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更为基础、影响也更为深远的变革,正如同涓涓细流,悄然在赤火公社控制的每一个村庄、每一处屯堡渗透开来。
这一切,源于孟瑶坚持不懈的推动。
作为赤火公社的“大管家”和最重要的记录者,孟瑶比任何人都更深刻地体会到“睁眼瞎”的痛苦与局限。
她亲眼见过农民因不识字而看不懂公社张贴的分配公告,被人轻易蒙骗;见过士兵因不会简单计算而在分发物资时出错,引发矛盾;更见过旧世界如何通过垄断知识,将绝大多数人牢牢压在底层。
“军事学院培养利刃,公仆学院培养骨干,格物学院培养巧匠,牧耕学院培养田把式……这都好!”
孟瑶在一次由她发起的三地通讯中,罕见地语气激动,“可如果我们的孩子,我们未来的希望,依旧十个里有九个不认得自己的名字,看不懂最简单的文书,那我们今天所做的一切,就有可能在未来某一天,因为后继无人而崩塌!我们打碎了一个旧牢笼,不能自己再造出一个新的知识牢笼!”
她的呼吁得到了陈烬、韩澈、赵将三人的一致支持。
很快,一项旨在普及最基础教育的计划迅速启动。它有一个充满希望的名字——“启明计划”。
而承担这一计划的基层学堂,则被统一命名为“启明学院”。
它们可能只是村头祠堂里辟出的一角,可能只是屯堡土墙下搭起的一个草棚,但它们拥有的目标却无比宏大:扫除文盲,启蒙思想,从根本上改变人的素质。
教材的编写成了重中之重。
孟瑶亲自牵头,组织了一批受过教育、理念坚定的同志和部分投诚的开明士人,日夜赶工。他们编写的教材极为特殊:
《识字课本》的第一课,不再是“天地玄黄”,而是“人、手、口、田”。配图是一个健壮的农民在田间劳作。课文是:“人有手,能种田。种出粮,大家吃。”
《算数启蒙》不再只是枯燥的数字,而是“公社收了五百斤粮,平均分给十户人家,每户得多少?”“修水渠,甲队出工三十人,乙队出工二十人,一共多少人?”
《道理初讲》则用最简单的故事和图画,讲述着:“为什么过去张老爷不种田却吃白米?”“为什么我们要团结起来成立公社?”“赤火公社为什么要帮助穷苦人?”
教材将识字、算数的基础知识与赤火社最核心的“劳动创造价值”、“团结互助”、“公平正义”等理念,巧妙地融合在一起。
孩子们在学会写“人”字的同时,也理解了人的尊严;在学会计算“平均数”时,也懂得了分配的原则。
教师队伍是一大难题。
主力是各地稍微识些字的公社干部、伤退转业的老兵、以及少数愿意投身此事的年轻士子。
孟瑶还创造性地提出了“小先生制”,让学得快、讲得好的年纪稍长的学生,去帮助更小的孩子。
推行之初,阻力不小。
许多贫困农户觉得“半大小子正是干活出力的时候,跑去念书纯属瞎耽误工夫”。
孟瑶和基层干部们便耐心做工作,甚至承诺在学堂附近开办简易的工坊,让孩子们放学后也能做些编织、糊盒之类的轻活补贴家用。
星星之火,渐成燎原之势。
在北疆,一个匈奴孩子放学回家,用刚学会的汉字和算术,帮父亲算清了用羊羔换粮草的账目,让父亲免于被奸商盘剥,父亲摸着孩子的头,第一次觉得“念书好像有点用”。
在中原,一个女孩在“启明学院”学会了写自己的名字和简单的句子,她兴奋地告诉母亲:“娘,我会写‘女人也能顶半边天’了!”母亲怔怔地看着女儿,眼眶微微湿润。
在江南,孩子们在学堂里学会了计算堤坝需要多少土石方,放学后竟也能像模像样地给修堤的大人们提点建议,引得大人们哈哈大笑,却又暗自惊讶。
孟瑶时常会走访这些散布各地的“启明学院”。
她站在教室外,听着里面传来的、参差不齐却无比认真的朗朗读书声,看着那些曾经满是尘灰和茫然的小脸上,逐渐绽放出求知的光彩,她觉得,这是她做过的最有意义的事情。
这些学堂里走出的孩子,或许不会立刻成为冲锋陷阵的勇士或治国理政的干才,但他们不再是“睁眼瞎”。
他们识了字,懂了理,有了最基础的计算和能力。
他们将是新世界合格的劳动者,是赤火理念更坚定的拥护者,是未来一切事业的根基。
“启明学院”点亮的,是无数双曾经蒙昧的眼睛。这星星点点的光芒,看似微弱,却真正照向了一个截然不同的未来。
赤火公社的变革之风,终究不可避免地吹向了社会结构中最沉寂、却也最根基的角落——女性的地位与命运。
这一次,推动力来自内部。
孟瑶,这位赤火公社的“大管家”,自身便是女性能力的最好证明。
但越是参与核心事务,她越是深切地感受到,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仍有半数的人口被无形的枷锁束缚着,她们的智慧与力量被严重低估和浪费。
周苇,那位在流亡途中失去弟弟、从此将全部心力投入账目与制度的女子,也有着同样的切肤之痛。
一次跨越三地的通讯中,孟瑶首次明确提出了这个问题:“我们的公社里,妇女能顶半边天!她们一样下田劳作,一样支援前线,一样抚育后代。可是,启明学院里,女童的数量还不到男童的三成!公社的账房、工坊的技术岗、甚至伤兵营的护理员,识字的女子凤毛麟角!这是我们赤火公社的巨大损失!”
她的提议得到了陈烬和韩澈的原则性支持,却也感受到了无形的阻力。
陈烬表示:“理念上完全正确,但推行需格外谨慎,切忌冒进引发民间反弹。”
韩澈则回信:“中原风气相对保守,可先从边缘区域试点,以实用技能培训为先导。”
阻力是现实而具体的。
北疆,一些归附不久的部落头人直言:“女人嘛,生娃做饭挤奶就行了,识什么字?学了心思就野了!”
中原,不少老农嘀咕:“闺女早晚是别人家的人,花钱花功夫让她上学,图个啥?”
即便是赤火公社内部,一些思想守旧的干部也认为这是“不急之务”。
然而,孟瑶和周苇的决心并未动摇。
她们决定采取“农村包围城市”的策略,先从需求最迫切、阻力相对较小的领域开始试点。
在北疆,孟瑶借助牧耕学院的资源,首先开设了“妇幼医护识字班”。
名义上是培养能应对常见妇产疾病、幼儿急症的护理人员,教材紧密结合实际,学习认识草药、学习基础卫生知识、学习记录母婴健康情况。
报名者多是部落中经历过生产之苦或失去过孩子的中年妇女,她们的学习动机极其强烈,因为这是切切实实能保护自己和家人的知识。
在江南,周苇则利用根据地纺织业逐渐兴起的势头,在鄱阳湖基地创办了“改良纺织技能培训班”。
她招募的对象多是军中女眷、寡妇或贫苦人家的女子。
培训班不仅教授改进后的织造技术,也强制要求学员必须同时学习识字和算数,否则无法看懂复杂的工艺图纸、计算工料和工分。
在这里,技能提升与识字扫盲被巧妙地捆绑在一起,目标直指解放生产力和提升经济地位。
试点工作举步维艰。
流言蜚语从未断绝,甚至有人暗中破坏。
但孟瑶和周苇展现出了惊人的韧性。
她们亲自给学员们上课,讲述自己如何通过知识改变命运、参与伟大事业的故事;她们千方百计地为结业学员寻找工作机会,让第一批“女护士”、“女技工”用实实在在的收入和贡献,堵住悠悠众口。
星星之火,终于开始闪烁。
在北疆,一位从医护班结业的匈奴妇女,用学到的止血草药和护理知识,成功救助了一位难产的部落姐妹,赢得了整个部落的尊重,也让更多人开始重新审视“女子读书”的意义。
在江南,一位从纺织班出来的寡妇,凭借出色的技术和识数能力,被提拔为小型纺织工坊的组长,不仅养活了自己和孩子,还成为了公社的模范。
尽管规模尚小,尽管前路依旧漫长且布满荆棘,但女子识字班和技能培训班的出现,无疑迈出了至关重要的一步。
它像一颗悄然埋下的种子,预示着赤火社所追求的“大同”,不仅仅是土地的均平,更包含了对人的解放——尤其是对占据人口半数、却长期被压抑的女性的解放。
孟瑶她们深知,唯有解放女性的生产力和智慧,赤火公社的理想才能真正获得最磅礴、最深厚的根基力量。
这萌芽,虽柔弱,却指向未来。