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连让他……亲手毁掉我道心的资格,都没有。”
这句话,很轻,很淡。
如同雪花飘落在烧红的烙铁上,瞬间蒸发,只留下一缕微不可闻的“滋啦”声。
然而,落在姬瑶光的耳中,却不亚于一场惊天动地的雪崩。
她的瞳孔,猛地一缩。
整个人,如遭雷击,呆立当场。
她以为自己所经历的,已经是世间最极致的屈辱与毁灭。
可剑无双这句话里所蕴含的信息,却让她在那片刚刚升起一丝暖意的废墟心田中,再次感受到了一股刺骨的……寒意。
那是一种,站在山脚下,仰望着一座永远无法企及的、名为“差距”的绝巅时,所产生的……最深沉的无力感。
是啊。
林风为了“征服”她,亲自出手,眼神镇压,言语诛心,甚至不惜耗费一丝本源,强行缔结那霸道的“道缘”。
这一系列的举动,无论过程多么屈辱,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都代表着一种……重视。
一种,猫在玩弄猎物时的……兴致。
至少,她这个“猎物”,还值得那只猫,亲自下场,陪她玩一场游戏。
而剑无双呢?
他甚至……连成为“猎物”的资格都没有。
姬瑶光完全可以想象,当初的剑无双,或许只是千千万万个试图挑战林风的“蝼蚁”之一。林风甚至可能都懒得亲自看他一眼,只是某个手下,或是某个不经意的余波,便足以将他的一切骄傲与挣扎,彻底碾碎。
他所经历的,或许不是一场惊心动魄的“征服”,而是一场……被无视的、彻底的“碾压”。
那份绝望,或许比自己的,更加……纯粹,更加……彻底。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站起来了。
不仅站起来了,还成为了那个男人最信任的“执剑使”。
甚至,已经摸到了那传说中“剑道”第二境的门槛。
他究竟是怀着怎样一种心情,走过那片比自己更加黑暗的废墟的?
姬瑶光看着剑无双那孤高、冷峻的背影,心中那刚刚升起的一丝同病相怜,瞬间被一种更加复杂、更加深刻的情绪所取代。
那是……敬佩。
一种,对强者,最纯粹的敬佩。
无关身份,无关立场。
只关乎……道。
剑无双没有再给她思考的时间。
留下那句话后,他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庭院门口,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留下姬瑶光一个人,和那道烙印在地面上,散发着淡淡灰色光芒的剑痕。
这一次,姬瑶光没有再迷茫,也没有再迟疑。
她缓缓地,走到了那道剑痕前,然后,盘膝坐下。
她将“玲珑”仙剑横放在自己的膝上,双手轻轻地搭在剑身之上。
然后,她闭上了眼睛。
将自己全部的心神,都沉浸到了……对那道剑痕的参悟之中。
起初,她什么也感觉不到。
那只是一道……很普通的剑痕。
没有剑意,没有法则,甚至没有能量残留。
仿佛只是一个孩童,随手在地上划出的涂鸦。
但她没有放弃。
她想起了剑无双的话——“真正的道,是在灰烬之中,涅盘重生。”
她将自己那颗刚刚燃起一丝灰色火焰的道心,彻底放空,试着去与这道剑痕……共鸣。
时间,在这一刻,失去了意义。
日升月落,寒来暑往。
庭院里的那棵枯树,在那一丝混沌之气的滋养下,已经抽出了更多的枝丫,变得郁郁葱葱,充满了生机。
而树下的那个女子,却仿佛再次变成了一尊石像。
一动不动。
她的身上,再次落满了尘埃。
但这一次,她的心,却前所未有的……明净。
在她的识海之中。
那道灰色的剑痕,被无限地放大。
她开始能“看”到一些东西了。
她看到了“破碎”。
看到了万物在剑痕之下,被分解成最原始的微粒。
她看到了“吞噬”。
看到了空间、光线、法则,都被那道看似纤细的剑痕,无声地吞噬进去,归于虚无。
她看到了……“终结”。
那是一种,将一切存在,都归于“无”的、最本源的……寂灭之理。
她看得心惊肉跳,神魂颤栗。
她这才明白,当日剑无双那一剑,是何等的……手下留情。
如果他愿意,那道剑痕,足以将她的“玲珑剑道”,连同她的仙魂,一同吞噬,让她彻底归于“虚无”!
恐惧之后,便是……痴迷。
一种,剑客在见到“无上剑道”时,最原始的、发自灵魂的痴迷!
她彻底沉沦了进去。
忘记了时间,忘记了自我,忘记了外界的一切。
她的世界里,只剩下了这道剑痕,以及它所代表的……那片名为“归墟”的、深邃而又恐怖的剑道世界。
她开始模仿。
在识海中,她用自己的神念,化作一柄剑,一遍又一遍地,去临摹那道剑痕。
第一次,神念之剑刚刚成型,便被那“归墟”之意,直接碾碎。
第二次,她多坚持了一瞬,然后,再次崩溃。
第三次,第四次,第一万次……
失败,崩溃,重组,再失败,再崩溃,再重组……
这是一个枯燥、痛苦,却又充满了致命诱惑的过程。
每一次崩溃,她的神魂都会遭受剧烈的创伤。
但每一次重组,她都能感觉到,自己那颗道心之上的灰色火焰,便会更加明亮一分,也更加……凝练一分。
她那曾经破碎的道心,正在以这种近乎于自虐的方式,被一点一点地……重塑。
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坚韧,更加……纯粹。
不知道过了多久。
当她在识海中,经历了不知第几亿次的失败与重组之后。
终于有一次。
她那柄由神念化作的小剑,在接触到“归墟”剑痕的瞬间,没有再崩溃。
而是……成功地,在剑痕之上,留下了一道……属于她自己的、同样是灰色的……淡淡的痕迹!
“嗡——!”
那一瞬间,她膝上的“玲珑”仙剑,发出了自她醒来后,最为高亢、最为嘹亮的一声剑鸣!
剑鸣之声,穿云裂石,直冲云霄!
仿佛在宣告着,它的主人,终于踏上了……一条全新的道路!
姬瑶光猛地睁开了双眼!
那双曾经死寂的凤眸之中,此刻,已再无一丝迷惘。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锐利、纯粹、仿佛能斩断一切的……灰色剑芒!
她没有丝毫犹豫,握住剑柄,缓缓起身。
然后,学着剑无双当日的模样,对着身前空无一物的地面,平平无奇地,挥出了一剑。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
甚至没有一丝能量波动。
只有一道……三尺长的、同样是灰色的、无比黯淡的剑痕,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混沌黑金的地面之上。
与剑无双留下的那道剑痕相比,她的这道,无论是深度、气息,还是其中蕴含的“理”,都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如同萤火与皓月。
但,那确确实实,是……同一种力量!
是属于……“归墟”的力量!
当这道剑痕出现的那一刻。
姬瑶光手中的“玲珑”仙剑,其剑身之上,那原本绚烂的七彩宝光,竟开始……缓缓地,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深沉的、内敛的……灰色。
仿佛,它也在随着主人的蜕变,而进行着……自我的新生。
姬瑶光看着自己划出的那道剑痕,看着自己手中那柄正在蜕变的仙剑,那张清丽绝伦的脸上,终于,再次露出了一抹,发自内心的……笑容。
那笑容,很淡。
却又,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自信与……骄傲。
一种,在废墟之上,重新建立起来的、更加坚不可摧的骄傲!
她,不再是那个需要被父皇保护的公主。
也不再是那个自以为是的东域第一天骄。
她,只是一个……刚刚踏上“剑道”之路的、孤独的……朝圣者。
而她的前方,是剑无双。
更远的前方,是那个……如同神明般的男人。
道路,还很长。
但这一次,她,不会再迷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