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小片未被擦净的暗红朱砂,和旁边那点刺目的深褐,如同鬼魅的眼睛,在云微的脑海中灼烧,挥之不去。昨夜沈砚诡异的行为与今日这残留的痕迹交织,在她死水般的心湖里投下巨石,激起惊涛骇浪。
恨意依旧盘踞在心底最深处,像一块永不融化的寒冰。但此刻,一种更复杂、更令人恐慌的情绪——无法抑制的探究欲,如同藤蔓般缠绕上来,与那恨意疯狂撕扯。
她不能再被动地待在这囚笼里,仅仅依靠猜测和怀疑。她必须知道,那梅枝之下,那石阶之旁,除了这些表面的痕迹,是否还藏着更深的秘密?沈砚深夜来此,真的只是为了对着几片擦拭过的花瓣凭吊些什么吗?
这个念头一旦生根,便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决绝,疯狂生长。
白日里,送药的宫女依旧准时而来,奉上那碗名为“冷梅香”的穿肠毒药。云微比昨日更加顺从,甚至没有一丝犹豫,接过药碗,仰头饮尽。任由那熟悉的灼痛与麻木再次席卷全身,她只是紧紧咬着下唇,直到口中弥漫开铁锈般的腥甜,才勉强维持住一丝清醒。
身体的痛苦,此刻竟成了她保持理智、实施计划的燃料。她需要这痛苦来提醒自己背负的血海深仇,也需要这痛苦带来的异样清醒,去揭开迷雾。
送梅的小太监也依旧在固定的时辰出现,将那枝新的、点缀着妖异朱砂的白梅,如同丢弃垃圾一般,放在昨日的同一位置。云微靠在门后,冰冷的目光透过门缝,死死盯住那枝梅,以及梅枝下方的石阶和泥土。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爬行。今日沈砚依旧没有出现,冷宫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忘,只有呼啸的寒风和偶尔掠过的乌鸦啼鸣,证明着时间的流逝。
云微蜷缩在床榻角落,忍受着一波强过一波的毒发剧痛。冷汗浸湿了她的鬓发和单薄的衣衫,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阵阵寒意。脚踝上的镣铐沉重而冰冷,每一次细微的移动,都伴随着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响,提醒着她囚徒的身份。
但她脑海中反复回放的,却是昨夜月光下,沈砚那与平日截然不同的、带着痛楚与脆弱的侧脸,以及他小心翼翼擦拭花瓣、低头轻嗅的动作。
“虚伪……都是假的……”她喃喃自语,试图用过往的仇恨来武装自己,驱散心中那不该有的动摇。云家满门的血,父亲临死前不甘的双眼,族人流放路上凄惨的哭嚎……这些画面如同烙印,深深刻在她的灵魂里。
可是,那貂绒下的血渍呢?那深夜诡异的举止呢?这些又如何解释?
两种截然不同的认知在她脑中激烈交战,几乎要将她撕裂。
暮色再次降临,黑暗如同巨兽,吞噬了冷宫最后一丝光亮。身体的疼痛在达到某个顶峰后,终于开始缓缓消退,留下一种被掏空般的虚弱。
就是现在!
云微挣扎着爬起身,拖着沉重的镣铐,一步步挪到门边。玄铁链条在地面上拖行,发出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让她心惊肉跳。她必须冒险,必须在有人发现之前,弄清那梅枝下的秘密。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霉味的空气,用力推开了那扇沉重的、仿佛隔绝了生死的殿门。
“吱呀——”
门轴发出干涩的摩擦声,在万籁俱寂的夜里,如同惊雷。云微的心脏几乎跳到嗓子眼,她屏住呼吸,侧耳倾听四周的动静。
只有风声。
她定了定神,迈过高高的门槛,镣铐限制了她的步伐,让她行动笨拙而迟缓。冰冷的夜风瞬间包裹了她单薄的身体,冻得她瑟瑟发抖。月光清冷,将院落照得一片惨白,那株被丢弃在石阶旁的白梅,在月下显得格外孤寂。
她先是警惕地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后,才将目光牢牢锁定在目标上——那梅枝下方的泥土。
由于每日都被放置梅枝,那一小片土地比周围显得更为板结,但也因为时常被扰动,似乎……又有些不同。借着月光,她仔细分辨,发现靠近石阶根部的一小块泥土,颜色似乎比旁边更深一些,而且微微隆起,像是近期被翻动过。
她的心跳骤然加速。
难道……
她不再犹豫,也顾不得地上的冰冷与污秽,跪坐下来,伸出那双因为长期囚禁和毒药侵蚀而有些苍白消瘦的手,开始挖掘那隆起的、颜色更深的泥土。
指甲陷入冰冷湿润的泥土,很快就被磨得生疼,甚至翻卷起来,渗出血丝。但她浑然不觉,只是疯狂地、执着地挖着。镣铐随着她的动作不断撞击地面和石阶,发出沉闷的声响,在这静夜中如同催命的鼓点。
泥土一点点被刨开,混合着未化的雪粒,沾满了她的手指和衣袖。随着挖掘的深入,她的指尖突然触碰到了一团与泥土截然不同的、带着些许韧性的东西。
不是石头!
她的动作猛地一顿,呼吸也随之停滞。她更加小心地、一点点拨开覆盖在上面的泥土。
月光下,那东西的轮廓逐渐清晰——那是一块布料,颜色深暗,几乎与泥土融为一体,但依稀能看出原本是某种……接近玄色的底,上面似乎还沾染着大块大块更加深沉的、凝固的污渍。
是血!大量的、早已干涸发黑的血!
云微的手指颤抖着,轻轻将那团布料从泥土中完全抽了出来。布料不大,像是从某件衣物上撕扯下来的,边缘参差不齐。而更让她瞳孔骤缩的是,这布料的质地、颜色……与她记忆中,沈砚常穿的那件玄色常服的衣角,几乎一模一样!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颤抖着,将那团沾满血污的布条凑到眼前,借着冰冷的月光,仔细分辨。
布条似乎被反复揉搓、折叠过,上面除了干涸的血块,似乎还沾染了一些……细微的、暗红色的粉末。是朱砂!是那白梅花瓣上被擦掉的毒朱砂!
而就在布条的一个角落,她用指尖摩挲,感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被血污覆盖的绣纹痕迹。她用力擦开那处的血痂和泥土,勉强辨认出——那是一个极其微小、用同色丝线绣出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砚”字!
这是沈砚的!这真的是从他衣服上撕下来的!上面的血……也是他的!
他深夜来此,不仅仅是为了擦拭花瓣……他是在这里,掩埋了这沾满他自己鲜血和毒朱砂的布条?!
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这血是从哪里来的?是旧伤?还是……新伤?
无数的疑问如同潮水般涌来,瞬间将她淹没。她跪坐在冰冷的地上,手中紧紧攥着那团带着血腥和朱砂气味的布条,浑身冰冷,如同坠入万丈冰窟。
恨意依旧在,却仿佛被这冰冷的真相冻僵了。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唯一的受害者,承受着所有的痛苦和折磨。可此刻,这染血的布条,却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刺穿了她固有的认知,让她看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布满迷雾的深渊。
沈砚,他到底在做什么?他每日送来毒梅,逼她服下毒药,却又在深夜独自前来,擦去花瓣上的毒,掩埋自己染血的衣角……这自相矛盾的行为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残酷的真相?
寒风呼啸而过,卷起地上的残雪,扑打在她脸上,带来刺骨的寒意。她却感觉不到冷,只觉得一颗心在不断下沉,沉向一个连她自己都无法预知的、黑暗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