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冬,京州。
欧阳菁接着已经上初三的女儿李佳佳回到家,一开门,竟闻到一阵饭菜香。
她诧异地望向厨房,只见系着围裙的丈夫李达康正端着盘热气腾腾的红烧肉走出来。
李达康脸上带着难得一见的居家笑容:“回来了?洗洗手,还有两个菜就能开饭了!”
“爸!您回来啦!”李佳佳惊喜地跑过去,搂住父亲的胳膊,“还亲自下厨啊!”
“今天我的小公主回家,爸爸得露一手。”李达康宠溺地摸摸女儿的头。
李佳佳伸手就要去捏盘子里的红烧肉,被欧阳菁一把拍开:“死丫头,先洗手!”
看着女儿蹦蹦跳跳去了洗手间,欧阳菁这才挑眉看向丈夫:“哟,李大书记今天这是唱的哪一出?不逢年不过节的,怎么想起慰问我们娘俩来了?”
面对妻子的嘲讽,李达康有些心虚。这些年来他忙于工作,对家里确实照顾不周。
今天正好回省里开会,又有大喜事,正好回来尽一下做父亲和丈夫的义务。
“上午在省里开完会,明后天正好是礼拜,林城那边没什么要紧事,就回来看看你们。”李达康边说边往厨房走。
李达康在林城工作多年,欧阳菁前年调入京州城市银行后,考虑到女儿也要上初中,林城的教育条件显然差着京州十万八千里,他们商议之后就在京州安了家。
只不过从那时之后,两人就过起了两地分居的生活。
“难得你还记得京州有个家。”欧阳菁跟着走进厨房,“王阿姨呢?”
“我给她放了两天假,让她回老家看看。这两天我来伺候你们娘俩。”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欧阳菁敏锐地察觉到什么,“有喜事?”
李达康点了点头,压低声音:“基本定了。上午我去立春书记家里谈过话,现在符合条件的就我和高育良,省里还是倾向于我。”
“那当然!”欧阳菁顿时眉开眼笑,“他高育良不过是个半路投靠的,哪比得上你和立春书记的关系。再说了,林城的Gdp都被你带到全省第二了,仅次于京州,他高育良凭什么跟你比!”
李达康笑了笑,没接话。
在发展经济这方面,他自认比高育良强,这也是全省公认的。
本来他还担心,年初没同意给赵瑞龙在生态湖批地,会得罪赵立春,没想到老领导还是如此的有肚量。
去年自己已经给赵瑞龙批了一块好地,搞家电商城。虽然是商业项目,不过不管怎么说,还多少沾着点民生项目的影子。
没想到赵瑞龙今年竟然想在林城的生态湖边,搞美食城,这个可就是自己的底线了,是断然不可能答应的。
林城的生态开发区是自己这么多年的心血,是全省乃至华夏环保治理的典范。
现在周边不但有很多高科技企业,更是带动了旅游业!一个美食城放在那里固然是会门庭若市,但是造成的污染也是难以估量的。
所以自己冒着得罪赵立春的风险也要拒绝赵瑞龙。
饭菜上桌,欧阳菁去储物间拿出了一瓶红酒,今天总算是个喜日子,要庆贺一下。
李达康拿起红酒看了看,眉头微皱:“进口的拉菲啊,这可不便宜,哪里来的!”
欧阳菁白了他一眼:“这是大陆代理的红酒。他今年不是在我们单位贷了一笔款吗?中秋节送的,我们单位领导层都有。这总不算贪污受贿吧?”
李达康有些无奈,但想到是妻子单位的事,终究没说什么。
“我说你啊,”欧阳菁一边摆碗筷一边说,“以前跟易学习、王大陆关系多好,现在多久没见面了?不说易学习,就说王大陆当年替你扛了雷,现在你多少该照应一下人家吧?”
“我怎么没照顾他?他开公司时咱们不是借了他五万块钱吗?”
“那为什么大陆集团在林城的项目你不批?又不是让你违反原则。赵瑞龙的地都能批,王大陆为什么不行?”
“我不是给他选了块地吗?”
“你选的那块地要真金白银挂牌,赵瑞龙那块可是招商引资的待遇!”
李达康叹了口气:“有些事情我也是身不由己。正因为都知道王大陆和我的关系,我就更要避嫌。”
“合着跟你关系好反倒吃亏?正常的商业活动都不行了?”
“在我这里不行!”李达康语气坚决,“再说,你们难道没沾光?你的工作调动、佳佳的入学,哪一样没借助我的关系?王大陆虽然我没出面帮他,但别说林城了,在整个汉东,谁敢欺负他?”
欧阳菁顿时来了火气:“你一个市委书记,女儿上学如果还要我去求人,那还不如别干了!就这你还好意思炫耀!”
“爸妈,你们别吵了!”李佳佳从洗手间出来,嘟着嘴说,“好不容易见次面还吵!”
“爸妈没吵,”李达康连忙解释,“爸爸是在和妈妈讨论问题。”
“你当我三岁小孩呢?”李佳佳翻了个白眼。
李达康一时语塞,和欧阳菁对视一眼,两人都忍不住笑了。
“女儿长大了啊。”李达康感慨道。
欧阳菁安静了片刻,又开始了絮叨:
“达康,佳佳明年就要上高中了。我咨询过美国的几所私立中学,她的成绩和综合素质都很符合入学条件。这次你可不能再当甩手掌柜了。”
李达康揉了揉太阳穴,这个话题总能让他头疼:“为什么非要送到国外去?佳佳才十五岁,一个人在外面怎么让人放心?”
“那你问问女儿自己的意愿。”欧阳菁朝女儿努了努嘴。
李达康放下筷子对女儿问道:“佳佳,你跟爸爸说实话,真的想去国外读书吗?”
李佳佳看了看母亲,又看向父亲,轻轻点头:“爸,我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我们班上好几个同学都在准备出国留学了。”
李达康看着女儿期待的眼神,心里五味杂陈。他何尝不想给女儿最好的教育条件,但......
“需要多少钱?”他最终还是问出了这个现实的问题。
欧阳菁立即接话:“最少要二十万起步。这还只是第一年的学费和生活费,我可不能让女儿在国外过苦日子。”
李达康深吸一口气,这个数字让他心头一沉。他一个市委书记,虽然工资不低,但要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显然不太可能。
“行了,我知道了。”他摆摆手,“这事以后再说吧。”
“以后?”欧阳菁提高了音量,“申请流程至少要提前半年准备,再拖就来不及了!”
“我说以后再说!”李达康的语气突然强硬起来,但随即又软了下来,“让我再想想,总得找个稳妥的办法。”
饭后,欧阳菁安顿好女儿,见李达康还在看电视,便催促道:“还不休息?”
“我不困,你先睡吧。”
欧阳菁瞪了他一眼,脸上泛起红晕:“赶紧洗澡去。”
李达康这才反应过来,好久没回家,是该尽尽丈夫的义务了。
“得令,马上到!”他笑着起身,朝浴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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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京州一家私密会所的包间内。
三个人围坐在红木茶海旁,默然品茗,各怀心事。
其中一人,赫然是已调任吕州市检察院副检察长的肖刚玉。虽然仍是副职,但他的级别已从副处擢升至正处,算是迈上了一个关键台阶。
另外两人,一位是林城市开发区纪委副书记李健,另一位是省纪委的副处长任自国。
三人有一个共同的标签,都毕业于汉东大学政法系,是比祁同伟高一届的校友。
没有寒暄,也无人主动挑起话题,只有茶水注入杯中的细微声响,以及彼此心照不宣的沉默。
突然,任自国放在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亮起的光芒在昏暗中格外刺眼。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那小小的屏幕上,空气仿佛被抽紧。
任自国深吸一口气,拿起手机,按下接听键。
“嗯……我知道了......感谢......嗯,明白!”
通话极其简短,还不到一分钟。
任自国放下手机,脸上紧绷的肌肉缓缓松弛,最终化为一个意味深长的的笑容。
“成了!”
李健和肖刚玉几乎同时长长地吁出一口气,一直悬着的心似乎终于落地。
肖刚玉道:“行了,接下来没我们的事情了,都回去等着论功行赏吧!”
两人心领神会,一前一后相继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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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十二点,李达康的家里。
他正搂着妻子欧阳菁,睡得正沉。
突然,刺耳的电话铃声撕裂了寂静。
李达康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伸手拿过手机,屏幕上是秘书小陈的名字。
这么晚......能有什么急事?一股不祥的预感掠过心头。
“喂?什么事?”
“书记,不好了!”小陈的声音很急,“李为民…...李为民晚上被省纪委带走了!”
李达康还有睡意,脑子一时没转过来:“什么李为民?”
“开发区主任李为民!”小陈加重了语气。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当头浇下,李达康瞬间彻底清醒,猛地从床上坐起。
这突然的动作惊醒了身旁的欧阳菁,她迷迷糊糊地嘟囔了一句。
“怎么回事?消息可靠吗?”李达康的声音已经变得异常清醒和严厉。
“可靠!”小陈语速很快,“人是晚上九点在家被带走的。行管局的刘局知道后第一时间通知了我。我核实过带走他的车牌,是…...是省纪委的牌照。”
“刚才我向省纪委的一个朋友打听了,听说问题不小,涉案金额挺大的。”
李达康心里“咯噔”一下,坏了!
李为民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得力干将,现任林城市委常委、开发区管委会主任,从开发区草创阶段就跟着他干,人非常的精明强干,一直深得他的信任。
如果他出事,不仅仅是损失一员大将那么简单,开发区的后续建设有可能出问题。
更要命的是在这个他即将高升的节骨眼上,一个“用人不察”的帽子扣下来,足以对他的政治生涯造成沉重打击。
事情太蹊跷了,带走一个副厅级干部,事先不征求他这个市委书记的意见,直接就动手?
而且上午自己还去见了赵立春书记,书记根本没提这件事啊?难道书记事先也不知情?
他挂断小陈的电话,手指有些发紧,强忍着现在打给赵立春的冲动,在通讯录里找到了周桂春的号码。
这位老部下如今已是林城市纪委书记。电话拨出去,听筒里传来的“嘟…嘟…”声显得格外漫长,响了足有半分钟,对面才传来周桂春带着浓重睡意的声音:
“喂,李书记…?”
没等他说完,李达康几乎是吼了出来:“李为民被省纪委带走了!你知不知道?!”
“什么?”周桂春的声音瞬间也清醒了,“李为民出事了?什么时候的事?”
“你们纪委都是干什么吃的?!一点政治敏锐性都没有吗?!省纪委下来抓人,你们事先一点风声都没听到?!”李达康的怒火透过电线线传递过去。
“李书记,这个人......这个人平时表现得很谦逊啊,位置也摆得很正......”周桂春语气显得非常无奈。
“摆得太正了!妈的!”李达康忍不住爆了粗口,气得胸口起伏。
周桂春想了想道:“他当了这么多年开发区一把手,现在又是市委常委,大权独揽,独断专行,而且听说他很多事情,都说是奉了您的指示......”
李达康怒道:“妈的,干什么都打着我的旗号!自己捞钱,让我背黑锅!什么玩意儿!这个人我用错了,我有责任!你们纪委就没有责任吗?!为什么不早提醒我?!”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随即周桂春的声音带着一丝委屈:
“李书记,我以前确实向您反映过他的情况。提到过他和一些企业老板交往过密,存在不正常往来,也经常出入一些高端消费场所…可是您当时…”
李达康粗暴地打断了他:“可你当时也拿不出铁证如山的证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