渝城的冬夜带着特有的湿冷,江风穿过长街,却吹不散许清清心头的郁结。她站在南滨路的阴影里,墨绿色大衣下摆被风掀起弧度,望着对岸“观澜茶舍”的灯火,那双上挑的凤眼里凝着千年寒冰。
三个时辰前,她又一次踏进那间茶舍。这次特意选了云纹香云纱旗袍,发间别着南海鲛珠簪,连步摇晃动的弧度都精心计算过。可那个坐在窗边的男人连眼风都未曾扫来,倒是在她靠近时,周遭空气骤然凝结,寒意刺得她蛇鳞都要显形。
“云先生。”她将食盒放在桌上,“听说您喜欢苏式茶点,这是松鹤楼的...”
“不必。”
两个字,比北冥寒气更冻人。
她看着那个叫苏明澜的女人端着茶盘走过,甚至对她礼貌性地颔首,而后自然地站在云衍身侧,为他续上一杯新茶。那种浑然天成的默契,那种不被视为威胁的淡然,比任何利刃都伤人。
“千年修行...竟比不过一个凡人?”指尖在袖中掐出深痕,许清清转身时裙摆划出决绝的弧度。江风裹着水汽扑面而来,她忽然想起幼时在洞庭湖底,也是这样看着水面上的月光,怎么都捞不着。
传讯玉符适时亮起。北海蛇族与人鱼族的争端需要定水珠平息,京城拍卖会正好有一批品质上乘的货。她漠然回复:“三日后到。”
或许京城会有能引起他注意的东西?这个念头如毒藤缠绕心头。她最后望了眼江对岸的灯火,身影化作青烟消散在巷弄深处。
京城的干冷与渝城迥异。拍卖晚宴设在王府旧址改造的会所,青砖墁地,金丝楠木柱间悬着宫灯。许清清穿着鸦青色缂丝长裙,站在鎏金鸟笼旁看展品册,周身三米内无人靠近——方才有个油头粉面的小开想来搭讪,被她一句“你身上的香水味熏得我头疼”怼得脸色发青。
“这位小姐似乎对定水珠很感兴趣?”
温润的男声自身侧响起,不同于先前那些轻浮的语调,带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感。许清清蹙眉转头,看见个穿深灰羊绒西装的年轻男人,肩线平整,袖口露出半截白衬衫,骨节分明的手握着香槟杯。最特别的是那双眼睛,像浸在清水里的墨玉,正带着些许探究望着她。
“与你何干?”她本能地竖起尖刺。
男人不恼,反而微微颔首:“林年生。家父与拍卖行有些渊源,刚好看到展品册上有您的标记。”他说话时下颌线利落,肩背挺直,是那种从小用规矩浇灌出来的仪态,“定水珠这类藏品向来冷门,没想到会遇到懂行的。”
许清清正要反唇相讥,拍卖师突然宣布定水珠流拍——起拍价过高,无人应价。她脸色骤冷,却见林年生对助理低语两句,不过片刻,拍卖师匆匆过来躬身:“林先生,许小姐,卖方同意以保留价成交。”
“不必...”
“就当赔罪。”林年生截住她的话,目光掠过她紧抿的唇线,“方才惊扰了小姐赏画的雅兴。”
许清清这才注意到他说的竟是苏州博物馆那幅《修竹仕女图》的仿作。千年蛇妖自然认得真迹在何处,却意外这纨绔子弟竟能看出画中门道。她冷着脸签完交易单,转身时裙摆拂过紫檀屏风,没留意披肩流苏勾住了雕花。
“失礼了。”林年生上前半步,手指轻巧地解开缠绕的丝线。距离拉近时,她闻到他身上清冽的雪松气息,不同于云衍那种遥不可及的寒意,而是带着体温的暖木香。
“京城林家?”她忽然想起某个掌控着北方航运命脉的家族。
“行三。”他微笑,递来烫金名片,“许小姐若在京城遇到麻烦...”
“能让我觉得麻烦的,”她撕碎名片任纸屑落进香槟塔,“你摆不平。”
望着她消失在朱漆门外的背影,林年生摩挲着指尖残留的丝绸触感。助理低声提醒:“三爷,查过了,是渝城来的,背景很干净。”
“干净?”他望着窗外被风吹皱的太液池水,“你看她刚才撕名片的力道,像是普通人家养得出的姑娘?”
此时许清清正坐在离去的车上,指尖无意识抚过被解开的流苏。那个人类...倒是比云衍多了几分活气。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碾碎——不过是又一个凡夫俗子。
她不知道的是,当车子驶过永定河时,林年生正站在老宅的书房里,对着墙上的《洞庭秋色图》若有所思。画里有一条隐在云雾间的青蛇,与那位许小姐眼尾的弧度,莫名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