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沉重地氛围缓缓流淌。
高墙的阴影慢慢拉长,仿佛要将青州湾地区拖入深不见底的黑暗。
车内的气氛沉重,凝滞。
混合着血腥、汗臭和金属的冰冷气息,压得人胸口发闷,喘不过气。
陈默埋头整理着枪支弹药,清点着拥有的物质。
死亡,对于他来说,已经逐渐习惯了。
车内的众人也是如此。
李铭在专心开车,老何正小心翼翼地撕开强哥肩部与上衣粘连的布料。
火箭筒巨大的后坐力不仅震裂了他的旧伤,更在肩胛处造成了一片严重的淤紫和软组织挫伤,皮肤下透着不祥的深色。
老何的眉头拧成了疙瘩,他用消毒水清理着伤处,动作尽量放轻,但强哥还是忍不住从牙缝里吸着冷气,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后座力带来的伤害在强哥的伤势下,迅速增加。
啊晴则是抱着药箱,充当助手职责。
至于赵姐,他蜷缩在车厢最里面的角落,将小男孩紧紧搂在怀里。
她的目光没有焦点,失神地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如同鬼城般的街景——破碎的橱窗、倾覆的公交车、墙上早已斑驳褪色的广告……
这一切都指向一个早已消亡的过去。
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是对逝去亲人的无尽哀思,还是对渺茫未来的深深恐惧。
小男孩似乎也感受到了气氛的凝重,异常安静,只是睁着大眼睛,看着大人们忙碌而沉默的身影。
即便是张峰,没有沉浸在悲痛中。
他靠在对面的厢壁旁,低着头,一言不发,只是反复地将黄澄澄的步枪子弹压进空弹匣,发出规律而沉闷的“咔嚓”声。
作为清素部队的成员,从接受“熔断”协议、成为被抛弃的棋子那一刻起,他们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悲痛是奢侈且无用的情绪,活着,完成任务,才是唯一的意义。
他的另外两名队员,脸色同样沉郁,正仔细检查着那具缴获的“铁拳”火箭筒,确保每一个部件都运作正常,这是他们接下来能否活下去的关键倚仗之一。
“我们…是一定要穿过青州湾老城区,才能到达那个可能的漏洞点吗?”
陈默开口了,打破车内凝重的气氛。
这个问题他必须再确认一次。
市政旧城区那地狱般的经历
——扭曲的街道、神出鬼没的未知生物、尤其是那只高智能、能指挥蛛童、还有带着诡异笑容的“笑面魇”
——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烙印在他的记忆里。
旧城区,老城区,这些曾经人口极度密集的区域,在灾难后已然化为了巨大而危险的巢穴,里面究竟孕育了多少恐怖,无人知晓。
他心底深处,实在不愿再次踏入那种光怪陆离、步步杀机的地狱。
张峰抬起头,眼神凝重地看向陈默,缓缓地、坚定地摇了摇头,确认了那个最不愿听到的答案。
“地图上看,所有通往污水处理厂方向的可行路径,都必须穿过老城区的核心地带。没有其他路可以绕行。”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无奈的苦涩,“除非…你能从它上面飞过去。”
坐在一旁的强哥,听到“老城区”三个字,包扎中的身体不自觉地绷紧,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鼻腔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冷哼。
显然,这个词也勾起了他某些极其不愉快的回忆。
张峰的那名队员也抬起头,补充道,声音干涩。
“老城区…建筑密度太高,巷道复杂得像迷宫。而且…根据最后的情报反馈,那里的信号干扰最强,异常生物的活跃度和…‘多样性’,也远超其他区域。”
陈默沉默下来,不再发问。
他默默地拿起最后几枚破片手雷,用力塞进作战裤深陷的口袋里,沉甸甸的坠感传来,却只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心理上的安慰。
死亡的阴影如同附骨之疽,紧紧缠绕着他,一股寒意从脊椎悄然蔓延开,让他感觉全身都有些发冷。
老城区…那是一片未知的、吞噬一切的黑暗领域,是他们不得不面对的最终试炼。
李铭瞥了一眼车外迅速暗淡的天色,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正在被地平线吞噬。
他打破了短暂的沉默,声音冷静而务实:“天快黑透了。夜里进入老城区,视线太差,等于送死。我们需要找个相对安全的地方休整一晚,恢复体力,明天天亮再行动。”
这个提议得到了所有人无声的赞同。
在黑暗中闯入那片未知的领域,无异于自投罗网。
卡车继续在废墟中穿行了一段距离,最终在天色完全黑透之前,找到了一个相对理想的临时落脚点——一栋临街的、只有五层高的老旧公寓楼。
楼体虽然斑驳,但结构看起来还算完整,最重要的是,它有一扇厚重的铁栅栏门,虽然已经被破坏变形,但勉强可以修复后从内部闩上,提供一定的防护。
一楼是一家被洗劫一空的便利店,视野相对开阔,便于警戒。
二楼以上的住宅单元则可以提供一定的纵深和躲避空间。
李铭小心翼翼地将卡车倒进便利店旁边一条狭窄的死胡同,并用附近散落的废弃家具和破损的门板稍作伪装。
众人迅速而警惕地下了车,强忍着疲惫和伤痛,以战斗队形交替掩护,进入了公寓楼。
楼内的清理过程紧张而迅速。
幸运的是,除了几具腐烂的遗骸和薄薄的积灰,并没有发现活动的威胁。
他们用找到的铁棍和铁丝勉强加固了一楼的铁门,然后清理出二楼一个窗口正对街道、相对干净的房间作为临时据点。
夜幕如同浓墨般彻底泼洒下来,没有月光,只有几颗黯淡的星辰透过污浊的玻璃窗,在房间地板上投下模糊的光斑。
众人不敢生火,也不敢使用强光照明,只能依靠微光夜视仪和偶尔短暂打开的强光手电来观察环境和行动。
他们轮流进食着冰冷坚硬的压缩干粮和寡淡的罐头,默默地补充着水分。
没有人说话,房间里只有轻微的咀嚼声、吞咽声和压抑的呼吸声。
陈默和李铭负责第一班守夜。
两人分别守在房间的两个窗口旁,借助夜视仪,透过窗玻璃的缝隙,警惕地观察着外面被黑暗彻底吞没的世界。
尤其是远处那片如同匍匐的洪荒巨兽般的老城区轮廓。
黑暗中的老城区,与白天看到的破败景象截然不同。
那里没有一丝光亮,没有一丝声响,甚至连最常见的、游荡丧尸的嘶吼和蹒跚身影都完全消失。
那是一片纯粹的、深不见底的黑暗,仿佛连声音都被某种东西彻底吞噬了。
但这种极致的寂静并非安宁,反而散发出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充满无形压力的死寂。
它仿佛在无声地宣告,那里的规则已经改变,存在着远比无脑丧尸更可怕、更难以理解的东西。
或许,在那片浓稠的黑暗里,正有无数双眼睛在窥视着他们这小小的避难所。
或许,某种庞大而难以言喻的存在正在沉睡,或者……正在悄然苏醒。
偶尔,从老城区方向的深处,会传来一两声极其轻微、无法分辨是风声、刮擦声还是什么东西快速移动带起的细微响动,但都转瞬即逝,这种不确定性反而更加重了弥漫在空气中的恐惧感。
“太安静了……”
李铭压低声音,几乎是在耳语,他的夜视仪镜头缓缓扫过远处的黑暗轮廓。
“安静得……让人心里发毛。”
陈默点了点头,没有作声。
他的感觉一样。
这种诡异的、绝对的寂静,比尸潮的喧嚣更让人不安。
它像一张无形的网,正在慢慢收紧。
后半夜,轮到受伤的强哥和张峰接班。
强哥靠着窗口,忍着肩部和胸部一阵阵的钝痛,警惕地注视着外面的一片漆黑。
张峰则沉默地坐在一旁,一遍遍地擦拭着手中的步枪,冰冷的金属触感似乎能让他保持清醒。
黑暗中,时间仿佛流淌得异常缓慢。
房间里的其他人都无法真正入睡,尽管身体极度疲惫,但精神却高度紧张,如同绷紧的弓弦。
老城区的黑暗仿佛拥有生命和重量,无声无息地蔓延过来,沉重地压迫着这栋小小的、脆弱的临时避难所。
每个人都清楚,这短暂的宁静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假象。
黎明之后,他们将别无选择,必须主动驶入那片吞噬一切的、未知的黑暗深处。
前途未卜,生死难料。
沉重的气氛在寂静的夜色中缓缓流淌,直至天际泛起第一丝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