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是从一片混沌的冰冷与窒息中艰难浮起的。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无尽的、沉重的黑暗,和仿佛要将肺叶挤压成齑粉的压力。流沙灌入口鼻的恐怖触感似乎还残留在感官里,下沉,不断下沉,坠向无底深渊……然后,是手腕上那道几乎要捏碎骨头的、绝望般的抓握力……
云夙猛地睁开眼,剧烈的咳嗽起来,喉咙里火辣辣的,仿佛还塞满了沙粒。
预期的黑暗并未持续。眼前是模糊的、摇曳的昏黄光线,来自不远处一盏如豆的油灯。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复杂的味道——浓重的、苦涩的药味掩盖下,是一股陈年的灰尘气、木头腐朽的气息,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冷冽的梅花暗香?
她没死?
这个认知让她混沌的头脑清醒了一瞬。她试图移动身体,却立刻被一阵席卷全身的剧痛击垮。每一寸骨骼都像是被拆散重组过,肌肉酸软无力,尤其是后背,那鞭伤处更是传来撕裂般的痛楚。更让她心惊的是,她的双脚踝处,传来冰冷而沉重的束缚感。
她艰难地低下头。
借着昏暗的光线,她看到自己正躺在一张硬得硌人的板床上,身上盖着一床散发着霉味的薄被。而双脚踝上,赫然套着一副乌沉沉的玄铁镣铐!镣铐的链条并不长,另一端牢牢固定在床尾沉重的床腿上,让她的活动范围仅限于这张床榻方圆数尺。
镣铐内壁,似乎……衬着一层柔软的貂绒?这极致的禁锢与这细微的、看似为了舒适而设的衬垫,形成了一种荒谬而刺眼的对比。
这是哪里?冷宫?某个地牢?
她环顾四周。房间狭小而破败,墙壁斑驳,露出里面的土坯,窗棂破损,用厚厚的草席勉强堵着,但依旧有寒风丝丝缕缕地钻进来,吹得油灯火焰不停晃动。屋内的家具除了一张破桌和一个歪斜的凳子,便再无他物。处处透着被遗弃和衰败的气息。
所以,她还是没能逃脱。从北戎军营的囚帐,换到了这不知名的冰冷牢笼。而沈砚……他最后抓住她手腕的力道,那双眼中罕见的慌乱……是幻觉吗?还是他终究没能拉住她,让她被流沙吞噬,然后又不知用什么方法将她捞了出来,囚禁于此?
一想到沈砚,心脏便是一阵尖锐的抽搐,伴随着体内那股熟悉的、隐性的灼热感——“焚心引”还在!它如同附骨之疽,并未因为坠井而消失。七日之期……过去了多久?下一次反噬何时会来?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她淹没。求生不得,求死……似乎也未能如愿。
就在这时,吱呀一声轻响,那扇看似随时会散架的破旧木门被推开了。
一个穿着宫装、但颜色暗淡、款式老旧的中年嬷嬷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她面容刻板,眼神浑浊,看不出丝毫情绪。托盘上放着一碗漆黑的药汁和一小块干硬的、像是窝窝头一样的食物。
嬷嬷将托盘放在那张破桌上,看也没看云夙一眼,转身便要走。
“等等……”云夙挣扎着开口,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这里……是哪里?”
嬷嬷脚步顿了顿,回过头,用一种看死物的眼神瞥了她一眼,冷冷道:“‘静思苑’。醒了就吃药,别给自己找不痛快。”
静思苑?听起来像个庵堂或者冷宫的名字。是北戎的冷宫?还是……她已经不在北戎了?这个念头让她心中一动。
“沈砚呢?”她鼓起勇气,问出那个名字。
嬷嬷的脸上闪过一丝极细微的、难以捕捉的波动,像是厌恶,又像是恐惧。她没有回答,只是重重地哼了一声,加快脚步离开了房间,并将门从外面带上,落锁的声音清晰传来。
房间重新恢复了死寂,只剩下油灯燃烧的噼啪声和窗外呜咽的风声。
云夙看着桌上那碗冒着热气的药汁,心中充满了疑虑。这药是治伤的?还是……沈砚用来控制她的另一种手段?她体内的“焚心引”就像一颗定时炸弹,任何外来的药物都可能引发不可预知的后果。
但她有选择吗?重伤在身,又被铁链锁住,不吃药,可能都熬不过今晚的严寒。
挣扎良久,求生的本能最终还是占据了上风。她艰难地挪动身体,忍着剧痛,伸手够到了那碗药。药汁闻起来极其苦涩,她闭着眼,一口气灌了下去。灼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阵短暂的暖意,随即又被更深的寒意取代。
她拿起那块硬得像石头的窝窝头,用力咬了一口,粗糙的食物磨得口腔生疼,但她强迫自己吞咽下去。她需要体力,哪怕只有一点点。
吃完东西,她重新瘫倒在硬板床上,望着屋顶蛛网密布的房梁。身体的疼痛和疲惫如同沉重的枷锁,但精神却因为处境的未知而异常清醒。
静思苑……沈砚……脚上的镣铐……内衬的貂绒……
这一切都透着一股诡异。沈砚既然将她囚禁于此,为何不直接杀了她?这镣铐内的貂绒,是他授意垫上的吗?如果是,这微不足道的“舒适”,背后又隐藏着怎样的意图?是猫捉老鼠的游戏,还是……另有深意?
还有那若有若无的梅花香……在这破败寒冷的牢房里,怎么会有梅花的香气?
她深吸一口气,仔细分辨。那冷冽的幽香,似乎是从窗外飘进来的。她挣扎着挪到床沿,尽可能靠近那扇用草席堵着的破窗。透过草席的缝隙,她隐约看到外面是一个荒芜的庭院,积雪未融,而在庭院的角落,似乎真的有一株老梅树,枝干虬结,在寒风中伫立。
真的有梅树……
就在她凝神望向窗外时,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脚踝上那副镣铐的内侧,貂绒衬垫的边缘,似乎……沾染了一小块已经变成暗褐色的痕迹。
那不是污渍。那颜色,那形状……像是干涸的血迹?
谁的血?是打造镣铐时不小心沾上的?还是……之前戴过这副镣铐的人留下的?
一个可怕的联想浮上心头:这静思苑,这镣铐,这梅树……难道这里曾经囚禁过别人?而那个人,是否也经历了与她相似的折磨?那血迹,是反抗的痕迹,还是绝望的终结?
这个发现让她不寒而栗。这间冰冷的牢房,似乎承载着不止她一人的痛苦和冤屈。
夜色渐深,油灯的光芒越来越微弱。寒风从窗户的缝隙钻入,吹得云夙瑟瑟发抖。伤口在寒冷中更加疼痛,“焚心引”的灼热感也似乎在蠢蠢欲动。
她蜷缩在薄被下,玄铁镣铐冰冷刺骨,即使有貂绒衬垫,也无法驱散那深入骨髓的寒意。那缕梅花的冷香,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像幽魂的低语,缠绕在这死寂的囚室里。
前路依旧一片黑暗。但这一次,黑暗之中,似乎还隐藏着更多未知的、令人不安的秘密。
沈砚将她置于此地,究竟意欲何为?
而这“静思苑”的梅花香和镣铐上的血渍,又诉说着怎样不为人知的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