀嚎声瞬间压过了战鼓与喊杀!
联军骤然遇袭,而且是来自侧后方的致命打击,整个阵势瞬间大乱!前有关隘阻隔,后有铁骑突袭,中间还有来自头顶的死亡之雨!恐慌如同瘟疫般急速蔓延,各部人马再也顾不得什么军令、什么功劳,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争相后撤,自相践踏而死者,顷刻间便不计其数!方才还气势如虹的联军,转眼间已成溃堤之水,兵败如山倒!
曹操正在前方指挥夏侯惇等人作战,并关注关门战况,见此惊变,饶是他心志坚毅,也不由得心中大骇,脸色瞬间煞白!他清楚地看到,自己麾下的兵马也被这溃逃的洪流裹挟冲散,阵型已乱!而前方,夏侯惇、曹仁、典韦三人,更是被察觉到战局变化的吕布死死缠住,脱身不得,险象环生!
“糟了!中计矣!李儒奸贼!”曹操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一股冰寒的绝望感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一直努力维持着平静表象的周晏,此刻也终于无法抑制地变了脸色。他的手心瞬间被冷汗浸透,额角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这不再是纸上谈兵的计策,而是活生生的、瞬息万变、关乎数万人生死存亡的战场!古代顶尖谋士的狠辣与算无遗策,给他这个来自后世的灵魂结结实实地上了一课。那是一种将人心、地势、时机都运用到极致的恐怖能力。
“麻烦……真的大了……”他喃喃自语,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眼前的混乱、惨叫、死亡,如同巨大的旋涡,要将他吞噬。
但他知道,此刻绝不能乱!他猛地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带着浓重血腥味的空气,强迫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脏平复下来,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他猛地睁开眼,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过混乱的战场,忽略那些无序奔逃的溃兵,努力寻找着秩序尚存的痕迹和地理的细节。
他看到,溃兵的主流如同受惊的兽群,本能地涌向西南方向相对开阔的谷地,那里看似是生路,但地势低洼,极易被骑兵追击屠戮。而战场的东北侧,因为有几处连绵的土丘和一片稀疏的林地,地势稍高,溃兵流向较少,压力也相对较小。
电光火石间,一个念头在他脑中成型!
“将军!”周晏猛地抓住曹操的胳膊,力道之大,让曹操都感到一丝疼痛。他的语速极快,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如同钉子般凿入曹操混乱的脑海:“快!下令!全军向东北高地撤退!打出旗号,让元让、子孝、典韦三位将军,不惜代价,向东北方向突围!再立刻派人通知刘玄德,让他也向东北靠拢,合兵一处!”
他见曹操眼中还有一丝迟疑,几乎是吼着补充道:“溃兵之势已不可逆!但我们几部的核心精锐尚在!东北地势高,可以减缓西凉铁骑的冲击速度,那片林地也能多少阻碍骑兵展开!只要我们曹刘两家的精锐能稳住阵脚,结成圆阵,据守高地,董卓军见无利可图,伤亡增大,必不敢深追!这是唯一生机!”
此时的曹操,已来不及去细想这判断背后的全部逻辑,周晏那斩钉截铁的语气和瞬间爆发出的、与平日慵懒截然不同的决断力,成了他在这片混乱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他对周晏的信任,在此刻超越了理性的权衡。
“好!依你!”曹操嘶声大吼,立刻对身边的传令兵下达了一连串的命令!曹军的中军旗帜开始向着东北方向移动,苍凉的号角声吹响了集结与转向的指令。
命令艰难地在混乱中传递。正在苦战的夏侯惇等人听到号角,虽不明所以,但军令如山,开始奋力向东北方向冲杀。刘备在接到曹操传来的消息后,略一权衡,也果断下令关羽、张飞断后,率领本部残兵向东北靠拢。
这是一场与时间赛跑的死亡行军。溃兵的洪流依旧在涌向西南,而曹刘两部则逆着人流,如同激流中的磐石,艰难地向东北高地移动、集结。不断有掉队的士卒被西凉骑兵吞噬,惨叫声不绝于耳。
果然,西凉骑兵在轻松屠戮了大部分涌向谷地的溃兵后,发现了这支正在集结、阵型尚算完整的队伍。他们尝试性地发动了几次冲击,但正如周晏所料,仰攻高地让骑兵的速度优势大打折扣,而曹仁指挥的步兵长枪阵和乐进率领的弓弩手,在高地上发挥了巨大的作用,给予了敌军有效杀伤。吕布率领骑兵冲了几次,见对方阵型稳固,伤亡不小,而关上的董卓似乎也无心恋战,鸣金收兵的声音隐隐传来,便也不再纠缠,悻悻然地率领铁骑,如同潮水般退回了关内。
当最后一缕西凉骑兵的身影消失在虎牢关的阴影中时,残阳已然如血,将整个战场染成了一片凄厉的暗红。尸横遍野,断戟残旗随处可见,无数的战马在战场上悲鸣徘徊,空气中浓重的血腥气几乎令人窒息。
曹操与刘备合兵一处,清点损失,气氛沉重得如同铅块。初步统计,联军死伤逾万,辎重丢失无数,可谓一场惨败。
周晏独立在一处稍高的土丘上,望着眼前这如同地狱绘卷般的景象。夕阳的余晖落在他苍白的脸上,映不出半分暖意。他的胃里依旧在翻江倒海,那浓郁的血腥味和死亡的气息,几乎要冲破他忍耐的极限。他曾以为凭借超越时代的见识,可以轻松游走于这个时代,甚至将其视为一场需要策略通关的“游戏”。但此刻,脚下黏稠的血泥,耳边仿佛还未散去的哀嚎,都在无情地嘲笑他的天真。“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史书上轻飘飘的八个字,背后竟是如此沉重,沉重到是由无数鲜活的生命堆砌而成。
他抬起头,脸上不再是平日那种刻意维持的、用于保护自己的慵懒与无奈,而是一种被血与火洗礼后的、带着震撼与痛楚的清醒。他的声音因干涩而沙哑,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将军,是晏……小看了这天下英雄,小看了这战争的残酷分量。今日,方知何为‘一将功成万骨枯’。” 这句话,既是对曹操说的,也是对他自己说的。
曹操走到他身边,沉默地拍了拍他略显单薄的肩膀,那动作沉重而有力。“若非子宁你临机决断,于乱军中指明方向,我辈今日,皆要葬身于此乱军之中矣。”他的声音同样沙哑,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感慨,以及对周晏那份机智的由衷肯定。
曹操默然良久,望着暮色中如同巨兽般蛰伏的虎牢关,沉声道:“经此一役,方知创业维艰,前路漫漫,强敌环伺,非仅有匹夫之勇便可横行。”他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看向周晏,那眼神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倚重与期待,“子宁,操,更需要你之智慧了。”
周晏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将目光再次投向那被血色浸染的战场,投向那无数无声倒下的生命。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能再以任何“旁观者”或“过客”的心态自居。想要在这个时代活下去,真正地活下去,并保护好身边逐渐在意的人,他必须更深刻地理解这个时代的规则,更认真地运用自己的智慧,更坚定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