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卷起的尘土缓缓沉降,如同林?此刻沉入谷底的心。
世界在那引擎声远去后,陷入了一种死寂的真空。
他孤零零地站在村路中央,怀里紧紧抱着那个冰冷的古老木盒和磨损的《乾坤策》,仿佛它们是狂风巨浪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脸上泪痕交错,被风一吹,绷得皮肤发紧,喉咙里还残留着哭喊后的嘶哑和腥甜。
走了。
真的走了。
那个会叼着烟袋锅子、眯着眼忽悠村民的爷爷;那个会偷偷往他手里塞麦芽糖、在他头疼时用粗糙手掌轻抚他额头的爷爷;那个在后山神秘洞穴前显出截然不同面目、又在一夜之间为他开辟玄奥气旋的爷爷……就这样,坐进那些光鲜冰冷的铁壳子里,消失在了山路尽头。
一种前所未有的茫然和孤寂,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十三年的生命里,他从未和爷爷分开过。哪怕日子清苦,哪怕被嘲笑是“小神棍”,但那个总在身边的人,就是他的全世界,是他的根。
现在,根被骤然拔起了。
他被遗弃了。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噬咬着他的心脏,带来尖锐的疼痛和无法理解的委屈。为什么?不是说只是出趟远门吗?为什么是“以后就跟着他走”?为什么不能找他?为什么……不要他了?
是因为他背不出《乾坤策》吗?是因为他总偷奸耍滑吗?是因为他不够好吗?
巨大的失落感和自我怀疑几乎要将他击垮。
许久许久,直到双腿僵硬的像灌了铅。他才失魂落魄地、一步步挪回那个突然变得无比空旷和寂静的院子。
柴扉虚掩着,仿佛还在等待谁再次推开。院墙上的牵牛花还开着,紫色的花瓣沾着尘土,蔫蔫的没了精神;连爷爷平时支摊算命的小竹凳,都还歪歪地放在老槐树下,凳面上还留着他昨晚没擦干净的旱烟灰;灶房里,昨晚烧饭的余烬早已冰冷,只剩下灰白的炭灰和一丝残留的、令人心头发酸的肉香。
一切都保持着爷爷离开时的样子,唯独少了那个赋予这个家灵魂的人。
他像寻求奇迹般地喊了声“爷爷”,声音刚出口就散在风里,没得到任何回应。
林?走进堂屋,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他没有点灯,任由暮色将整个屋子吞噬。他落寞的进了里屋,伸手去摸爷爷平时坐的炕沿,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传到心里,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蜷缩在炕沿上,那是爷爷最后坐过的位置,似乎只有这里,还能感受到一丝极微弱的余温。
他把脸深深埋进臂弯里,肩膀无声地颤抖起来。这一次,他没有放声大哭,只是任由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浸湿了衣袖。那是一种更深沉、更无助的悲痛,噎在喉咙里,发不出任何声音。
整个世界好像都褪了色,变得灰暗而陌生。窗外的风声,听起来像是呜咽;远处传来的几声狗吠,也显得格外遥远而隔阂。他仿佛被抛到了一个孤岛上,四周是望不到边的海水,无人可依,无路可去。
他不明白,雷叔那些人到底是谁?爷爷到底是什么人?那个需要爷爷去“主持大局”的“家里”,又是什么地方?为什么这一切要如此突然地闯进他的生活,又如此粗暴地将唯一亲人从他身边夺走?
还有那个“楚青先生”……爷爷说三天后会来接他。一个陌生人?他要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跟着一个完全陌生的人生活?
恐惧和抗拒感油然而生。他不想走!他只想待在这个虽然破旧却充满了爷爷气息的家里,哪怕爷爷不在,他也想守在这里,等着爷爷某一天也许还会回来,笑着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叫他一声“天天”。
夜色彻底笼罩了小屋,屋子里漆黑一片。林?又冷又饿,却一点也不想动弹。他只是更紧地抱住了怀里的木盒和书。木盒的棱角硌得他胸口发疼,羊皮纸粗糙的封面摩擦着他的下巴。
这两样东西,是爷爷留下的唯一念想,也是将他推入这个巨大谜团中心的凭证。
他想起爷爷为他开悟时那惊天动地的痛苦和之后玄妙的感觉,想起爷爷周身那被极力压制的、浩瀚如海的金光……
爷爷不是普通人。 那他呢? 他又是谁?
为什么他的父母会车祸身亡?为什么爷爷要伪装成一个半吊子先生?为什么他从小就要被逼着背诵那本天书?为什么他会在后山感受到那些诡异的东西?
一个个疑问如同盘旋的乌鸦,在他空旷的心头聒噪。
巨大的孤独感像冰冷的石头压在胸口,让他喘不过气。但在那无边的失落和茫然深处,在那滚烫的泪水背后,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尚未察觉的火苗,正试图在黑暗中点燃。
那是丹田处新生的、温顺旋转的气旋。它如此微弱,却真实存在,提醒着他昨夜经历的一切并非梦幻,提醒着他所认知的世界之外,还有一个更广阔、更神秘、也更危险的天地。
而爷爷,正将他推向那个天地的入口。
林?不知道在那里等着他的是什么。他只是感到害怕,感到孤单,感到一种被命运巨轮裹挟前行的无力。
他就这样蜷缩在冰冷的黑暗里,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眼泪流干,身体冻得麻木。
远处,传来了第一声鸡鸣。
天,快要亮了。
新的一天即将开始,却没有了爷爷准备的早饭和絮叨的叮嘱。他必须独自一人,面对这个突然变得无比空旷和陌生的世界,等待那个未知的“楚青先生”的到来。
前路茫茫,孤雏何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