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门外的脚步声并未停留,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甬道尽头,只留下更深的死寂和悬而未决的恐惧,鞭挞着云知微早已不堪重负的神经。她蜷缩在污浊的积水里,像一只受惊的幼兽,许久都无法停止颤抖。
心口那被烙铁吻过的伤处,灼痛与冰冷的麻痒交织攀升,如同有活的毒虫在皮肉下钻孔,试图钻入她的心脉。那浮现出的诡异暗红密文,即便不看,其不祥的触感也无比清晰。而她紧攥在怀里的婚书残卷,边缘焦硬,硌着她的掌心,更像一块烧红的炭,烫得她灵魂都在抽搐。
沈砚……那旧疤……那精准冷酷的一烙……
混乱的思绪如同暴风雪中的碎片,疯狂旋转,切割着她仅存的理智。她强迫自己不再去深想那个男人,每一次关于他的揣测,无论朝向哪个方向,最终都导向更深的痛苦和迷茫。眼下,有更迫近的事情。
兄长。婚书上那被高温逼出的密文,是兄长留下的吗?他是否预见了云家的倾覆,预见了她的流离,所以在这桩他曾那般欣慰期待的婚约中,埋下了最后的生路或真相?
可这密文,她看不懂。那扭曲的符号如同鬼画符,蕴含着令人不安的气息。
还有……那冰冷的麻痒,在加剧。这不是错觉。某种东西被激活了,正沿着她的血脉缓慢蔓延,带着一种阴毒的侵蚀感。
她必须做点什么。不能就这样枯竭在这肮脏的寒牢里,被无声无息地吞噬。
首先,是那把她仅剩的、也是最致命的武器——那具断弦琵琶。自流放以来,它一直被她用破布层层包裹,形影不离。马匪见到它琴腹内的碎镜下跪,敌将因它的淬毒琴弦殒命……它绝不仅仅是乐器。兄长最后的绝笔,是否也藏于其中?上次弦断割喉,她只来得及瞥见卷轴一端,便被粗暴拿下,投入水牢。
如今,它在哪里?是否也被丢弃在这牢房的某个角落?
云知微忍着浑身撕裂般的痛楚,再次艰难地撑起身子,目光如同最饥渴的探灯,在昏暗逼仄的空间里一寸寸扫过。墙角堆积的霉烂干草,石壁上斑驳的污迹,地面蜿蜒的湿痕……
没有。
她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是被狱卒拿走了?还是被沈砚……
不!她不能失去它!
就在绝望即将攫住她咽喉之时,她的视线猛地定格在牢房最内侧的阴影里,那里似乎堆着一团比阴影更浓黑的东西。她几乎是爬了过去,镣铐在石地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是它!
琵琶被随意扔在那里,包裹的破布散开,琴身沾满了泥污,面板上甚至有几道新的磕碰裂痕,一根剩余的琴弦孤零零地耷拉着,如同垂死的神经。它看起来那么破败,那么廉价,与垃圾无异。可云知微扑上去,将它紧紧抱在怀里时,却像是抱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冰冷的木质琴身竟让她感到一丝诡异的慰藉。
她颤抖着手,抚摸过琴颈、弦轴、覆手……最后,指尖停留在了琴腹的共鸣箱盖板处。纹路依旧,那处极细微的、几乎与木质纹理融为一体的接缝还在。上次马匪事件后,她曾偷偷尝试过打开,但它严丝合缝,似乎需要特定的技巧或工具。
现在,她有什么?她只有一双被镣铐束缚、伤痕累累的手,和一股近乎疯狂的执念。
指甲早已在苦役中磨损断裂,指尖布满冻疮和裂口。她尝试用指甲抠挖那缝隙,换来的是钻心的疼痛和更深的口子,血珠渗出,染红了苍白的木质,那缝隙却纹丝不动。
焦躁和绝望如同毒火攻心。心口的麻痒感似乎也因她的情绪波动而变得更加活跃。
她喘息着,目光再次落在心口那狰狞的烙印上。那暗红的密文……它们看起来……似乎有某种规律?某些尖锐的转折,是否不仅仅是纹路?
一个疯狂的想法窜入脑海。
她伸出沾血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极其轻柔地触碰那焦黑边缘的暗红纹路。触感并非完全平滑,有些微的凸起和棱角感,仿佛皮下的不是染料,而是极细的、嵌入血肉的硬物?是因为高温才显现并变得……锐利?
剧痛和冰冷的麻痒让她手指剧烈颤抖。但她咬着牙,屏住呼吸,用那一点点几乎感觉不到的锐利边缘,对准了琴腹的缝隙!
这是一个漫长而折磨的过程。每一次细微的移动都牵扯着心口的伤,仿佛有无数细针在那里反复穿刺。血和冷汗浸湿了她的额发,视线因痛苦而模糊。她全凭一股不肯湮灭的恨意与求索的意志支撑着。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她自己粗重喘息淹没的机括弹动声响起!
云知微心脏猛地一跳!
那严丝合缝的盖板,松动了!
她迫不及待地,用尽最后力气撬开它。琴腹内并非完全中空,借着微弱的光,可以看到里面塞着一些防止杂音的旧棉絮,而在棉絮之中,赫然躺着一枚以特殊手法折叠、被暗红色蜡封死死包裹的小巧卷轴!
蜡封的形状古朴,上面压着一个模糊的印记——云氏家徽!
是兄长!真的是兄长留下的!
巨大的激动和悲恸瞬间冲垮了她的防线,眼泪汹涌而出,砸落在冰冷的琴身上。她抖得几乎握不住那小小的卷轴,指尖的鲜血染红了蜡封。
她小心翼翼地,用颤抖的指甲抠破蜡封。蜡很硬,她费了好大力气,指甲翻起,鲜血淋漓,才终于将其剥离。
卷轴展开。
映入眼帘的,是那熟悉到刻骨铭心、此刻却如同淬了毒的匕首般的字迹——兄长云守衡的绝笔!
“微微吾妹,见字如面,兄已赴黄泉。云门倾覆,非天灾,乃**人祸**。父帅赤胆,遭构陷;旧部忠勇,皆被屠戮。幕后黑手,权势滔天,耳目遍布,兄亦只能窥其冰山一角,然其爪牙,汝已识之……”
字迹到这里开始有些凌乱,仿佛书写者正处于极大的痛苦或紧迫之中。
“……**沈砚**,非良人,乃豺狼!其心深沉,其情皆伪!婚约乃局,温情乃刃!吾妹,勿信其言,勿近其身,勿付其心!速离!速逃!活下去!为云氏……昭雪……”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云知微的眼球上,烙进她的脑海里!
“沈砚……非良人,乃豺狼!”
“其心深沉,其情皆伪!”
“婚约乃局,温情乃刃!”
“勿信其言,勿近其身,勿付其心!”
兄长的泣血指控,与她这数月来所经历的折磨、屈辱、背叛,严丝合缝地重叠在一起!水牢替刑是苦肉计?暗送伤药是猫戏鼠?那冷酷烙刑下的隐秘目的……这一切都有了最残酷、最直接的注解!
原来她所以为的情深义重,从头至尾,都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她竟真的……真的将仇人引为挚爱,将毒药饮作甘霖!
“啊——!”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哀鸣终于冲破她的喉咙,嘶哑破碎,带着血沫。她猛地蜷缩起来,五脏六腑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搅碎,痛得无法呼吸,唯有眼泪疯狂奔涌,却洗刷不掉半分绝望。
原来,极致的痛苦,是发不出声音的。
她趴在冰冷的地上,身体因剧烈的情绪冲击而痉挛,怀中的琵琶硌得生疼,却远不及心口万分之一。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或许是永恒。泪眼模糊中,她的视线无意间扫过卷轴的末尾,兄长的绝笔之下,那空白的边缘……
那里,竟还有一行字!
一行极细、极深、笔锋锐利如刀、熟悉得让她浑身血液瞬间冻结的字迹——那是沈砚的字!
他竟在这血书之上,留下了批注?!
那批注的内容极其简短,只有两个字。
两个足以将她最后一点生存意念彻底碾碎、打入无边地狱的字——
**“已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