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老客气了，能得您邀请，是我和家弟的荣幸才是。”楚卿微微欠身，行了一个恰到好处的晚辈礼，笑容清浅，姿态优雅无可挑剔。
她今日换了一身霁青色绣银丝云纹的旗袍，外罩一件纯白羊绒大衣，既不失礼数，又不会过于隆重，恰到好处地衬托出她清冷又高贵的气质。
林?紧随其后，也恭敬地问好：“吴老先生好。”
他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少年俊朗的面容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好奇与拘谨，完美扮演了一位跟随姐姐出来见世面的富家子弟。
他体内清心凝神咒缓缓流转，灵台一片清明，有效抵御着这园中无处不在的、能潜移默化影响人心神的微妙气息。 同时，他也清晰地感知到，眼前这位笑容慈祥的老者，其体内蕴藏的那股阴寒晦涩的力量，比在清雅阁时感受得更为清晰，尽管它被一层深厚温和的“皮”紧紧包裹着。
“不必多礼，快请坐。”吴念之笑容可掬，示意他们在茶台对面落座。陈助理悄无声息地退至一旁候命。
茶台上，一套古朴的紫砂茶具已然备好，旁边的小香炉里燃着的，正是园中弥漫的那种淡雅檀香，细闻之下，似乎还掺有一丝极淡的、难以辨明的异香。
吴念之亲手沏茶，动作行云流水，充满了一种古老的韵律感，显然是茶道高手。热水冲入茶壶，霎时间茶香四溢，是顶级的武夷岩茶香气，醇厚霸道，瞬间压过了那丝若有若无的异香。
“尝尝这泡‘不见天’，也算是老朽这里能拿得出手的玩意儿了。”吴念之将两盏澄澈金黄的茶汤分别推到楚卿和林?面前，目光温和地注视着他们，尤其是楚卿。
“多谢吴老。”楚卿端起茶盏，先观其色，再闻其香，动作优雅标准，最后才浅啜一口，细细品味，赞道，“岩韵深厚，花香锐显，回味甘醇，果然是极品。吴老好品味。”
林?也依样画葫芦地品尝，点头附和。他对茶道研究不深，但这茶的确极好，更重要的是，在清心咒的护持下，他能分辨出这茶本身并无问题。
“林小姐是懂茶之人。”吴念之眼中笑意更深，似乎对楚卿的赞赏颇为受用，“看来老朽这茶，总算没有唐突佳人。”
寒暄几句后，话题自然引向了古玩收藏。吴念之如数家珍地介绍着听雨轩内陈列的几件瓷器、玉器，其见解精深，知识渊博，言语间引经据典，风趣幽默，极易让人心生好感，放松警惕。
楚卿适时地提出一些问题，或赞叹，或请教，表现得像一位极具修养且颇有见识的收藏爱好者，既不露怯，也不过分张扬，分寸拿捏得极妙。
林?则在一旁安静聆听，偶尔在楚卿的眼神示意下，对某件器物表现出浓厚的兴趣，问上一两个“外行”但合乎身份的问题。
气氛看似融洽和谐，如同一次再寻常不过的忘年交品茶赏宝之会。
然而，在这平和的表象之下，无形的交锋早已开始。
吴念之的话语间，时不时会夹杂一些极其隐晦的试探。或是提及某些带有神秘色彩的传说古物，观察楚卿的反应； 或是谈论风水玄学，言语边缘擦过一些修行术语，但都用世俗文化巧妙包装； 他甚至看似随意地点评了几句时下某些“气功大师”或“玄学骗子”，言语中带着调侃与不屑，仿佛自己置身事外，只是一个理性的旁观者。
他的目光始终温和，但像是最精细的探针，无声地扫描着楚卿的每一丝细微表情、眼神变化、乃至气息脉搏的起伏。
但楚卿的应对，堪称完美。她对于神秘侧的话题，表现出适当的兴趣和一点点合理的怀疑，完全符合她“见识广博的富家女”身份。 对于吴念之那些擦边的术语，她或是用世俗知识理解，或是轻轻巧巧地避开，转而赞叹器物本身的美学和历史价值。 她的气息始终平稳悠长，心跳节奏未有丝毫紊乱，仿佛真的完全沉浸在艺术与茶香的享受之中。
她甚至能反过来，用自己深厚的文史底蕴，在某些收藏细节上提出独到见解，让吴念之眼中几次闪过真正的讶异与欣赏，而非仅仅是伪装。
吴念之心中的判断有些摇摆。这位林小姐，的确非同一般，家世、修养、学识、心性都是上上之选，身上似乎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纯净而独特的气质，对他修炼的邪功而言，既是巨大的诱惑，也隐隐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但她周身气息内敛圆融，并无任何法力波动的迹象，更像是一种天生的灵韵。
“莫非……真是我多心了？只是体质特殊的凡人？”吴念之暗自思忖，“或是她身上佩戴了某种能遮掩气息的顶级法器？”他目光掠过楚卿皓腕上的一只正阳绿翡翠镯子和颈间一枚小巧的羊脂玉坠，它们灵气盎然，显然是护身辟邪的好东西，但似乎并未达到能完全遮蔽一个修行者气息的程度。
至于旁边的林?，吴念之自然也有关注。少年人气血旺盛，精神凝练，似乎练过一些强身健体的法门，但根基更偏向于武道，并无明显的术法痕迹。他偶尔看向园中某些阴煞之气略微汇聚的角落时，会下意识地蹙眉，但也仅此而已，更像是一种直觉性的不适。
“姐，那个瓶子好漂亮啊。”林?忽然指着博古架上层一个青花瓷瓶说道，语气带着少年人的直接，“就是感觉……看着它有点闷闷的。”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邪符碎片，那碎片在接近这个瓶子时，似乎微微发热了一下。
吴念之眼中精光一闪即逝，笑道：“林少爷好眼力。那是明代嘉靖年的青花云龙纹瓶，确实是一件重器。至于感觉闷……或许是因为这瓶子早年曾作为陪葬品，深埋地下数百年，难免沾染些地气，虽经净化，敏感之人或许仍能感知到一丝沉郁之气吧。”他解释得合情合理，将一丝极淡的、被法器约束在瓶内的怨气归结为“地气”。
楚卿嗔怪地看了林?一眼：“小孩子家家的，乱说什么感觉。”她转而向吴念之歉然道，“吴老勿怪，我这弟弟有时候直觉是有点准，但口无遮拦。”
“无妨，无妨。”吴念之摆摆手，笑容宽容，“赤子之心，感知往往更为敏锐。林少爷这份灵性，倒是难得。”他心中却是一动，这少年似乎对阴性气息格外敏感，是个不错的苗子，若是……
他压下心绪，话锋一转：“光是品茶赏器，难免有些无趣。老朽这园子里，倒是有一处特别景致，养了几尾罕见的‘锦鳞’，色彩绚丽，颇具灵性，不知二位可有兴趣一观？”
“哦？能让吴老称为‘罕见’，定然非同凡响，我们自然要开开眼界。”楚卿欣然应允。
“好，请随我来。”吴念之起身，引着二人走出听雨轩，沿着蜿蜒的青石小径，向园林更深处走去。
越往深处，林木越发幽深，虽然景致依旧精巧，但那股潜藏的压抑感也愈发明显。檀香的味道渐渐淡去，另一种更清冷、更空灵，却隐隐勾动着人心深处欲望和杂念的异香，若有若无地弥漫在空气里。
林?心中的警惕提升到了顶点，清心咒运转不息。楚卿却依旧步履从容，欣赏着沿途景致，仿佛毫无所觉。
最终，三人来到一处被嶙峋怪石和茂密修竹环绕的池塘边。池水清澈透明，却深不见底，水下似乎有暗流涌动。几尾体型远大于寻常锦鲤、鳞片闪烁着奇异金属光泽、眼珠猩红的怪鱼，正缓缓在水中游弋。
它们的姿态优美，色彩也确实绚丽夺目，但看久了，却给人一种妖异邪魅之感，仿佛那不是鱼，而是某种潜藏在深水中的、贪婪注视着岸上生灵的诡异存在。
“这便是老朽偶然所得的‘霓裳锦鳞’，据说是古籍中记载的异种，颇通人性。”吴念之站在池边，微笑着看向水中。那些怪鱼仿佛认识他，缓缓聚集到他脚下的水域，仰起头，张合着嘴巴。
就在此时，吴念之看似无意地，将手中捻着的一串深褐色念珠，轻轻转动了一下。
一股极其微弱、却尖锐无比的精神波动，如同无形的针，骤然刺向林?的识海！这一击极其隐蔽，混合在水声、风声、鱼尾搅动的水波声中，几乎是完美的一击。
吴念之脸上依旧带着温和的笑容，看着池中的鱼，仿佛什么都没有做。
他要做最后的测试。如果这少年只是直觉敏锐的凡人，最多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头痛或眩晕。但如果他身负修为，尤其是正道修为，必然会下意识地运功抵抗，气息瞬间就会暴露！
林?在那精神波动袭来的瞬间，识海中的清心凝神咒骤然自发加速运转，湛湛清光护住灵台，将那根邪异的精神尖针消弭于无形。但他毕竟经验尚浅，虽未暴露修为，却因这突如其来的袭击而心神一震，脚下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脸色微微白了一瞬。
“天天，怎么了？”楚卿立刻察觉，伸手扶住他的胳膊，关切地问道，眼神中带着询问。她自然也感知到了那丝微不可查的精神攻击，但她自身气息圆满无瑕，毫无波动，仿佛只看到弟弟突然不适。
“没……没什么，”林?迅速稳住心神，借着楚卿的搀扶站好，脸上露出一丝不好意思的尴尬笑容，“刚才看着那鱼，有点晕水似的。”他完美地将异常归结于普通的身体不适。
吴念之也转过头，关切地问道：“林少爷没事吧？可是这池边湿滑，站不稳？”他目光扫过林?略显苍白的脸和楚卿毫无异样的神情，心中的疑虑稍减。看来这少年只是灵觉超常，体质对阴性气息敏感，方才那一下精神冲击，似乎并没有被抵挡，只是寻常晕眩罢了。至于这位林小姐，更是毫无反应。
“没事没事，让吴老见笑了。”林?连忙摆手。
“年轻人，还是要多锻炼锻炼身体啊。”吴念之慈祥地笑了笑，仿佛一位关心后辈的长者，“既然林少爷不适，那我们便回去吧。老朽这里还有一些新得的茶点，正好尝尝。”
返回听雨轩的路上，吴念之的态度似乎更加亲和了几分，言语中的试探意味也减少了许多。他或许尚未完全解除怀疑，但至少初步判断，这两位“林氏姐弟”，并非冲着他来的修行中人，更像是家世非凡、略有灵感的凡人。
若非如此，那这二人，定然深不可测，修为必远在他之上。可是据他所知，这世间可没有几个如此年轻修为又如此高深的人，而那几人，恰巧他都认得。
这二人值得结交，或许……未来还能成为他优质的“资粮”或掩护。
回到听雨轩，享用了几样精致的茶点后，楚卿便适时地提出告辞，言辞恳切，感谢吴老的盛情款待。
吴念之也未多留，亲自将二人送至静心斋大门口，并赠送了两小罐昂贵的“不见天”岩茶作为礼物。
黑色轿车缓缓驶离静心斋。
车内，林?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后背竟惊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刚才池边那一下，实在凶险万分。
楚卿目光透过车窗，看着后视镜中逐渐远去的静心斋大门，眼神沉静如水。
“多亏了师父教我的清心咒。”林?心有余悸。
“试探而已。”楚卿淡淡道，“你应对得尚可。”
开车的李威从后视镜看了一眼，沉声问：“楚小姐，接下来我们怎么做？”
楚卿闭上眼，指尖轻轻敲击着膝盖，片刻后，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冷冽的光芒。
“那池鱼，是以阴煞秽气和生魂碎片喂养的‘噬魂鲮’，是看守门户和吞噬杂魂的邪物。园中的阵法，也并非简单的聚灵阵，而是更阴邪的‘蕴煞养诡’之阵。吴念之的根基，比预想的还要深固……”
她顿了顿，语气斩钉截铁：
“威子，彻查静心斋地下。我怀疑，那里才是他真正的修炼巢穴，也是城西阴煞之气的核心源头所在。”
“是！”李威毫不犹豫地应道。
楚卿看向窗外飞速掠过的萧瑟冬景，轻声自语，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他的破绽，已经露出来了。这片清静之地，也该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