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骑青驴的老者来得突兀,去得潇洒,留下山道之上一片诡异的寂静。
太子赵桓与郓王赵楷,这两位方才还势同水火、欲将对方除之而后快的天家贵胄,此刻竟都面色煞白,紧攥着手中那页薄薄的信纸,仿佛握着烧红的烙铁,惊疑不定地望着老者消失的方向,半晌无言。
那页飘落在地的信纸被风卷起,打着旋儿飞过众人眼前。离得最近的燕青眼疾手快,悄然将其抄入手中,迅速瞥了一眼——那上面并非文字,只绘着一个古朴的、仿佛在燃烧的青铜鼎纹。
燕青心中剧震,急忙将纸片递给白玉堂。白玉堂一见那纹样,瞳孔骤缩,以微不可察的动作将纸片收入袖中,与潘金莲交换了一个无比凝重的眼神。
潘金莲虽不明那纹样含义,但看太子和郓王的反应,心知那老者身份必定惊世骇俗,一句口信竟能同时镇住两位势倾朝野的王爷!
僵持之中,还是太子先回过神来。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眼中的惊惧,脸色却依旧不太自然,目光复杂地看了潘金莲和她怀中的墨心一眼,语气已不复之前的温和,反而带上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忌惮和疏离:
“既然...既然有‘老先生’为尔等说话...今日之事,暂且作罢。”
他顿了顿,似乎极不情愿,却又不得不补充道:“尔等...好自为之。”
说罢,竟不再多看赵楷一眼,匆匆下令:“回驾!”
东宫仪仗迅速转向,护卫着太子的銮驾,几乎是有些仓促地离去。
赵楷脸色青白交错,看着太子离去,又死死盯了潘金莲等人一眼,尤其是她怀中的墨心,眼中充满了不甘、怨毒,以及...一丝与太子相似的、深深的忌惮。
最终,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我们走!”也狼狈地率着殿前司禁军迅速退走。
转眼之间,数千兵马走得干干净净,只留下山道上一片狼藉和面面相觑、恍如隔世的众人。
死里逃生,却无人欢呼。那神秘老者和一页信纸带来的压力,甚至比刚才的刀枪剑戟更让人心悸。
“白先生...”潘金莲看向白玉堂,眼中满是疑问。
白玉堂缓缓摇头,神色前所未有的严肃:“此地不宜久留,速离!路上再细说。”
众人压下满腹疑窦,匆匆整理,沿着与太子、郓王相反的方向,急速离去。
直到远离泰山,进入一片密林稍作歇息时,白玉堂才取出那张纸片,沉声道:“若我所料不差,方才那位老先生,恐怕是传说中的‘天机阁’守阁人。”
“天机阁?”武松皱眉,“那是什么门派?俺在江湖上从未听过。”
“并非江湖门派。”白玉堂语气凝重,“这是一个极其古老而神秘的传承,超然于朝堂江湖之外。据说阁中收录天下秘辛,能断王朝气运,却从不轻易插手世事。历代守阁人皆以‘老先生’为称,无人知其名姓年岁。其信物,便是这‘神农鼎’纹。”
他指着纸上的鼎纹:“据说见此纹如见阁主,持有此纹者,可得天机阁一诺。方才太子与郓王,定是认出了此纹,深知其分量,才不得不退走。”
孙二娘咋舌:“乖乖!这么厉害?那老头...呃,老先生,为啥要帮我们?”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潘金莲...或者说,她怀中的墨心。
潘金莲想起老者临去时那句低语:“凤凰之火,可炼真金?若惧熔炉,何必涅盘?”她低头看着墨心,小家伙正抓着她一缕头发,玩得开心,浑然不知自己刚刚经历了什么。
“或许...不是因为帮我们,”潘金莲轻声道,“而是因为‘涅盘’本身。”
白玉堂点头:“夫人睿智。天机阁超然物外,唯一可能让他们破例的,便是关乎天下大势的变数。少主...便是那个最大的变数。”
张青挠头:“那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得了这么个大靠山?”
“福祸难料。”白玉堂苦笑,“天机阁一诺重逾泰山,但得其助,也意味着正式卷入天下棋局,再难脱身。何况,这承诺的对象似乎...是少主。”他看向墨心,眼神复杂。
一个婴孩,如何承接这般重的因果?
武松却朗声道:“管他什么阁!今日总算逃过一劫!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咱们行的正坐得直,怕他什么棋局不棋局!”他看向潘金莲,“嫂嫂,接下来去哪?”
潘金莲尚未回答,一旁许久未说话的墨林长老忽然剧烈咳嗽起来,脸色灰败。方才维持大阵,他耗尽了心力。
“长老!”众人急忙围上。
墨林喘息稍定,紧紧抓住白玉堂的手:“玉堂...老夫...老夫怕是不成了...听我一言...去...去西域...”
“西域?”众人都是一怔。
“没错...咳咳...”墨林长老眼神涣散,仿佛在回忆极其久远的事情,“墨家...墨家真正的根基...非在中原...而在楼兰...‘墨城’...真正的墨城在那里...藏着...藏着祖师的最终传承...和...和对付‘影’的...”
话未说完,老人头一歪,溘然长逝。
“长老!”众人悲呼。
白玉堂默默替老人合上双眼,面色沉痛:“原来传说中的西域墨城竟真的存在...”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待在扈三娘身边的墨影弟弟——墨风,忽然怯生生地开口:“我知道...我知道怎么去...影墨的秘卷里...有地图...”
希望再次在众人心中燃起。
安葬了墨林长老,众人根据墨风模糊的记忆和墨家残留的典籍,大致确定了西行的方向。
前路漫漫,强敌环伺,但目标却前所未有的清晰。
西出阳关,寻找失落的墨城!
队伍再次启程,这一次,方向是那茫茫的戈壁与大漠。
数日后,途经一座荒废古堡休整时,众人在残垣断壁间发现了一些激烈打斗的痕迹,以及几具刚死不久的尸体——看衣着,竟是影墨余孽和东厂番子!
“他们怎么死在这里?”武松警惕地检查四周。
燕青在一条石缝中,发现了一个奄奄一息、浑身是血的人——竟是多日不见的曹彬!
他显然经历了惨烈的搏杀,身受重创,只剩下一口气。
看到众人,曹彬眼中射出怨毒与恐惧交织的光芒,嘶声道:“是...是‘他们’...来了...清洗...所有人都得死...”他猛地抓住离他最近的燕青的衣角,“小心...小心东...”
话未说完,一枚乌黑的细针无声无息地从暗处射来,精准地没入曹彬的眉心!
曹彬瞬间毙命。
“谁?!”武松厉喝扑向暗器来处,却只看到一抹迅疾消失的黑影,身法快得不可思议!
白玉堂检查那枚乌黑细针,面色变得极其难看:“‘无影针’...是‘血滴子’!他们竟然出动了!”
“血滴子?又是什么?”孙二娘感觉头皮发麻。
“比影墨更隐秘,比东厂更可怕的存在。”白玉堂声音干涩,“传说直属于皇室最深处的黑暗力量,专司‘清洗’。他们出现,意味着...”
他话未说完,众人都感到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
仿佛有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缓缓收拢。
而他们,就是网中的鱼儿。
潘金莲抱紧了墨心,孩子似乎也感受到不安,往母亲怀里缩了缩。
她望着西边那轮即将沉入地平线的血色落日,轻声道:
“走吧。无论来的是什么,路总要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